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吕雉微微一笑,“你成年本事大事,母后请来后宫中的姬妾为你庆贺有何不可。”

“可她是个讨人嫌的恶妇!”

“鲁元。”吕雉轻斥道,“做人要懂得何为三分薄面,戚夫人确实不怎么讨母后喜欢,可再怎么也是你的姨娘不是。要懂得巧施心计,面上的和善并不代表其心所向,你睁大眼睛瞧瞧下面的人,哪一个不想你母后早点死,可你母后就是凭着手段活得比谁都如意,你还小,现在不懂以后自然会明白。”

吕雉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在这个地方走到寿终,离去之后,她的孩子们又该如何应对这险恶的宫廷。大汉的以后她了如指掌,可她孩子的以后,她该怎么办。

刘邦的到来让吕雉顿时慌了手脚,向来关于鲁元和刘盈的事情刘邦都不会出现,今日一来,倒是让吕雉觉得不寒而栗。刘邦走来的路上群臣跪拜,吕雉急忙上去迎他,行完大礼之后本想伸手去接,抬头,却见刘邦正牵着戚夫人和赵王走上了正位。席下群臣纷纷触头议论,一时间,她颜面无存。

鲁元起身跪拜,却不见刘邦应声,只是赵王刘如意将她牵了起来。毕竟还是个孩子,鲁元本就瞧着刘如意不顺眼,一把甩开刘如意的手,自己回了位置上。

坐好,刘邦大赦群臣:“今日朕的鲁元公主成年之日,朕还为她向满朝文武下了旨意为公主招亲,待宴席结束,就请今日赴宴的年轻男子留步以供公主挑选。”

吕雉立即起身,迎上去问道:“皇上,为何此事没和臣妾商量。”

刘邦头一侧,道:“怎么?朕是一国之君,是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先找皇后商量商量?”

她忙垂下头。

这一餐吕雉食之无味,本是想借机讨好薄姬消除薄姬对自己的防备,却一步棋错葬送了女儿的幸福。吕雉不停注意方才鲁元望着的男子,那人看似依旧放荡不羁,仿佛方才发生的他都不曾见到。

亦玉从席外进来,走到吕雉身边俯下身道:“那人乃张耳养子,张骞。”

吕雉蹙着眉,心中盘算着她自该盘算的事,汉朝的历史她最为熟悉的是只是汉宣帝时期,刘邦称帝吕雉为后,薄姬之子刘恒登基,戚夫人刘如意惨遭毒手,鲁元公主女儿老死宫中…这些都是大事,可大事之中必有细节,就是这些细节让她措手不及诚惶诚恐。宴席一散便是鲁元命运转折之时,吕雉懂女儿的心,可刘邦的心,她却不懂。

宴后,刘邦将朝中大臣之子均留与宫中,鲁元颇知避嫌,不在正式场合总以布蒙面,吕雉撤回后院,她知鲁元心性怕生,便命人在后院装了副纱帘要鲁元坐于其中。刘邦发了话,宴后均到后院去休息品茶一同赏花,任何人不得私自行走。吕雉虽贵为皇后,刘邦手中牵着的却始终是戚夫人和刘如意的手,亦玉一路扶住她,怕稍有不慎有何闪失,她也一直伪装,用身体里仅存的力气撑着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刘邦与戚夫人刘如意三人坐在雕花大撵中,一层轻雾般的薄纱将撵围住,三人置于其中让人看了欣慰,吕雉则由亦玉扶着入了一侧的小撵。有臣子在一旁窃窃私语,刘邦清了清喉咙开口对一旁的鲁元说道:“多瞧几眼,看看哪个会是你的心仪之人。”

鲁元不敢出声,只得隔着面纱点头。

院中的男子正在练习骑射,有些生性文静的男子则在一旁品茗赏花,鲁元的眼睛自打一开始便没离开过那个白衣少年,他似乎不喜吵闹之地,端了杯酒便坐在廊下看他人骑射。吕雉如坐针毡,生怕鲁元挑了刘邦不喜之人,便一直紧盯着鲁元那双纯洁的眼睛。不久,刘邦抬手指了指骑射之中最领头的男子,道:“鲁元,他可好?”

鲁元回过思绪,眼睛侧了一眼,正准备说话,不料被戚夫人抢了先:“臣妾认为公主是喜爱的,方才臣妾一直注意公主的眼睛从不曾离开那男子一下。”

“是吗?鲁元?”

鲁元的性子吕雉知道,若是不喜欢就是旁人再如何说也不会说个不字,鲁元是个听话的人,吕雉打小疼她也正是如此。

“哼!没用的东西!让你看一眼别人就那么委屈了你公主的身份?”刘邦大怒,戚夫人立刻抚住他的胸口请他消气,一会儿,鲁元就连眼睛也难再抬起。

“怕是公主打心眼儿里喜欢才不回皇上的话的,女孩子家生性羞涩也是难免的,张傲从未与公主谋过面,公主头一眼看不出个所以然,让公主再看看。”戚夫人倒是个会圆场子的人,一边继续抚着刘邦的胸口一边说道:“公主,就在看几眼。”

吕雉不动,也不说一个字,她怕,一时间连她自己都乱了阵脚。这个戚夫人果然有一套,软刀子杀人刀刀都割在人的心窝上。谁都不知道此刻吕雉的心有多疼,刘邦啊刘邦,鲁元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就这么忍心在她成年之日就早早许配给他人做妻?

鲁元还是迟迟不肯抬头,刘邦的脸憋得暗红,仿佛是憋着一场大雨要下的天,似乎下一刻就要火山爆发。“鲁元!”

鲁元仍是不语。

戚夫人也不再说话。许久,刘邦‘砰’的拍了下桌子,“朕在问你话!”

“皇上,依臣妾看公主是喜欢的。”戚夫人笑道。

“哦?”

戚夫人说:“公主尚未出阁见了生人面露羞涩很是平常,就像臣妾第一眼见着皇上时,也是不敢直视。想必公主此刻与臣妾当日无样,迟迟不肯拿定主意不过是心生怯意罢了。”

亦玉将吕雉扶回椒房殿,一步步艰难的向前移动,明明看见椒房殿就在眼前,可就是怎么走也走不进去。真累,她总算是有这么一刻懂得什么是身心疲惫,像被人抽空了血液一般,本是足智多谋的人忽然变得痴傻不堪。吕雉的大脑一片空白,鲁元?刘邦?戚夫人?亦玉?她混乱,更不知如何是好。亦玉扶吕雉上塌歇息,她点头,向榻前走去,一个台阶,她甚至都没了抬腿的力气,踩上去,脚一滑,险些摔倒。亦玉将吕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看吕雉失魂落魄,自己也难受的落了泪。

“娘娘,小心凤体啊。”

吕雉苦笑,她的女儿如今都要嫁给不爱的人了,这世上有什么还能比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虚度一生更悲哀的事情。躺回榻上,如释重负般趴在那,泪一颗颗的往下落。模糊的世界给了吕雉清醒的头脑,鲁元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她也要凭借她自己的权利让她过得更好。

心中一横,吕雉笔直的看着前方,强忍着哭声说道:“本宫会让她不得好死。”

椒房殿的宫人来报,鲁元在她的殿中已经不吃不喝饶有三日,吕雉闻后急忙奔去,刚入大殿,就有一块雪白的玉佩碎在自己面前。俯身捏起早已两半的玉佩,吕雉心中溢起苦笑。这是刘邦刚做汉王时送给鲁元的生日礼物,那时,鲁元还开心了好些日子,如今,却当着自己的面摔成了两半,可见鲁元此刻有多恨他。放到小桌上,吕雉就地而坐,看着被鲁元砸的不成样子的大殿不禁心酸了许久。那年,父亲命她嫁给刘邦时也未曾见过她有如此动怒。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曾经,母后还不是皇后时便有人对母后说过,人生下来就是要经历世间琐事,五味杂陈,体验周遭曾受过的苦难,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虽贵为一国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曾知道,古往今来那些公主比你命苦的多了去了。在大漠,公主是用来和亲的,不受皇族敬畏,对于他们来说,公主只是一颗棋子,她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兴衰。强者,将公主献给弱国以示友好,弱者,则将美丽的公主献给强国以示尊敬,这人世,有多少女子违了心思嫁给自己不爱之人,有多少女子为了顾全大局而忍辱负重。鲁元,你是公主,你肩膀上扛着的不仅仅是脑袋,还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