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A.D商陆子熟,杜鹃不哭

青衣抱玉觞,独向苍天哭。天有无情时,历乱双鹅扑。杜鹃啼不休,商陆子难熟。
——选自《生查子.其四》

1.
此时十三号铺子里——
看着吴理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吴翠翠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吴小理,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接过吴望聿递来的茶杯,吴理坏笑道:“当然是给余琀那小子找点不痛快啊。”
一股刺激的汽水味钻入鼻翼,吴理开心了。
是可乐!果然大鱼还是疼我的!
想罢,咕咚咕咚一口气便灌下了肚。
“那小子又没招惹你,你给他找麻烦做什么?”
爽快地呼了口气,吴理放下茶杯,本想直接用手抹掉嘴角残留的水渍,却被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吴望聿截胡。
享受着自家大鱼的擦嘴擦手服务,吴理悠哉游哉道:“那小子和他爹一样,都搁这儿算计我呢。”
吴翠翠来了兴趣,直接把书往旁边一扔:“算计?居然有人能算计你?”
吴理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直勾勾地在她和角落里快分尸的漫画大全间来回横跳。
顶着他几乎快要溢出来的隐隐杀气,吴翠翠顿时汗流浃背,乖乖地把书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完全不存在的灰尘,规规矩矩地放回桌上。虽然面上很老实,但是内心却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死财奴,一本几年前买的破书都还这么护着。
看着吴翠翠将书捡了回来,吴理一下子舒心了,面上肉眼可见地化冰回春。
“三年前他爹钻了合同的空子,让我损失了不少好东西。”说到这儿,吴理语气变得十分不爽,“不然你以为就凭那小子那么点东西,就能把商陆买走?”
“所以余琀能够买到商陆是因为他爹?”吴翠翠托腮,“我真好奇,到底是多丰厚的金钱诱惑,才能让你这财奴忍痛把商陆卖出去。”
砰——
吴理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手指逐渐捏紧,咬牙切齿,仔细看看还有磨牙的迹象。
“金钱诱惑?不,你说错了。”
“余逍遥这厮可厉害得很,那个脑子,简直就是诸葛孔明转世猪割小脑。”
感受到身边人的怨气,吴望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淡声道:“余逍遥当时在小理这里买的是不死神树的种子。”
“不死神树?”吴翠翠一下子站起来,“吴小理你就不厚道了啊,你有这么珍贵的植物种子居然闷声不吭!”
“谁让你那个时候天天乱跑,一年到头也不见个鬼影。”吴理抠着耳朵反驳道,“再说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落到你手里还不是没什么用,天天只知道给院子里的那群精怪唱歌跳舞的,你应该不知道他们已经向我投诉很多次了吧?”
吴翠翠涨红了脸,红红润润的尤其可爱。
“你懂个屁!我这叫作刺激他们的生长发育,这可是现代社会里的高科技手段之一。”
谁知吴理还是不买账,对此嗤之以鼻:“可拉倒吧,你要是真想继续用这高科技手段,那我请你这小姑奶奶下次还是直接放音响吧。就你那魔音穿墙的歌声,已经不知道引来了周围多少‘居民’向我投诉了。”
“你,你!”吴翠翠气得脸通红,跺了跺脚,眼睛瞟过一边的吴望聿,她只得憋着一肚子气坐回去,“算了,那你当初怎么又会把种子卖给他?”
说罢又晲着眼看向吴理:“这世上能够糊弄到你吴小理的,可没几个,毕竟向来是只有你戏弄别人的份儿。”
“如果真的有人从你手上讨到便宜,要么是那人真的有实力,要么就是你故意让对方从你这儿得到某些东西。现在很显然,答案肯定是第二种。”
和吴望聿对视一眼,吴理轻轻拍掌笑道:“不愧是我们吴家小小姐,分析得颇有道理。”
吴翠翠昂头轻哼一声,语气还是有些不爽:“那可不,所以你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卖给那小子他爹的?”
“不过,你这次可真的是猜错了。”
吴翠翠蓦然大惊,问道:“猜错了?!他一个人类,总不会比你这千年老妖怪还厉害吧?”
吴理摇摇头,眼里带着无奈:“都不是。”
“他是不死神树自己的选择。”
说罢,吴理抬起右手,在虚空中一划一点,缕缕金光缓慢汇聚,渐渐凝结成一棵斑驳栉比,躯干灰青,皮若龙鳞的巨大树木。
“在《山海经.大荒南经》曾有记载: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这里提到的甘木,就是传说中的不死树。而在上古时期,不死神木也是不死药的重要组成部分,生长在昆仑山北边,食之不老。”
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金色的树木模样,吴翠翠心头微动,眸子里仿佛落下万千星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树。”
吴理接着道:“不过,和余逍遥的遇见也是实属意外。当时,我本来才从昆仑山拿到不死神树的种子,谁知回来的途中却撞上了一伙儿毒贩的交易现场。”
“本来我是打算将他们不留痕迹地解决掉,但是后来,余逍遥他们来了。”
“而就在那一刻,我包里原本毫无动静的不死神树,散发出了灼人的热意,它疯狂地告诉我,它要出去。”
吴翠翠听到这,疑惑问道:“就这?它就这样选了那个人类?这不死神树该不会是出问题了吧?”
汹涌的金色波涛在吴理眼中翻滚,空气里的大树也化作光点缓缓消散。
“起初我也不太理解,但是到最后他来找我的那一刻,我便明白了。”
“他身上有着不死神树所偏爱的特质。”
“他敬畏着世间的每一条生命,而生命,正是不死神树的力量源泉。”
听到这,吴翠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不死树才选择了他。”接着又话音一转,“那你说他算计你又是怎么回事?”
吴理身形一顿,额头青筋跳动,转过头,一张满是怨气和愤怒的脸撞进吴翠翠的视线。
“你觉得,有了不死神树做靠山,他提出的要求我还能拒绝吗?”
吴翠翠悄悄警惕地往后挪动着步子:“所以......?”
“所以,所以个屁啊!他在最后出警时向不死神树许了一个愿望。”
“如果他的后代找来了,我要不遗余力地满足他一个要求。”
吴翠翠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能舍得把商陆给卖出去啊,啧啧啧。”看着吴理男的憋屈的表情,吴翠翠想嘲笑他,但是又不得不憋住,“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吴小理。”
“所以你突然把那几个警察的记忆恢复,就是为了打乱那小子的计划?”
吴理恨恨地端起茶杯,小抿一口道:“嗯哼,从我这里讨便宜岂能是那么简单就讨到的?”
“那小子算盘打得是劈里啪啦响叮当,想利用我来拖住警方这边的进度,不过我能被他算计了去?”
“他的小把戏,也不过就在我的计划之内罢了。”

2.
D市三中附近的一个出租房里——
老式的破旧小楼,长长的房外楼梯已经有些大大小小的裂缝,墙壁没有涂白,只有用油漆写的大大的“拆”字。小楼一共有三层,每一层外都有用木棍支起的简易晾衣架,鲜艳花色的衣物不停地向下滴着水,慢慢地渗透进干燥的水泥地板里。
第三层楼上,狭小的屋子因为背光的原因显得十分昏暗,屋内东西非常简陋,唯一的家具就是进门的那个单人沙发和右侧靠墙的木床。
床上有一坨被子拱起,还发出微微的颤动。此时,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端着一碗寡淡得可以见地的稀粥走来,宛若猫儿叫声般细细喊着:“哥哥,我煮了点稀饭,你快起来喝点吧。”
床上的人不动了,悉悉索索中,被子打开,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余琀看起来有些狼狈,细密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前和脸颊旁边。
“谢谢涵涵,你有吃过吗?”余琀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苍白的脸色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余涵看着眼前这个温柔但虚弱的哥哥,乖巧地点点头:“嗯,我吃了一点,哥哥你快吃吧。”说罢,又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好,哥哥这就......唔!”正准备接过妹妹手里的碗,余琀却猛然一颤,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豆大的汗水不停地从发间滚落。
余涵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哥哥!”
“不要过来!”余琀喝住还想往前走的余涵,再次重复道,“不要过来,涵涵。”
“你先出去一下,哥哥想先休息一会儿,好吗?”余琀仿佛意识到刚刚自己把妹妹吓到了,强忍着痛苦,用温熟悉温柔的语气缓解着她紧张的情绪。
余涵很乖,听话地点点头道:“好。”说罢,便端着碗往用纸板隔离的外间走去,只是最后仍然担心地回过头看了看自家哥哥。
直到余涵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余琀才彻底坚持不住地一头栽在床上。他压抑着体内钻心的疼痛,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余涵就在外面,他不想让自家妹妹担心。
“唉......”
长长的,无奈的,甚至还有些心疼的叹息声在空荡的房间内响起。
“卿本骄子,奈何如此。”
话音一落,余琀瞬间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散发着苦寒清冷气息的怀抱,他知道自己身后是谁,便放松任由自己躺在他的怀抱里。
“商陆......”
商陆用手将他垂落在眉间的发丝轻轻别在耳后,低声回应道:“我在。”
“现在外面如何了?”
商陆附身道:“不太好,吴老板似乎把我给警局各位的记忆封锁给解除了,现在他们调查的进度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会影响到我们最后的计划吗?”余琀问道。
“按照他们目前的进度,不出意外的话,也许会。”
听到商陆的回答,余琀紧了紧拳头,然后挣扎着起身,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露出隐隐约约的蝴蝶骨。
看着自己瘦小苍白的右手,余琀眼里多了些偏执:“可以,提前叫他出来吗?”
商陆挑眉,温暖的大掌覆住那只微凉的小手,问道:“为什么?”
抬头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余琀眼里闪烁着怪异但明亮的光芒。
“我不想计划有任何差池。”
“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可以控制住计划的整个节奏。”
听此,商陆嘴角微扬:“你是想要最后的计划提前?”
余琀缓慢地点点头,商陆见状,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我明白了。”说着,便轻轻捂住余琀的眼睛,感受到他不安的睫毛疯狂骚挠着自己的手心,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的主人,如你所愿。”
这时,余琀的右手手指处,怪异的黑色花纹悄然生起。
下一秒,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响起。
“离我远点,我可不是那个脆弱宝宝。”
被拍开的手悬在半空,看着眼前气质突变的少年,商陆暗了眸色,然后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弯腰行礼道:“抱歉,方才失礼了,主人。”
“所以我都说了别用这个恶心的称呼叫我!”余琀有些抓狂。
商陆依旧笑眯眯地回答:“好的主人。”
余琀:.......
不耐烦地盘起腿,余琀一副黑老大的坐姿道:“算了算了,和你这闷骚男说再多也没用。”
“不过,我读取到了。”
“余琀把我叫出来的真正目的。”说罢,他眼里透出犀利的目光:“他想要计划提前?”
商陆面不改色地回答:“就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余琀嗤笑一声,随意地将额头发丝往后一拢,露出白洁的额头。
“真是难为他,居然开窍了。”
商陆听此,并未接话,只是眸光里泛了些冷意。
不在乎商陆怎么样,余琀下了床,拿过一旁的衬衫穿上,一边穿,一边状似不经意道:“我和他同为一体,如果你想真正得到他这个主人,那么就好好的配合我完成接下来的事情。”
“当然,你也必须配合我,毕竟从原则上讲,我也是你的契约者。”
看着余琀往外离去的身影,商陆眼里的紫色越来越浓重,舌尖划过右侧牙齿,笑了。
“遵命,主人。”
等余琀到了外间,余涵还端着那碗稀饭坐在沙发上,听到身后有动静,立马转过头。
“哥哥?”
看着余涵有些疑惑的小脸,余琀走进了一点,蹲下身,笑着问道:“怎么?一会儿不见,就不认识哥哥了?”
余涵没有说话,只是歪着头,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疑问。
打量了半晌,她抱着手里的稀饭,问道:“你是第二个哥哥吗?”
余琀睁大了瞳孔,但很快装作听不懂似的:“你在说什么涵涵,哪有什么第二个哥哥?哥哥就是哥哥啊。”
但余涵歪了歪脑袋,很笃定地说:“你和哥哥不一样,你就是第二个哥哥。”
现在,余琀可以确定了,这个女孩,他的妹妹,知道了他和余琀之前的关系,又或者是说,知道了有两个哥哥的存在。
想到这,余琀勾起了嘴角,看着面前瘦小的女孩,一边笑着问,一边偷偷手里聚力,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涵涵说说看,我和他之间,你是更想要哪一个哥哥呢?”
昏暗的小屋,本应温情脉脉的兄妹两人,此刻却气氛有些紧张。盯着面前和刚刚完全不一样的余琀,余涵心里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信任和开心。
她早就知道自己有两个哥哥了,只是一直没有说,因为每次另一个哥哥出现的时候,自己的哥哥就会不见,然后等过一段时间后,另一个哥哥消失了,自己的哥哥就回来了。虽然心里有过慌张和惊讶,但是她从未对其任何一人生出怀疑和害怕,因为她知道,就算两人的气息再怎么变化,性格再怎么不同,他们都会守在自己身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一直保护着自己。
所以余涵把手里的碗轻轻放在沙发扶手上,上前一步,抱住了那个和自己哥哥除了音容外,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对不起哥哥,我没有办法选。”
“无论是哥哥,还是第二个哥哥,自始自终不变的,你们都是我的哥哥。”
屋内很安静,只听得到兄妹二人轻轻的呼吸声。
良久,余琀终究还是抱了回去,感受着手下瘦得硌手的小小身体,仿若叹息地出声:
“乖。”



火烧云的晚霞,手臂的酸麻,窗边吹起的帘子伴随着写字沙沙,铺面而来的闷热晚风,这是余涵梦里的青春,也是她被定格在十岁那年的生命遗憾。
——《西街南巷十三号铺》

作者有话要说:
嗨嗨嗨!我又来啦!就像上次说的那样,后面就是我们的主线进行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