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境遇也是这样,如果境遇不尽如人意,产生抵触,就会带来痛苦。如果你顺应它,像老子所说的,“甘其食,美其服,乐其居,和其俗”,就会对生活产生满足,得到一种幸福,所谓知足常乐。这是因为,人与环境已经相适应。有了一种庄子所说的泥鳅在泥水中的快乐。因为泥鳅与泥水是适应的。
话说不出来,大动又动不了,连最起码的思考问题都那么的艰难。晃如一梦间,便与世隔绝。这时,巨大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般向自己袭来。她害怕得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使劲儿地摇。
老人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他哭着告诉木婉琳:“孩子,别着急,你脑子里长了个肿瘤,只要切除掉就会好起来的。”当父亲冰凉的泪滴落到自己手上时,木婉琳马上停止了晃动。
陆小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放到木婉琳的手里。告诉说:“想要说什么就写出来。千万别憋闷坏了。”木婉琳感激地看看她,然后费劲儿地拿起笔写起来。
当那一小页纸成为自己与别人沟通的唯一工具时,就相当珍惜起来。在纸上尽可能的多写几句。可心与手的配合就是不默契。心中想好好写的字,落到纸上就成了懒汉,如小学生刚学写字,全没了横平竖直的概念。
陆小颖看后只轻轻笑笑,好在她能认得出来。然后也拿过笔写起来。一来一往之后,木婉琳显得更加安静。屋里人从此不在说话,仿佛都成了哑人。医生示意老人出去,木婉琳忙在纸上又加了一句:我的病情一定要我自己知晓。然后就直直地盯着陆小颖看,眼里全是期盼神情。陆小颖重重地点点头。
当木婉琳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眼睛还未睁开,鼻子先嗅到一阵阵花香。丝丝缕缕的花的香气,透过鼻子钻进脑髓,然后顺着血液全身上下的畅游。若不是病了,还真不知道闻花香,会是这样一种体验。以前听说过花开有声,自己却总不相信。如今,自己知道了,花也是有生命的,就连花散发的香气都是有生命的。
只一句:有生命真好……
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那盏小油灯。灯芯显然是刚换上的,白白的,好象油还未来得及浸透。只是那晃眼的颜色与小油灯的古香古色极不协调。看惯了旧的,与新的冷然接触,总有些不适应。那油灯的旧灯芯哪儿去了?木婉琳四下里看看,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没人倒好,木婉琳心里这样想。
身体好象恢复了许多,脑子也清晰了许多,一切就如在自家床上刚睡醒般。可之前的状态,真的是自己所经历的吗?为什么会到医院来?
当所有的所有都忆起之后,知道自己脑子里长了个肿瘤,木婉琳不禁汗毛倒立。因不知那肿瘤是良性还是……木婉琳不敢再往下想。无声的泪顺着面颊滚滚而落,耳朵成了暂时的‘收容所’,直把枕头打湿,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轻轻的关门声,木婉琳把头歪向一边。不想看更不想交谈。所有的人都是健康快乐的,只有自己是不健康不快乐的。还能说些什么呢?又有必要说些什么呢?
“小木婉琳,你哭了?”郝云天那特有的磁性声音传入耳际。声音中满是关切之意。
木婉琳没睁眼,只轻轻摇摇头。一晃头,脑子立刻又浑浆浆,然后象个没睡醒的孩子又沉沉睡去。
就这样,无论谁来谁去,谁与自己说话,她都以沉默应对。有时是假装睡觉,有时是真的睡着。只因那绝望的心情无法换来好的情绪。
深夜,屋里只有自已一个人时,才会睁眼好好看看四周。除了那蓝鲜花还有一丝生气,仿佛其余都是没了生命的。尤其现在眼中的小油灯,没了以往那份光泽。失却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现在自己所拥有的,只有那蓝鲜花和小油灯。
想着自己三十刚到的花季年华,再想眼前所拥有的这两样东西。心中的概叹多之又多。自己也曾用十年的时光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当一切都如顺风的船行驶于广袤的大海之中时,身体却容不下自己去慢慢享用沿途的美景。命运与自己开了这样一个大的玩笑。想到这,凉凉的东西顺眼角滚落。
模糊中自己走进一个深谷,黑漆漆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景物。寒气一阵阵向自己袭来。冷的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奶奶是在自己想要闭眼的那一刻出现的。由远而近,由模糊逐渐清晰。奶奶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明亮。奶奶与自己面对面,却不说一句话。只冲自己做着手势,木婉琳立刻明白,奶奶是让自己走。刚一转身,就被奶奶推了一把。醒来时,天刚微亮。
眼前浮动的都是奶奶的身影,这个最疼自己的亲人,她死后比活着还风光。死,对某些人来说,是种解脱。奶奶就是那某些人中的一个。
奶奶是个半小脚老太,裹脚到九岁时彻底解放,畸形的脚成为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从小家里不富裕,即使解放了,但在那个极其偏僻的大山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禁锢思想还是根深蒂固。因此,奶奶大字不识一个,自己也没个正式的名字。十六岁嫁到爷爷家后,人们叫她林王氏,才算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
奶奶有九个子女,可只有排行老六的父亲从那穷山沟里跳了出来。农村当时还不太富裕,爷爷又早早离去,是奶奶一个人支撑着那个半坍塌的家。家里太穷了,奶奶就只供父亲一个人读书,只因此,其他的子女都说奶奶偏心。当各自成家后,几乎都与奶奶断了往来。
奶奶曾对自己说过:其他人不是念书那块料,供也是白供。她最看好父亲了。三岁看老,从小父亲就特别懂事认学。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
你父亲我只供书,不管成家立业。其余的虽然没供书,但我也没亏待他们,都帮他们成了家立了业,算算其实都差不多。我都这把年岁了,为啥还这样对我呢?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含着泪的。木婉琳知道,那是极度伤心失望的泪。当时木婉琳还小,还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只能用小手替奶奶擦掉眼角的泪珠。
当奶奶去世之后,木婉琳发现全变了。
奶奶那几个平时几乎不常走动的子女全都来了,一个个号啕起来,好象奶奶生前他们没孝敬够似的。嘴里还不住的叨念着:没吃着这个,没穿到那个。可木婉琳在他们眼里没看到一丝泪花。
奶奶活着的时候,过的怎样,无人过问。如今,人走了,就躺在院子里那个新搭建的灵棚里,在那口用新漆漆成的大红棺材里,只一个人,就象睡着了一样,静静的躺着。好象只有人走了,奶奶才过上了安静、平和的好日子。
自打奶奶咽气之后,全村人都行动起来,奶奶的死似乎牵动了临近的十里八村。在木婉琳幼小的心里形成一种感觉:死,似乎很伟大,人死了比活着出名。活着没人重视,死后却能得到重视。亲戚邻里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都来了。这给木婉琳带来许多困惑,当时解不开的困惑。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那种困惑越来越变为理解。尤其自己得病之后,似乎全都看开了。
当时,奶奶躺着的棺材埋到了土里,木婉琳也觉得奶奶没离开自己。从来没有离开。
从墓地回家的路上,三叔告诉父亲:奶奶那个家里没有他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