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深夜。

满天的星星灿烂而炫目,星星的天空下,一片金紫的薰衣草田迎风闪耀。寂静的夜里,虫儿躲在花田里发出动听的声响。

花田边的小路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他们都没有说话,花的清香静静地拂过他们的面颊。

沐馨的长发被风吹起来,祁濂绅回过头,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

沐馨用手挡住了他的外套,看着他穿的那件单薄的衬衫说道:“不用给我,你穿得已经够少了,而且你正在发烧!”

他淡淡一笑:“是我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所以我不能让你感冒才是对的。”

外套披在了沐馨的身上。

风凉凉地从田野的方向吹过来,星空下,除了虫儿的鸣叫,再无其他的声音。

“原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变!还和以前一样。”

濂绅安静地说道:“只是这条路尽头的房子,已经不是夏家的了!夏叔叔……现在还好吗?”

沐馨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眼中的光芒在刹那间熄灭下来。

濂绅感到了她的异样,他温和地说道:“你是不是很冷?”

她忙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没有,我很好,哦,对了,刚刚你问起爸爸是吧!爸爸也过得很好,他还说……”

她的声音停住。

濂绅没有听到下面的话,奇怪地回头看她:“夏叔叔说什么?”

“他说……”沐馨把头低下,眼中有着淡淡的光芒,“如果哪一天我可以遇到你的话,要我替他告诉你,当初他的做法,很对不起你,但即使你不愿意原谅他,他也不后悔。”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濂绅默默地说道,“该请求原谅的也应该是我,我曾经那样对待你,难道你都不恨我吗?”

“我……没有时间恨你了呀!”

轻柔的声音让濂绅惊讶地回头看她,她却若无其事地笑着。

“只要看到你,告诉你爸爸要对你说的话就好了,虽然一开始我会因为你的态度而难过,可是现在,难过都消失了,因为现在在我身边的,还是曾经的那个祁濂绅,那个……”

“什么?”他看她,眼眸清澈。

那个我最喜欢的祁濂绅……

她微笑:“那个曾经一直陪伴我的祁濂绅。”

满天的星星像是最灿烂的宝石。

“星星在看我们呢。”沐馨柔柔地微笑。

祁濂绅无可奈何地摇头:“你还在说傻话啊!”

“也许是真的啊!”她仰头看天,眼睛一眨也不眨,“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变成一颗美丽的星星,他们会在夜空中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然后,用自己的光芒告诉他,无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幸福!”

她的话一点点低了下去,默默地抬头看天,满天的星光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于是,她的瞳眸就有了最美丽的光华。

时间一点点地逝去……

周围散发出青草的气息,星星的光芒渐渐地淡了下去。

肩头上忽然一沉,她回头,却惊讶地看到他已经睡着,他的头靠在了她的肩头上,好像很疲倦的样子。

沐馨转头默默地看着他,她长长的眼睫毛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会将他吵醒。

连虫儿的鸣叫都似乎低了下去。

看着他安静的睡容,沐馨微微地笑了,那笑容,晶莹剔透,恍惚间,有着星星的光芒在闪烁。

“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变成一颗美丽的星星,他们会在夜空中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然后,用自己的光芒告诉他,无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幸福!”

祁濂绅,我会祝福你的,让你幸福。

清晨。

田野里,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翠绿的草叶上有透明的露珠在滚动。

薰衣草金紫金紫的,这片天地,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和宁静。

祁濂绅坐在薰衣草田旁的椅子上,看着夏沐馨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夏沐馨跑到他的面前,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大束薰衣草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濂绅微笑:“送你!”

金紫的薰衣草放在椅子的一边。

“给你红豆饼。”

热乎乎的红豆饼突然出现在祁濂绅的面前,沐馨手里还拿着一个,笑着说道:

“请你吃哦,我刚刚买来的!”

头有些发沉。祁濂绅感觉到眼前有些模糊,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只请一个红豆饼吗?真的很小气啊!”

“不想吃吗?”沐馨把红豆饼收了回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看他一眼,说道,“居然敢这样说我最爱的红豆饼,那你的早饭就不要吃了。”

“真够残忍!”濂绅用手扶了扶头,努力打起精神笑道,“你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吗?从那天晚上你离开我们家开始,我就没有……”

沐馨惊讶地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傻瓜……”他从她的手中拿过红豆饼,笑容依旧明亮,“再不给我吃,我就饿死了!”

他看上去比较可怜,沐馨忍不住笑了。

“如果不够的话,卖红豆饼的阿婆还在那里,我去买。”

“够了啊!”

田野里有着红豆饼的甜香,远远的,早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但已经有起早的农民下地干活了。

公交车站牌前,一些学生正在等待着即将来到的校车。

“看到了吗?”沐馨望着那似曾相识的校服,“那校服,我们以前穿过的。”

“嗯!”

“真怀念那时候,你知道从前你在学校里有多受欢迎吗?”沐馨快乐地回忆着,“我经常把别的女生送你的礼物拿来偷偷吃掉的,你都不知道啊!”

“傻瓜,我知道啊!”

暖暖的阳光透过白色的云彩射了出来,公交车的站牌下已经没有学生了,连卖红豆饼的阿婆都已经离开了。

沐馨的眼中出现一抹失落的表情:“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

“这个时候,大概有很多人在为我们担心吧!回去之后……”

“回去……”

“是啊!我们该回去了。”沐馨淡淡地笑着,“回去之后,也许你就不能做现在这样的祁濂绅了,婷姐姐还在等着你,不过,我要好好地感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么美好的记忆,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田野的另一边,静静的。

祁濂绅用手指按住太阳穴,想得到片刻的清明,他听到了沐馨的话,心中一阵黯然沉痛:“你那么想回去吗?”

“不回去……可以吗?”

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的喉咙干干的,模糊间,竟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滚烫的。他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子。

“我不想回去!”

“濂绅—”

沐馨惊讶地看着他,她的手伸出,拉住他的手,触手的竟是他手心里热热的温度,她急忙站起来扶住他,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踉踉跄跄地倒下来,沐馨及时地扶住了他,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头从她的面颊旁擦过,轻轻地靠在她的肩头上。

沐馨感受到了他额头上滚烫的温度。

他在发高烧。

“濂绅,你生病了!”

“我……知道啊!”头弯下靠住她的肩头,濂绅竟有一种安然满足的感觉,尽管头脑滚烫的他有些神志不清,但他还是在微微地笑着。

“因为从你离开我家的那天晚上,我就一直在那辆车里等着你,等着你出现啊!你难道不知道,这两天的天气有多冷。”

“濂绅……”

“我们不要回去好不好?不回去。”他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低,呼出来的是热热的气息,“我们不要离开这里,沐馨,我不想离开这里……”

头变得越来越沉重,他的身体一点点软下来,沐馨伸出手臂用尽自己的力气撑住他,她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濂绅,你忍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我不回去啊!沐馨……”

“好,我们不回去。”

模糊之中,他得到了他想听的答案,于是,心开始轻松下来,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在陷入昏迷之前,他的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沐馨,我喜欢你。”

那声音,轻轻的,像带着花香的风,在沐馨的耳边飘过。一瞬间,沐馨的动作突然僵住,她的大脑思维似乎刹那间停止了。

沐馨,我喜欢你……

清雅的香气让他从模糊的睡梦中醒过来,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窗外,正午灿烂的阳光射进房间里,空气中,有着美丽的金色光芒。

房间里的一些家具有些陈旧,家具上面有着清凉的水渍,似乎是被刚刚擦过。

濂绅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点点袭上他的心头,这仿佛是……

濂绅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窗旁,那张书桌对于他来说竟是那样的熟悉,他走下床,缓慢地走到那张书桌前,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过,最后停留在桌子的最右角。

还有些苍白的面孔上出现微笑的光芒,那样的安详和宁静,就好像穿越时间的距离,曾经,这里是他的房间。

他手指停留的地方,刻着三个字,祁濂绅。

窗外,是广阔的薰衣草田,紫灿灿,壮观如海。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他回过头,夏沐馨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白粥。

她看到濂绅已经站起来,唇角开心地上扬:“太好了,你已经醒过来了。”

濂绅转身看着她,金色的阳光在他的周围温柔地舞动着,他的笑容依稀都是金色而温暖的。

“这里是……”

“我们曾经的家。”沐馨抢在他之前说出,她安静地笑着,“我打扫了好久才把它收拾干净的,还好,爸爸之前一直请人照看着,所以房子只是旧些,但是没有一点点的损坏。”

“所有的一切,还和以前一样。”沐馨微微一笑,到桌前把粥放下,又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来按上他的额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烧已经退了,吃东西吧!”

她的手刚刚要放下,但是,却被他的手轻轻地握住,沐馨感受到了他手心里的温暖,她抬头看他。

“沐馨。”祁濂绅眼眸幽深,“我们在这里就这样生活下去,好不好?”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悬在半空中。他的声音轻柔,却一字字地敲击在她的心上。

沐馨的眼中一片透明,那透明似乎可以在她的眼中流动,仿佛是最清澈的露水,然而,那种透明的光芒在一刹那间暗淡下去了。

“是不是还在发烧?”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故意再一次按上了他的额头,然后,微笑着说道:“果然还在发烧,应该是饿糊涂了吧?来,请你吃我做得最棒的白粥啊!”

这就是她的回答。

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眼中一片落寞的光芒,夏沐馨走向他的身后,去端那碗白粥。

“夏沐馨……”

哗—

身后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他急忙转过身,看到桌子上的那碗白粥已经被打翻在地,白粥在地板上冒着热腾腾的气息。

一地的白瓷碎片,夏沐馨背对他站在碎片之中,她的背似乎是僵直的。

“沐馨……”他疑惑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她仿佛刚刚从怔忡中回过神来,马上蹲下身去收拾那些碎片。

但是—

一片尖锐的碎瓷片就在她脚下的地板上,然而,她却好像没有看见似的,她伸出的手直接扎到了那片碎瓷片上。

指腹间一阵割裂般的疼痛,她禁不止皱起眉来,红色的血珠从受伤的指腹上沁出来,然后,滴落……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头顶响起濂绅急促的声音,她感觉到他已经在自己的身边,心中一惊,双眸忽地闭上,她站起身,不敢抬头快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她转头跑了出去,手几乎是摸索着抓到了门把手,然后,门被很用力地关上。

房间里的一切,都悄无声息。

濂绅转头看着沐馨离开的方向,他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疑惑与不解。

夕阳西下。

一个女孩站立在薰衣草田里,衣服上的蝴蝶结随风飘动。她用自己的双手遮住自己的双眸,手指在微微地颤动,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安。

双手轻轻地从眼前打开,她一点点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淡淡的昏暗,仿佛有一层纱遮住了自己的双眸。

绝望一点点地爬上她的心头。

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息间满是清雅的花香。

美丽的蝴蝶在她的周围自由自在地曼舞,在她的周围快乐地挥动着自己的翅膀。

她再一次缓慢地睁开眼睛。

这一次,似乎可以看清楚了,眼前的景物渐次清晰,随风招摇的薰衣草田,被夕阳染红的半边天空……

一只紫色的蝴蝶不经意间从她的鼻尖飞过。

似乎可以了……

一阵音乐的声音把沐馨的思维又拉回到了现实世界,她费力地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刚刚放到耳边,那一边就已经传来声音。

“夏沐馨……我是婷。”

沐馨愣住了。

“对不起,我想了很久,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

“我已经知道你们在哪里了,现在正要去找你们。”

“……”

“我希望你能够让他回来,告诉他伊家的人都在发了疯一样地找他!”

婷的声音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坚定,她不是在请求夏沐馨,而是在命令,在命令夏沐馨带回祁濂绅。

沐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他现在不能回去!”

“夏沐馨,我希望你明白,我和濂绅就要订婚了,请你们不要做伤害大家的事情!”

“婷……”

“承希在我这里,你要和他说话吗?”

心中猛地一阵颤栗,沐馨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机,急切地说出一个字来:“不……”

但是……

“沐馨—”

当低沉清晰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过来的时候,沐馨的心开始沉重起来,沉重的身体似乎禁不住心的负荷,在无边的黑暗中下沉。

她握紧了手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还好吗?”那边的声音依旧。

“……”

“为什么不说话?”淡淡的声音,“这么快就已经厌倦我到不愿意对话的地步吗?”

“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承希……”沐馨握住电话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我不能……”

“你们到底想要伤害多少人才甘心?!”严承希的声音忽而变得冰冷,他打断了沐馨的话,“如果是让这么多人伤心,我不相信,你们可以得到幸福,你们只会得到上天的惩罚,夏沐馨,你听到了没有,你们不会幸福!”

沐馨默默地咬紧自己的嘴唇,她的眉宇间有着难解的悲伤:“我知道,我不会幸福,因为幸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我而去了,我只想看到他幸福就好。”

她默默地合上了手机,目光看向远处的薰衣草田,幽黑的长睫毛微微扇动,明亮的大眼睛中有着湿润的光芒。

这时候,一颗小小的石头在她的侧面落下,落到长至膝盖的薰衣草丛中。

沐馨回过头,祁濂绅站在她身后的田埂上,对着她,微微地笑着:“要不要去学校?”

“呃……”

“去看看我们曾经生活的地方,我很想念那里。”濂绅看着远处学校的方向,微笑的面孔上出现向往的神态,他转头看着沐馨,说道,“我们一起去那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