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刺痛4

时光慢慢流驶到第二年春天。

一天,正在上课的我们,听见楼下轰隆隆——地闷响,我还以为楼下过重型车辆了,然后就感觉楼房在震动,连在一起的两个课桌,靠墙的一个撞在墙上又返回来呯啪撞在一起。讲台上,老师——那位发音严重牵动脸部肌肉运动的Teather一个箭步从讲台上跨过教室门口冲去了。这时地面晃动得非常剧烈,前面的同学也起身向外面跑,同位是来自省府的,见多识广,她马上反应过来了,大声喊了一嗓子:地震了,同学们!这声很具有号召力和影响力,像我一般还懵懂的同学也立刻站起身,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

跑,谈何容易,楼都在抖,地都在晃,以前夯实的水泥的地面,质量就是好,磨得油黑锃亮,特别光滑,站都站不稳;女生大多都穿高跟鞋,两条腿的我们平衡程度都不如四条腿的桌子,桌子还东倒西歪,别说人了!不知哪位冒失的同学把前面的一张桌子带到了门口,横在那里。门口的同学急着出去,后面的同学向前冲——幸亏人不多,没发生踩踏事故。桌子终于不知被那位仁兄挪开了。我们也移到了走廊。此时,楼房基本不晃了。

到楼下时,看见很多同学都下来了,唯独不见楚清和何泽,我们紧张地看着门口,见他俩拽着一个女生的胳膊出来了,才放了心。

大地又颤抖一次。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楼下才如炸了锅一般;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站在院子中,无论在阶梯上课的,在大小教室上自习的,还是在鬼楼做实验的,甚或是在宿舍偷懒的,全都一下涌出来。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可爱的校园竟蕴藏着这么多天之娇子,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啊!

那边从6号楼过来一群学生,吵着嚷着:快,快。凑过去一看,原来一个男同学在担架上躺着,腿上有血,扎了带子。听人说,地震时他在宿舍看小说,感觉地震了,急中生智,从二楼阳台上跃了下来……腿摔断了,并无大碍。

学院的大喇叭开始广播:同学们,由于发生了地震,具体情况还不太明;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暂且不要上楼;也不要惊慌……然后开始播放流行歌曲,女歌星甜美的声音却驱散不了大家心头的阴翳。

学院采取了“无为而治”政策,没明确表示放假,可所有的课都不上了,所有的老师也不知哪里去了,大家都自谋出路了,有亲投亲,有友靠友。唯独可怜的是我们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家伙。我们班象尹男、胖子等都回家了。

傍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按理说五月份本不该有那样的天气,无家可归的我们系的学生全都拥在学院的篮球场上,那是一片开阔地,而且全都用水泥硬化过了,即使真有什么天塌地陷发生,这里也是学院最安全的一角了。那时我们才感觉到有个组织真好。班里伊芬何泽等张罗组织几个胆大的男生勇担重任,上男生宿舍,将男生的行李用绳子顺下来,帮我们抵御可怕的风寒。尽管医学院不让上楼,可是宿舍的紧急通道——外楼梯打开了,似乎也在无形中表明,我们可以“违规”上楼办点要紧事,但出事与学院无关。我和郑副也上了一趟楼,拿了一些衣服和必需品就下来了。

接着班级组织男生搭了防震棚,说是给女生搭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女生本身就多,十七八个,一个防震棚再大能把所有的女同学都容进来已经不错了,何况男生也没干过这活,没一个专业技术人员搭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女生也不忍心独自享受啊,互相偎依着,叫男生也进来,大家打扑克、玩象棋……躲过了一个凄风冷雨的夜晚。

从那天我又一次感觉到我真的不能忘却楚清,我担心他。如果没有地震,我还在舔自己的伤口;危难时,看见他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活得也有意义啦。

第二天,子文来问我回家吗。我就去找楚清,问他回吗。他冷静地说:“你们回吧,我不走!”然后我对回家也没了兴趣。子文她们走了。说实话,我放心不下楚清!

夜晚我们班男生女生加在一起也就剩十几个,又是在防震棚住的。天气晴朗,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湛蓝夜空——这在N城是很难得的。爽爽夜风吹来,吹到嫩嫩的树叶,刚吐苞的叶子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绿色。月光从操场的四周倾泻下来,非常美好温馨的夜晚。天气太好了,大地太静了。一切似乎都很反常。躺在防震棚的同学们都难以入眠,三三两两到外面聊天。

我发现楚清的异端了,他又在吸烟,拿出一包烟问左右的人:“吸烟吗?”我心一惊,想起那天在食堂门口的撞见的一幕。大概二十多天前,一天周日的中午,我带家教回来,急匆匆去食堂打饭,快到食堂门口时看见楚清和一个男生从图书馆的方向走过来,嘴上叼着烟,我不忍心看下去,觉得他这个样子很丑陋,同时有些恨他损害我心目中楚清的形象。只听夏卓说:“楚清,你越来越不学好,走下坡路了,烟这么勤!”

楚清回答:“其实抽烟挺好的,迷迷糊糊;元旦那天我抽了十几支,也没怎么样,我觉得人很没意思!”

天,楚清也许在作践自己!于是我问:“干嘛不问我们也抽吗?”

楚清很爽快地递给郑副和我每人一支,我很愤慨,就让夏卓给我也点着了。

夏卓问:“你敢抽烟?”

“有什么不敢,吸烟也不是男士的专利!”

“其实有些事就不应该女孩子干!”

不知楚清这话指的什么,我就又顶了一句:“那权当我是男孩子好了。”点着的烟被我一点一点撕碎——给楚清看的!我,不管怎样,不希望他学坏——不是说吸烟就学坏,至少对他没什么好处,楚清小的时候得过肺炎。

我忽然有一种想和他谈心的冲动,看人那么多不太方便。仔细想想所有的经过,我暂时又忍下了这种想法。真的,我没勇气和他谈,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我以为既然是我自作多情,就让一切烟消云散吧。我真的没资格再问,我不配;同时我的自尊又使我紧紧封闭自己的感情,如果在我的努力下,发展下去,等待我的是什么?我还能承担吗?既然他说愿意做快乐的单身汉——就让他如愿吧!

看他愣愣地发呆,郁郁寡欢,我心很不好受,想替他分担部分忧愁——如果他今天有空,我决定与他长谈一次,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他如此难受,我希望他振作起来。然而下楼的我,却突然袭了一场秋雨……

好不容易和他唠上嗑,没待我的谈话切入正题,楚清告诉我,他要到伊芬家去,说如果不去,何泽就不去;何泽不去,伊芬就不走。

我问:“华鹏飞去吗?”

“华鹏飞不去,他得照顾老乡。”

我还能说啥,过一会笑着说:“那你去吧,成人之美何故不为!”

同学们又陆陆续续走了些,都是路途不太远的同学,我们舍也就剩我和蓝丽了,郑副、枫儿、果妍、汪明月和祥子回家了,方圆去亲戚家。蓝丽正忙着办事,办完也走。

当他们真正收拾好东西要走了,我才觉得自己真可怜:除了爸妈,没人可以真正牵挂我,尤其是楚清,我那么不放心他,他竟这样待我。看他发呆的样子,我一点也不想增添他的心理负荷,就在他面前装作蛮不在乎的样子,一句阻拦的话也不说,怎么能说呢?人家身上肩着两条性命攸关的大任呢。

强忍着心中的痛,勉强爬上楼内,我泪如雨下,如果他昨天不说那样的话,也许我会跟子文一起回家。但今天他却要走了。我承认,他和何泽关系铁,为朋友两肋插刀理所应当,华鹏飞尚能为老乡留下,楚清却这样对我……我在他心目中究竟算个啥?这回难过,觉得像生离死别。楼上已经没人,我哭得很尽兴、很畅快!

一连数天我精神不好,我反反复复问自己,我的心会为他而死吗?以前,我不会计较他对我做了什么、造成多大的伤害——尤其地震过后我想开了,我们都不成熟,犯错误在所难免,我已经打算抛开往事了,按照我的感情走下去,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今天,我忽然意识到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正如他曾经说过的“不都一样嘛。”都是普通朋友,甚至普通朋友都不如。正如郑副所言,谁让我自作多情了!是的,怪我自作多情,辛辛苦苦惦记他,我活该!

我们连续在防震棚中住了很多天,不知是谁在极力散布谣言,尤其是周六周日的时候,情况更甚。每天都是地震如何如何,闹得人心惶惶,仿佛灾难会赐给他们什么好处。我觉得即使不震死,也要睡出风湿等毛病了。每逢周六日,我们舍就剩不了几个人,我说如此疲劳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还是别去楼下睡了吧,祥子和方圆就不依,说如果我不去,她们也不去,让我心不安,于是无奈中还得去防震棚。

一次,在防震棚外面,我腰带上的一个扣子丢了,方圆和祥子就帮我找,我们一圈一圈地找,正在这时,何泽看见了问:“辛竹姑,找什么呢,丢项链了?”我们几个笑了,没法回答。

不知楚清从哪里冒出来,咋咋呼呼地问:“辛竹姑,听说你丢戒指了?”我没理他,不知他为什么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学院里到处都是防震棚,大的小的,形成一道别样的风景。果然,学院查宿时,发现有处对象的男生女生公然住进一个防震棚,就通报批评,明确提出只能构建大防震棚,再不允许建筑小“爱巢”了。我保证,我们班绝对没有发生这种现象,因为我们班处对象的男生女生多数都是班级干部,素质较高,还比较注意形象。果妍和郎仁杰是特殊的,但他们还没达到那种程度,他们的关系这半学期似乎还不是非常明朗。

六月份组织了一次老乡聚会,所有的老乡都去了,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大概是地震过后,大家都知道生命的宝贵了,懂得了珍惜。这次聚会我在竭力帮助楚清,他提出的建议,我都积极支持。他和别人合影时,我也凑过去,甚至还招呼以前的同学和他合了一张影,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想纪念一下以前的岁月。

聚会结束后,组织的同学对我说:这次女生很给面子,都来了。我想起上次聚会前陈燕的传话,就说:“上次如果不是看你醉醺醺的样,我都想问你了,怎么传话来着?愿意去就带20元钱;不去就算了。我一想算了,反正我们去否也无足轻重。”

楚清从后面上来,笑:“这点事,你还唠叨几次?”

我笑着说:“其实,我知道自己在你们心目中的地位。”

楚清突然握住我的手,使劲攥了一下:“先别上楼,一会和你唠一嗑。”

我嘀咕:“什么一嗑两嗑的!”真的,我现在对什么都若有若无的,和女老乡在前面慢慢踱着。过一会,我看见楚清和子文坐在一起唠嗑了。

两天后的一天中午,我在洗漱间碰见了子文。我们聊了两句话。子文说:“哪天碰见楚清,告诉他我要砸他一顿,因为他和季然是那种、滋,是那种,滋,那种关系……”我,头轰一下,已经明白了。子文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有些结巴了,不断翻着嘴唇,把楚清和季然美好的爱情说得有些龌龊。

“我不说,我早知道了!”我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受不了了,骤然间觉得心被撕开了,血一下全部涌出。

接下去,我思维灵活后,我第一个感觉是想立刻见到楚清,立刻给他一记又响又脆的大耳光子,你这骗子!另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凭什么打人家?是啊,凭什么!楚清对你有过许诺吗?你算什么,过问人家私事!人家赋予你这种权利了吗?你是他什么人?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啊!于是我只好缄默!

我倒在床上,头朝里,想起以前的一幕幕,想起楚清为逃避我而采取的种种措施,恨自己,我怎这么无聊、窝囊;恨他,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让我陷得这么深。对,不怨人家。本以为感情是以理解为基石,以共同的志趣为砖,以心灵的默契为钢,以日益加深为泥而构建的,原来只不过是妄想。楚清,我还以为对你好是我的错,我太庸俗呢,原来你也是血肉之躯,我还以为你是多么高尚而纯粹的人呢。真正感到做人是多么没意思。

无论怎样,我明白了,祝福你,朋友!

第二天下午自习,心情异常烦躁,夹起课本打道回舍。宿舍空无一人,我想一阵,哭一阵,哭一阵,想一阵。大哭一会,小哭一会,毫无顾忌。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过去的一切,我也找到了答案。我以为,我听到这个消息,我会痛不欲生——从六楼上飞下去——但我没。感谢楚清的分期疗法,今天终于手到病除了,去年那阵,我都没信心活下去,这次我终于挺过来了。从此以后,再没有快乐等待的理由。细想这么多年的一幕幕,也许,他真的一直把我当小妹妹看的,如果我早些明白该多好,我会把好感情的舵,不让它偏离航向,也不会造成这么多尴尬,那么所有的一切在我心中该是多么完美的一段情谊啊,恨自己太笨,为什么一路走得悬崖峭壁,还不懂得回头。谢谢你,楚清,你使我终于长大了!我知道时间会治愈这所有的一切,唯一遗憾的是,时间老人的脚步太慢了!

我时常感到委屈、窝囊、痛恨,经常噩梦连连,舍里八个人,七个都曾被我的梦话喊醒,她们甚至背下我的梦话准备早晨给我学,怎奈睡意阑珊,往往第二天早晨给我学时,长句子都忘了,只剩一些简单句,譬如:我妈知道吗?为什么?活该!滚!等等。我的苦没有地方发泄,楚清如果看我今天情绪还好,见了面他就打声招呼;如果看我今天不高兴,他就躲得远远的。他太聪明了,聪明得我无话可说。其实,哪怕找个机会,我们双方坦诚地交换一下思想,我心中也许会好受一些,可他偏不,他在有意地躲避我。不错,谁的苦谁承受,我这才叫活该呢!

上课时,多半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把脊背耸得很直很高,头低在别人的身影下,装作看书,眼泪一串一串向下流;吃饭的时候,手里拿着馒头,在怔怔的目光中,闪现的是楚清交错在不同时期的表情;躺在床上,将床外侧用被子堵上,戴上耳机,一任思绪纷飞、一任泪水恣意。我接二连三地丢了钥匙、饭票、计算机上机证。我听《迟来的爱》表达自己懊恼的心情,《把悲伤留给自己》安慰自己:你的美丽请你带走,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我有时也想恨他,恨他到处多情系铃;又怀疑自己多情,怀疑自己多情后,心中好受很多——最起码觉得自己不是上当受骗;过些日子,我又推翻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是自己太笨,伤了他的心。既然他找到了真爱,就让我真心祝福他吧,让我慢慢搁浅自己的感情:我悄悄算出他可能的吃饭时间、上班级时间,一点点都和他错开。坐在班级时,他坐前面,我就坐在大后面,把头埋在别人的阴影下;他坐在后面,我就坐在最前面,把脊背耸得高高的。最难耐的是早晨出操时,我们班独立站两排,位置以前都固定了,他在我前面第八个的位置,一伸手一抬足,不,不要看,但我看见了,怎么办?不戴眼镜,对,不戴眼镜,只看见前面一个人模模糊糊的轮廓,看不清他了。所有的一切都快些过去吧,快些过去吧!我把有形的东西包括日记、影集等和他有联系的统统都收好放在柜子最里面,打上封条,为了忘却!《哀悼》走远了,让灵魂在子夜的孤寂中哭泣。泪水挂在北方的芭蕉树上,看夜莺的漂亮羽毛。春天的叶子,飘落在洒满阳光的大地。宁愿装束起所有的幻想和欢笑,为我们青春的意外抛锚做一回哀悼。

即使这样,我还是经常悲痛、懊悔、委屈、愤恨,因为我的记忆不死。我恨自己,恨自己不能立刻将大脑内存删除;经常以泪洗面,当然是悄无声息的,在我有理智控制自己的时候,我不会表现出来的,甚至极力把我的痛苦降到最低。一次上街时,我对郑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告诉她楚清有女朋友了。怎么向别人诉说我的苦恼,难道我告诉她们说自己被楚清给甩了,我多砢碜啊。曾以为绝了念头的日子会无忧无虑。而我自己却被一种难言的苦楚层层包裹。我知道这样下去伤害的只是自己,可我忍不住。我最大大的愿望是快些回家,回到父母身旁,寻找安慰和寄托,让漂泊的心灵有个栖息之所。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欺骗我,我最信任的人给了我一次最深的伤害!

我不相信人间还有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