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琳不明白三叔说这话的意思,只知道跟着父亲走。当离奶奶家越来越远的时候,木婉琳觉出父亲的手是湿的。原来,父亲一直在默默流泪。直到这时,木婉琳仿佛才明白,最疼最疼自己的奶奶真的走了。那个为自己遮风挡木婉琳的土屋已归别人所有。留在那里的温馨永远与自己斩断,美好记忆的闸门也从那刻关闭。
眼泪哗的一下,如决堤的水坝。当时流泪因与奶奶诀别,今天流泪全为自己。
比起死后被人重视的奶奶,自己可能连奶奶都不如。奶奶至少有亲人给她料理后事,每年的清明重阳,还有人给她上香烧纸。自己呢?一无所有。
以前听人讲,没有健康就是‘穷光蛋’的说法,自己还嗤之以鼻。这话印正到自己时,成了地地道道的‘真理’。现在看来,健康的确是最最重要的。如果自己真的没事,那么……
突然,一阵哭声从隔壁传来。清晨听凄凉而悲情的哭声,那滋味无从说起。护士正好不在,木婉琳悄悄下了床,披上件外套就出了屋。
刚到门口,就见两个护士推着一张移动床从隔壁屋里出来。那床上盖着大大的白被单。底下是一个人的形体,却再也看不见其面目。
随后跟出几个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哭着叫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下子跌倒在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哭叫着扶老人。一个中年妇人紧抓着不放手。又出来两个护士把中年妇人的手从床上掰开。那妇人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不哭也不叫,只呆呆地伸着手,朝着白床离去的方向,久久,那手才无力地放下,眼睛却直勾勾无半点儿生气。
天还未全亮,医院走廊的灯光昏暗了无生气,但每个人的表情却看得真切。木婉琳目睹了这悲情的一幕。生离与死别都是那样的难。
木婉琳靠在门口站了良久,才想起上前扶起那妇人。妇人站起来,眼睛直勾勾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去。小伙子扶老太太坐到椅子上,就去追那妇人。走廊尽头之外发生什么,木婉琳不得而知,更不想知道。
刚回到床上,头就象炸开般疼痛。第一意识让自己的手按住了床头的求救铃。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朦胧中听见轻轻的对话声:“最好去专门的肿瘤医院确诊一下,作到及早诊治。要不然象这样频繁昏厥对身体损伤太大。”“我这就去办转院。”木婉琳对后面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她把头转向说话那一侧。一个魁梧的身影进入自己的视线。好熟悉好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是谁。越想想起就越难受,自己用手使劲的敲起头来。
她这一举动把那两个人都惊动了。木婉琳认出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刘刘起源。木婉琳挣扎着要起来,刘刘起源忙扶助她说:“姐,别动。”看到亲人来了,木婉琳话未出口泪先行。
刘起源安慰说:“姐,没事的。我是大夫,象你这种情况有很多,只要切除就好了。”
木婉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问:“爸妈都好吗?”刘起源点点头回答:“还好,你不用惦记。只是二老年岁大了,怕他们承受不了,你的事就没告诉他们。”
木婉琳问:“我真的有救吗?”刘起源笑着说:“怎么说的跟上刑场诀别似的,坚强点。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癌细胞,就看发不发作。即便发作了,也没那么可怕。很多这样的病人都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而被吓坏的。”这样的劝告听的太多,木婉琳不想再听,把头歪向一边。
刘起源见姐姐情绪不好,和气地说:“姐,跟你商量件事,我们必须马上转到肿瘤医院,这样对你的病情有好处。”木婉琳微微点下头,然后喃喃地说:“赵宝刚在就好了。”刘刘起源站在那里,不知姐姐所提之人是谁。
这时,陆小颖刚进来,刘起源示意她出去。陆小颖莫名其妙地跟出问:“有什么事吗?”刘刘起源说:“我姐提到‘赵宝刚’的名字,我不知道是谁。你看……”
陆小颖叹了口气说:“孽缘哪。你姐这些年一直单身,全为了这个人。”“关键是我姐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这样对她的病情太有影响了。只怕她精神崩溃,自己放弃,到那时任什么好药都回天无力了。”
陆小颖咬咬嘴唇说:“我们一定要她好起来。”
转院时,谁也没来送她,之前木婉琳告诉郝云天:自己转院那天,一个人也不想见。尤其不要老人跟随。
大家都理解,如果有一个人控制不住情绪,那会影响她的病情进一步恶化。那是谁也不愿看到的。
转院比较顺利,陆小颖、郝云天、刘刘起源三个人跟着来到了肿瘤医院。
木婉琳没睁眼,只轻轻摇摇头,然后象个没睡醒的孩子又沉沉睡去。
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后,木婉琳似乎好多了,竟一次没昏厥。手术安排在进院的第九天。精神状态好时,就跟好人一样,自己就在病房附近走走。看到的都是与自己一样病的人。
其中有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伙子。其家境相当好,洋房汽车美女一应俱有。事业上更是一帆风顺。
春风得意的他从没注意过自己的身体。当发现不对时,肿瘤癌变已是晚期,吃人的细胞已扩散至全身。身形标志的一个人眼见着憔悴,直瘦得皮包骨,实在太可怕了。
木婉琳见到他时,整个人都已脱了相。要不是看到他以前的照片,根本想象不到眼前这个形同骷髅的人曾是那样的潇洒英俊。
每每疼痛时,整个人都变了形。一切的一切都扭曲不在如往常。小伙子求他所见到的人:快让自己“安乐”死吧……那乞求的眼神,也曾对木婉琳投来过。可自己又能如何呢?自己是否和他一样?一切都不得而知。突然间发现,人类其实也很渺小,有时无奈得只能象砧板上的肉,随天意决断。
熟识小伙子的人都替他惋惜,小伙子的家人更是十分悲痛。老母亲为他过早的放弃而捶胸顿足,边哭边念叨:给你这样好的环境,你怎么就不会享受呢?小伙子嗤之以鼻,根本不理会其所以然。
木婉琳了解他所想:病魔缠身,环境再好都是无用。只有战胜病魔的药对他才最有用。就象一个严重饥饿的人,你不给他吃的,只给他帝王的皇宫。可那华丽的皇宫根本解决不了饥饿问题。所以,一切都成为虚设。
小伙子难耐剧烈的疼痛,吞吃了大把大把的药片。药效很显著,饱受病痛折磨的小伙子终于彻底安静了。同时也放弃了他在人世间的所有。
小伙子超脱的那一刻,自己仿佛也跟着超脱了。木婉琳一丝悲伤也没有,有的只是解脱后的畅快。象一个在黑暗的小屋里憋闷得要发狂的人,突然置身于鸟语花香、青草绿树的大自然一样。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那感觉,连身体的每个细胞都为之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