第51章 在后

十二点整,墙上挂着的报时钟响了。

丁默邨从苹如的翻译文件里收回心绪,轻轻揽住旁边苹如的腰:“跟我一起去上海码头潘三省家吃饭吧。”

潘三省,上海滩有名的赌徒,中日战争爆发以后当上了小汉奸。

苹如讶然:“我也去?”

“嗯。”丁默邨先起身,朝苹如伸了一只手,拉苹如起来。

车子里,苹如歪着脑袋,闭眼靠在丁默邨的肩上,丁默邨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潘三省家到了,丁默邨摸了摸苹如的小脑袋:“该起床啦。”

苹如倏然坐正,微笑着看了丁默邨一眼。

丁默邨先下了车,而后拉苹如出来。

眼前所呈现的,是一座中西风格相结合的大花园洋房,犹如梦境一般美丽。

苹如十指相扣,双手相握抵在下颌,憧憬道:“以后我们要是结婚了,我也要一座大花园洋房,多浪漫谛克啊。”

丁默邨看着苹如,一时忘记回苹如说的话。

苹如侧首看他,微微撅起小嘴,撒娇:“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啊?好。”丁默邨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

“你……”苹如简直想要跺脚走掉了,看在他此时傻里傻气的份儿上,就没跟他恼。

丁默邨揽住苹如,抬头望着眼前这座洋楼,道:“潘三省家还有一座大花园洋楼,叫兆丰总会,在兆丰公园附近。我去过几次,也挺有意思的。”

兆丰总会,据说是汪伪政权的新贵还有上海的有钱人才可以去的高级会员场所。

里面有赌场,餐厅,还有桑拿浴等休息场所。

苹如杏目微膛:“那么好玩的地方,你怎么不带我去啊?”

丁默邨无奈地笑笑:“我上一次去,还不认识你。”

苹如仰头看他,糯糯道:“喔,那你下一次去带上我。”

潘三省听下人们说七十六号的副主任应约到了,与妻子王吉亲自下楼来迎接。

看见丁默邨破例带了一个女人,王吉惊讶道:“呦,丁主任可是第一次带女友来我们家啊。”

丁默邨看了看苹如,没有说什么。

苹如是大家闺秀,带出来给人长脸。

像跟他相好的女伶那种货色,带出来丢人。

饭席上,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一对夫妻和一对恋人各自显摆恩爱亲密。

下人进来禀告潘三省说有朋友送来了几支精巧的手*枪,潘三省让下人拿过来给丁主任挑上一支。

四个下人各自捧着一个木匣子过来了,一一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白勃朗宁手*枪,黑勃朗宁手*枪,白柯尔特手*枪,灰柯尔特手*枪,各一支。

丁默邨拿起一支白柯尔特手*枪,正仔细端详,苹如摇了摇他的肩,娇娇道:“默邨,我喜欢那支白勃朗宁手*枪,你挑那个吧。”

“好。”丁默邨高兴地应了,对潘三省道,“就听苹如的,要那个白色的。”

潘三省命人把另外三支收走,那支白勃朗宁则推到了丁默邨跟前。

苹如抢先拿去:“给我吧。”

丁默邨轻轻捉住苹如的手腕,担心道:“这东西太危险,你还是别碰了。”

苹如扬起下巴,喏喏道:“你把子弹扣下来,只一个空壳子,就不危险了嘛。”

“还是你聪明。”丁默邨微笑着把子弹取了下来,手*枪给了苹如。

“谢谢你,默邨。”苹如开心地左端详右端详。

也没感觉时间过得有多快,已经到了下午五六点,丁默邨跟潘三省辞行,挽着苹如下了楼。

丁默邨把苹如送到路口,道:“这次你自己走吧,我还要到虹口参加一个宴会。”

苹如缠着他:“我也要去,带我去嘛。”

丁默邨解释:“那是梅机关的机关长影佐祯昭宴请七十六号处长以上官员的宴会,不适合你去。”

苹如睁大杏眼,委委屈屈道:“那我去南京路,你送我一程。”

“好。”

丁默邨很受用苹如的纠缠,鬼使神差地应了。

车子行驶到静安寺路,苹如搂着丁默邨的脖子,撒娇:“圣诞节就要到了,你不送我礼物?”

丁默邨低头看苹如,微笑:“你要什么?”

苹如看着路边一排皮货店:“我想要一件皮大衣。”

“好。”

汽车行至静安寺路和戈登路口的西伯利亚皮货店对面的安登公寓前,苹如叫司机停下,司机将车停在了路边。

苹如打开车门先跳了下去,丁默邨照例与司机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熄火,而后他也下了车。

苹如和丁默邨横穿马路,来到西伯利亚皮货店前,推开玻璃门进去了。

皮货店里面挂着各色各样的皮大衣,苹如看得眼都要花了,跟前还有几个男女顾客在挑选大衣。

不愧是特务头子,对特务的气味极为敏感,丁默邨踱到苹如身边,装作帮苹如看衣服,观察了那几个顾客,余光又向周围瞟了一圈。

店内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丁默邨又往外面看,有两个短打衣着,形迹可疑的人,正隔着落地玻璃窗向店内打量。

苹如挑了一件:“默邨,你看这件披风式的皮衣怎么样啊?”

丁默邨不动声色地走到苹如旁边,丢下一把钱:“我先走了,你慢慢挑吧。”

苹如还未反应过来,丁默邨突然一个急转身,迅速走到门前,猛地推开门,拔腿向马路对面冲去。

门外的两个人是嵇希宗和陈彬,他们见丁默邨和郑苹如在挑选衣服,以为还要等一段时间,没想到丁默邨突然一个人蹿出来,稍一愣神,才想到拔出枪,丁默邨已冲过马路。

司机见丁默邨拼命朝这边跑来,知道有特殊情况,立即打开车门,丁默邨躲了进去,子弹尽数打在车门和防弹玻璃窗上。

司机猛地一踩油门,防弹别克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远处,行驶离去。

一路上,丁默邨低着头,也不说话,眼睛没有了来时的光亮,空洞,黯然,是他心情的真实写照。

已经到了宴会厅楼下,车子停下了,丁默邨似乎未发觉,并没有意思要下车。

司机看了看时间,忍不住提醒:“丁主任,已经到了。”

丁默邨默默下车,走进宴会厅,向主宴和在座者点头致歉后,走向自己的座位。

作为七十六号的副主任,丁默邨的座位自然在主任周佛海的下首。

这场宴会是梅机关影佐慰问七十六号大头目的辞旧迎新宴,很重要,周佛海问丁默邨:“怎么这么晚过来?”

丁默邨面色冷淡:“我在静安寺路西伯利亚皮货店陪郑小姐买皮衣,结果发现店外面有可疑的人,就赶紧跑到对面的车子里,侥幸逃过一劫。”

周佛海和影佐等在座的人都听得很吃惊,侵华日军驻沪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林秀澄出来了,他看见丁默邨,关切地慰问:“受惊了吧?”

丁默邨看出林秀澄似乎知道些什么,便约略地将被刺的经过告诉了他。

雪白的胡子随着嘴唇颤动,林秀澄恨恨道:“这家伙如果没有被捕,就会一次次地将我们哄骗。”

这家伙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可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像是很爱很爱他。

丁默邨心头一颤,双手捋了捋脸,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