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自己心中向往已久的圣地:占地面积不太大,家属楼和宿舍楼喧宾夺主,教学设备简陋而稀少,校园除了一个花坛绿化场所几乎一穷二白;想想我们在S城所见的大学校园,教学楼雄伟壮观,宿舍楼整齐耸立,广阔的草坪,宽敞的路两边都是树木花草,坛中花草争芳斗艳,各种树木千姿百态,迎风招展,相比之下心中甚是失望。幸亏很快就开始了军训,军训生活确实为枯燥而单调的日子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最开始学一套军体拳,好象是八节,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觉得做得力不从心,那比比划划的动作不太符合我的性格,有种画饼充饥之感。站军姿:昂首、挺胸、收腹、提臀,双脚后跟并齐、脚尖差开15度、双眼目视前方、双手正压裤线……这个动作对我来说不难。在金秋艳阳高照的九月,在校园里烟尘漫天的操场。我们一站就是半小时、一小时,这些都算不上苦,对于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而言,Thisisapieceofcake!走正步,原地踏步,起步跑,左右转弯,向前后左右看齐,稍息,立正……教官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些口令,或在我们稍有松懈之际,就出其不意的吓唬一下。
一天下来,也把大家搞得疲惫不堪,只要休息的口号一响,教官说:自由活动。大家才算长出一口气,然后围坐一圈,玩丢手绢、捉迷藏……日子竟也象回到阔别已久的童年。最难忘的是教官领我们唱《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一、二、三、四。有时两个班之间相互挑战。教官起头:“一二三四五,”同学们接下音:“我们等得好辛苦。”大家一起喊:“临床一本,来一个。”对方教官就喊:“一二三四五六七。”对方同学们异口同声:“我们等得好着急。”他们一起高喊:“传染本,来一个。”最后把声音不够洪量的一方拉出来遛遛——唱支歌或表演个什么的,此时,我们又觉得日子惬意得很了。
当夕阳慢慢隐在教学楼后,在余温尚存的寂静的校园,只有操场这边风光独好——嘹亮的口号声,欢快的说笑声、歌声在校园的上空荡漾开去、荡漾去……这是一批初涉人世的年轻的心,不知道前途会向他们展现出一副什么样的脸谱,只觉得能够在象牙塔相逢是幸福的开端。
我们班教官年龄二十岁左右,一副书生模样,单薄身材,白净脸,不苟言笑,总把袖口拉得低低的,遮住大半个手,仿佛怕冷似的。对我们不象另外几个班级的教官那么严,说话很客气:“麻烦你把手抬高一点。”“劳驾脚向后一些。”看在烈日炎炎下有坚持不住趋向的女生就说:“坚持不住,下去休息一下吧。”
在我们庞大队伍中,有几个惹人注目:体委伊芬就是其中之一,中等个,苗条身段,一对大的招风耳,眼睛不大总爱眯着,不很美的各个部件凑在一起组成一件非常完美的艺术品,她就如此——军体拳打得好,教官不住夸奖,学生们也纷纷注意她。回到宿舍,大家就对她的议论最多:人长得特别,气质好,据说家庭出身也好,在高中时体育最棒,是被破格降分录取的。……在接下来熟悉的几天后,休息时,伊芬就用小石子向教官投。当然,一开始,我并没注意到,我正沉浸在懊悔自己考入一所三流大学和思念从前的朋友呢。是回宿舍后听果妍和方圆几个人议论才注意到的,但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宿舍内,自然也有许多趣事,大家按年龄排序:果妍、方圆、郑副、蓝丽、枫儿、我、祥子、汪明月。大家开始试探着姐呀妹呀地叫了。这个工作是由舍长蓝丽做的。蓝丽在女生堆中可谓独领风骚——个子最高,体格最结实,最敢说,办事很有魄力,一口清脆的女中音与她健壮的体态不太相称。
开学第二天,中午开饭时间到了,我拿起饭盒准备去打饭。枫儿拿出一个后来我才知道叫做饭盒的玩意,乌拉乌拉说了一大堆此地话。我一听,比上第一堂英语听力不强啥,就摇头。她又说了一遍,我还听不懂,只好问:“你的什么意思?”她急了,在地上转了一个圈。这种东西方语言不通的问题时有发生。我的语言分辨能力很差——大概是从小接触普通话的原因,我的耳朵总是不由自主就“党同伐异”。枫儿能听懂普通话却不会讲,于是我们两个是聋子对哑巴,没办法!
军训的疲劳搞得大家都饭量大增一倍尚打不住砣。这样的海量对平时在镇里长大吃惯“猫食”的人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挑战,她们几个不适应。“竹姑,有饭吗?”一天下午,枫儿按捺不住饥饿——她中午吃得太少,又没储备——我记得每天她都特意多备一份,今天怎么忘了?
听她怯怯的语气,我就说:“有半个馒头——中午吃剩下的!”
“我很饿,可中午没有剩余。”她接口说。
“不嫌弃,你就吃吧——幸亏我中午是掰着吃的。”
她不好意思又非常无奈的吞掉了半个馒头。
第二天中午,我正坐在床上看书,只听枫儿说:“竹姑,还你馒头。”
“什么馒头?”我抬头一看,只见枫儿从橱子里那出一个馒头一分为二,递给我一半,同时嘴里说:“昨天吃你的半个馒头。”我一听再一看,火就上来了:“吃就吃吧,干吗还还?——仅仅就是半个馒头!”开始我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似的,后来想想,她没住过宿,不知道怎样与别人相处也罢,遂不再与她计较。
军训一个星期了,星期五晚上,我们班的女生应男生的邀请去了男生宿舍,大家自娱自乐,玩击鼓传花。坐在床上,我就觉得脸开始发烧。我知道:补习一年给我带来的压抑和孤僻又发作了——我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呆着,否则觉得很烦——别人愈欢乐,我愈觉得没意思。大概由于大家都是初次相交:女生都很腼腆,鼓声停止时,花在左右两个人手中推来搡去:“你的。”“你的!”显然是互相推脱干系。
“我来唱支歌吧。”我定睛一看是班级团支部书记尹男,人长得漂亮还很大方,本市人氏,打扮时髦,仪态得体。看那股毛遂自荐的勇气,更令我自惭形秽。就是她,在新学期入学典礼上,代表我们系的学生讲话——那种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无不在她身上洋溢。从此我们把她看成骄傲的公主,高贵得须仰视才行。
星期天,我和方圆相约去洗澡。结果到澡堂一看才傻了眼:那么多人在一个大筒子屋,里面雾气腾腾。我们面面相觑,就是不好意思脱利索了。一个老太太见我们两个犹犹豫豫的样就说:“你们是新生吧?怕什么,大家都女的嘛——都一样。”可我们还是保留了最后一层进去了。这回可麻烦了——此地无银三百量!人们纷纷回头看……我们才知真有点万事开头难呢。
教官时常上来帮助整理内务,主要是叠军被。嘿,被子经他手一叠,仿佛刀削似的,四棱四角,平平整整——人称豆腐块。学校宿管科天天查卫生,要求大家必须叠军被。而我对这种精工细作之活总做不到火候。于是请蓝丽给叠一次军被,晚上睡觉也舍不得盖——怕打开自己就叠不了这样了。
军训中最难忍受的是练习匍匐运动了。“卧倒。”口令一下,扑通扑通倒地一排,随后一声“开始前进。”大家就左右肘轮番撑地,噌噌往前爬。操场上刹时细土飞扬,烟尘滚滚。我们满身狼籍——仿佛来自无水的国度。这类似悲天怆地的运动,令人难受得无法形容。
大一开始,不知为什么,我总没别人那股兴奋劲,也经常显得不合群——可能是我仍在保持高中时的独立意识。如今的女孩们,一有什么活动,呼拉拉一大帮,走在路上,一个个手拉手、肩搭膀——是内心恐慌?而我不是这种做法:人只有两只手,故此只能握住两个人,总要抛下别人。大家有说有笑地并驾齐驱挺好,干吗非要拉帮结伙?故此我经常是被冷落的那一个!
还有一事觉得挺奇怪:从小学到高中,站排一直是从小个到大个,多年以来,一直是别人向我看齐,我也在别人前面走惯了。如今却要倒过来,要我跟在别人的后面。我总是抬起脚却不敢迈,我怕自己踩别人的脚。正担心呢,一步、两步、噗,我就能正好一脚踩在别人的鞋子上。
在我们队伍中,如我这么小个的人有三个,我、俞新和另外一个。大家按时间顺序,最后去的一名就是队伍尾巴梢上的小“尖”。当这个尾巴尖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当你正沉浸在某中想入非非时,猛一回神,发现已被铿锵有力的大部队甩下了一大段,趁教官还没发现,拼命向前冲——全无淑女之风范。于是我们三个争先恐后不当尾巴尖。为此,集合时很想早去,到地方一看,已晚矣。偶尔一次去早了,另外一个女生当了尾巴尖,她就对我不满意,用她那双洁白的卫生眼使劲看我——我心里沾沾自喜,尽量做出理直气壮的样。俞新倒无所谓,晚了就无怨无悔地当她的尾巴尖,从不给我们吃卫生球。如果我当了我们几个中倒数第三,前面的一个女同学又不乐意了,因为我尽踩她或碰她的鞋。我知道人家不喜欢那样,更不喜欢我,就小心谨慎地走——无论我多小心,过不了一会,就会一脚踩上她的鞋子。因此她们对我怨声载道。
这两件事让我在军训中最最难堪了。
军训终于要扫尾了——实战演戏。很早集合完毕,所有的新生坐车去郊外。十月的天,有些阴翳,冷风阵阵,冻得同学们直打冷战。演习现场设在一个缓坡。战旗猎猎,人群攒动,枪全部架好,每人五发子弹。乒乒,几声枪响划过空旷的原野,山顶上彩旗迎风呼啦啦地呐喊助威。
轮到我们班女子组。
“齐步跑。”我们雄赳赳冲上土坡,来到战壕前。
“卧倒。”扑通我们齐刷刷倒在战壕中。
“准备出枪。”人人手端枪柄,枪后座紧紧顶在右肩,瞄准。
“射击。”不一会周围尘土飞扬,我的耳朵一片轰响。
好了,准星、缸口已对准靶心的白点,所谓的三星对齐。于是使劲一扣扳机,“呯”一声,枪身重重顶了我右肩一下,后坐力还很大,从新抬起,瞄准再射击。
“好,弹无虚发,全中了。”教官高兴地对我说。
许多人提出要一枚弹壳,教官尽力满足大家的请求,只是不许同学们离开战壕向前走。是啊,人生的第一次,多么珍贵啊。第一次走路说话,我们没记忆;第一次领奖佩带团徽,被深深埋入心坎……那么美丽和激动人心的时刻——时时扣开记忆之门,飞出一段让人久久回味。奖章,我们可以不去珍惜,因为它只代表荣誉;弹壳,我却要珍藏,因为它让我们忘不了象牙塔中一段军旅生活,那是我们人生风景线上最壮观的一笔。从这短短十余天军训中,让我们初步了解了军营:军人高尚的情操,严谨的生活和工作作风,昂扬奋进的精神……
我和郑副的第一次同甘共苦,也是由实战演习拉开序幕的。射击完毕,我们两决定去登山。谁知刚走到山腰,就被排长叫住。他对我们很生气——怕枪走火伤着;又怪我们如此擅自妄为;罚我们站二十分钟军姿。阴云凄惨,冷风呜咽。我俩就比几百人多修了一堂站军姿的课。郑副很尴尬,我对郑副解嘲道:“别人的演习过程太平常,咱们受此殊荣,那我们就认真给他们观摩。”
参观图书馆时,别人涌动得很快,象走马观花;我松松散散地看我喜欢的玩意:著名书法的条幅,历史人物头像,山水画……
等我再抬眼时,大家都已经走远了,只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慢吞吞的,是楚清。一看到他,我还可以感受到点温暖。因为能从他身上依稀看到点从前的影子。故此,我也总不经意就会扫他一眼。但我又觉得经过这补习一年,他也似乎变得有一些陌生:陌生在什么地方,我没仔细想过,也没意识到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