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偏心

等晚自习结束,曾凌渝港没回寝室。找慕容老师要了张假条,交给生活老师就溜回了家。班主任自然是会理解他急于想见妹妹的心情,可正当他走在小区的小路上时,离家门不远,便依稀可闻他们其乐融融的欢笑声。于是鼓足了劲,进了家门,正准备上前招呼,可他们一见曾凌渝港就又变得严肃了。

曾凌渝港有些不知所措反忙问:“我给教师请了假,今晚回家陪陪妹妹。”可话音刚落,父母就开始显得不高兴了,然后注视他许久。当曾凌渝港的目光与父亲对时,父亲那瞪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恶狠狠地望着他。妹妹也抓耳挠腮,摸不着头脑。

曾凌渝港有些生气了:“干吗这么看着我?我犯错了吗?”可见父母仍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又不知在想些什么。

妹妹灵机一动,冲曾凌渝港说:“今天爸妈给我买了许多衣服,都挺贵的。你看,这件衣服是耐克的、这件衣服是……你说,这些衣服好看吗?

“好看得很,和你真配!”曾凌渝港有些气愤,这么贵重的衣服都舍得给她买,可自己却一连穿了几年旧衣服了,他们也熟视无睹,还说将就凑合的。可又一细想,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父母只字不提此事,还待自己冷漠无情总是想些法儿逃避我。

“够了。猫猫公主也累坏了,该休息了。”父亲突然大声喊道,还朝妹妹使了个眼神。

曾凌渝港更是有些生气,而此时心中也突然蹦出两个字来——“偏心”。于是,他狠狠地扔下书包,将茶几一敲,说:“什么猫猫公主,不过是只招财猫!会得到别人怜悯施舍得来的钱财!”

父亲一下冒上了火,冲着曾凌渝港大吼:“你还是不是哥哥,有这般侮辱妹妹的。瞧吧,你妹妹都哭了,这下心里舒服了吧!”

曾凌渝港朝妹妹望去,她正捂着脸哭泣,母亲则在一旁抚摸安慰。他一声冷笑,然后把心中积压的仇恨全部释放出来:“你们别护着她了,就算不护,我也知道你们偏爱她。由此可见,我不是你们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如果我是亲生的,你们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对我冷漠了!”

父亲也怒了,“啪”的一把掌打在曾凌渝港脸上,还愤愤不平说:“你这个臭小子,我们是白养你了。好,老实告诉你,你就不是我们亲生的,这你满意了吧?”

此时,屋里已经泣不成声,妹妹哭着嚷着,使劲踩着新满的衣服,母亲也潸然泪下,像是在忻悔。父亲眼中闪满了泪光,却极力想让眼泪流回去。曾凌渝港已经身不由己地奔出了家门,在小路上尽情地跑着,大声地吼着,想发泄心中的痛楚。他多么后悔要回家,若不回家,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就不会发现自己是个从小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孤儿。

曾凌渝港是多么畏惧再回家,心里总会涌现出那张张冰冷无情的脸庞,似乎都像在念咒语一般说些难听之言,然后心中又一阵酸楚,眼泪也便夺眶而出。可是,曾凌渝港不愿像露水那样,让眼泪在空中蒸发,于是抬头望天,让眼泪重新回到眶里。可是,四面又是威寒的严冬,让我在措手不及之中又丧失了理智,只得失声痛哭。

“哥,快回去吧。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可你迟早是会知道的呀。”妹妹不知何时跟着过来的,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曾凌渝港。

曾凌渝港无法拒绝,既不想让别人伤心难过,也不想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身世,该面对的迟早也应当面对。他朝妹妹微一笑,看得出,在她眼里,自己还是哥哥;但在曾凌渝港,站在他面前的曾凌紫荆似乎是似曾相识了,总是莫名地感到彼此之间隔着一堵墙。曾凌渝港边走边同她回忆着儿时的记忆。

“你是否还记得,小时候去海南第一次去看海,我在沙滩上为你画了一幅肖像。哈,那时我多傻,还以为这幅画能一直保存下去,没想到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曾凌渝港说完又陷入了沉思,可望着她,那微微翘起的小嘴似乎总想忍俊不禁地大笑,不过此时,她的神色也变得无端而深远,好像在眷恋着那样月明风清的夜晚:海平线上的太阳渐渐隐默了,那个八岁的少年牵着七岁的女孩的手,在那暮色四合天际下,忘情地漫步在海边。女孩被大海的平静和旷远迷住了,不禁沉醉入迷,她喃喃自语:“如果还有来生,我愿意做一片海。它可以给人带来欢乐,也会无穷无尽地延伸着,永远不会消失。”

曾凌渝港想到此话,又一次忧伤地感叹说:“如果还有来生,我愿意做一片海——可是,我还希望是一片惹是生非的海,我不想伤害别人。”

“哥,没关系。我听爸说,你是他的私生子,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她的遗嘱便是将你托付给我爸和我妈,希望能够健康地成长。”妹妹从来都直来直去,从不隐瞒什么。在海边的日子,家里人和她一起庆祝了她的八岁生日,她的愿望从不埋藏在心里,而是爽朗地说:“从今以后的岁月,我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事到如今,她竟从未忘过曾经的誓言,即使在哥哥苦恼时,也不忘提醒他,道“我们永远是兄妹。”

曾凌渝港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但在她,似乎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困惑。不知怎地,心中却感到越来越沉,好像背负着“私生子”这样的罪名,然后将自己囚禁在黑暗的牢笼里。曾凌渝港仍对妹妹保持着距离,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一出生就是兄妹啊,现在是,以后仍然是兄妹。”她的话里流露出曾凌渝港不曾拥有过的豁达和宁静,他的心也为之动容,变得温柔而易驯服。她那仍像小学生般天真烂漫的思想和恬静迷人的微笑,便曾凌渝港不得伸出臂膀保护她,就像小时候一起牵着手,学着父母的模样,依偎在一起,然后一起欢乐地玩耍。猛然间,曾凌渝港发现妹妹恢复了记忆。

若不是妹妹的陪伴,曾凌渝港也不想回家了。不知不觉已到深夜,风里夹杂着丝丝雨露的凉气,路上处处是摇曳的树影,在瑟瑟秋风中微微颤抖。妹妹见曾凌渝港已有些倦意,眼睛也哭得肿红便道,“回家吧”,兄妹俩便牵着手回去。

家里依然是灯火通明,父母还像先前那样坐着,没有丝毫的动弹。进了门,他们才转头猛地起了身。母亲便急切地冲上去,赶紧抱住曾凌渝港,然后用那龟裂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泪痕留下的脸颊,说:“没事儿吧,我的孩子。我并不想瞒你,我一直把你当亲生的孩子一样对待。”

妹妹也在一旁劝说:“哥,你在我眼里,依然是我的哥哥。我们可发过誓,要一辈子做兄妹的呀。”

“是呀,是呀。我们从来都没有嫌弃你,从来都当自己的孩子。”母亲稍微缓了缓,咳嗽了几声,又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们也不想隐瞒你的身份,但等你长大自然会告诉你。谁知人还是觉察出来了。”

曾凌渝港隐隐感觉到几分生疏,好像这个家已是客栈,好像自己是信几夜就走的人。母亲拉着他的手掌,不知怎地,那手上却总感觉长满了针一般,握得越紧,心就越痛。曾凌渝港告诫自己不要感性,道:“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我不会离开的。”可实际心里却想道:“人家不过是个私生子,这家又不是我的,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走。”更何况自己实至是没了娘的孩子,牵他手的人是后妈,也算不准哪天她就原形毕露,或是恶狠狠地打自己一顿罢了。别的都不敢去想了,便径直的回了房间。父亲倒还是亲生的,可走了这一遭,父亲的颜面也便丢尽了,不再多言便默默不作声地回了房。

第二日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今后见到她都叫“后妈”,至于父亲,就干脆不见人不喊,见了只叫声“喂”。曾凌渝港心里从此便多生出一块鸡疙瘩,总是无端地和他们对着干。曾凌渝港洗漱完后便出了门,那时他们还在酣睡,正如他所愿,便准备掀开门逃走。哪知哪后妈敏感地发觉了起来问他:“怎么不吃早饭呀?”

“不吃,不吃,你们就睡个好觉。我走了,后妈——”

“后——。”她正揣磨着这字眼,门便“砰”地一下关上,吓得她直得瑟。

曾凌渝港正高兴的起劲,终于逃出了冰冷的囚笼。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不幸,连娘的一面也无缘见到;不过父亲倒同别的女人结了婚,一边是丧事,一边举行婚礼,曾凌渝港倒从亲娘的灵柜前被人推到婚礼上,惹得亲人都以为生了龙凤胎还敬自己几杯喜酒。但在他,一切也没那么糟,至少不必考虑经济问题,向来都是富贵命。只是曾凌渝港还需要时间去重新生活,重新认识自己。

进了教室,他才发现自己是最不幸神福的。早餐自然在食堂吃过了,可饱饭一顿后,嘴里就只有食物的残渣和臭气了。他们吃着喝着都是亲生父母做的早餐,蕴藏一份温暖;但在曾凌渝港,都不知这些食物是如何出来的,也看不见这韧尽的面团是如何被手雕磨得精细的。

可曾凌渝港打不起精神来,硬撑也无用。同学们自然是不会关心他的,连同桌的赵青楚也怜悯地说“没吃早饭了罢。”可曾凌渝港的肚子又实实在在的填满了食物,只是昨夜归来睡眠也不足,晚上又经那么一折腾,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里总是虚伪的后妈,假可怜的妹妹,还有默不作声的父亲。想起他们便觉得后怕,何况风又那么利害,就是在正午休时也会吓得从梦中惊醒。

“曾哥,寝室楼下有人找你。”申乾坤急着冲进226寝室,曾凌渝港正在倒头大睡,他便急了,“你快去吧,她已经等你有一阵了。”

曾凌渝港这才下了床,奔向寝室楼门口,半路上还寻思着谁会来探望他,一到大门果真看见了妹妹。一见他过去,她便上前来抱着曾凌渝港,还说是太想念哥哥了。曾凌渝港大笑,一把将她推开,转身回了寝室,走了几步,又站住说:“你快走吧,我需要好好调整,不想见到你。”说完手一挥,也不管她是否中听,便径直回了寝室。可一进门,他又有些懊悔了,望着窗外那形单影子的身影,又觉得自己过分。于是,曾凌渝港便一直注视着,直到她终于走出了校门口不再回头。曾凌渝港心里却暗自责自己:“妹妹,请原谅我的无情。我只需要时间来愈合伤口,希望你能够明白。”此时此刻,只有舞蹈才会让他快乐。

纵然级力万般掩盖,可丝丝忧伤的眼神,条条紧皱的眉头,这些丝丝毫毫的破绽,还是被人发觉。况琦源便是最早发现的。不知是他对别人说了什么话,至此曾凌渝港总觉得大伙的眼神都变得异样,好像是对自己的怜悯。不知怎地,有人也哀声叹息,连连摇头,还自语道:“可怜呀,可怜。”曾凌渝港便去问哀声叹息的陈俊杰,“可怜什么?”陈俊杰正吐出个“你”,便用手捂住了嘴。让他说下去,只好说:“不能说的,不能说的。”

曾凌渝港便去问况琦源。他好像很无奈,便只好承认是他散布的谣言,其内容大概是说他不是亲哥哥,可言中之意又让曾凌渝港愤怒。我依旧是曾家的根,没了亲娘还有亲爹,凭什么无证无据就说人家是孤儿,甚至还大张旗鼓,险些传入幕容老师的耳里。

“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况琦源便怯怯地溜回了座位。

班会课上,慕容老师拿着笔记本夹着钢笔便进了教室。全场都鸦雀无声,好像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似的。班主任缓缓打开本子,用钢笔指着上面的字说:“学校将要举行元旦联欢会,几个班要合出一个节目。这一次我们将和七班、四班的同学合作,展示我们的特色班级建设。我们班将选出十二名同学演,由徐根生班长负责……”。

曾凌渝港有些气恼,为何总是让她负责活动,而自己只有当个类似于学习委员之类的职务,上不了大场合。不过论空竹,他自己实在不喜欢,自然也成了安慰自己的理由。鲁力自然是高兴得欢呼,巴不得天天从早到晚都练习,逃离课堂的魔爪,便是他的幸福。名单很快就公布于众,鲁力、申乾坤也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自然无法再更换。曾凌渝港更高兴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样倒可以彻底放松自己,让心好好平静下来。

学校的伙食也真是烂,收费不高,可菜实在是难吃。偷工减料的自然有,每盘菜都是现成的,然后略微一炒一煮或一蒸,就成了菜。一日喝汤,竟舀出了一堆报纸;吃米线竟吃出了头发。祝明君更是“横遭不幸”,菜里竟有一颗长长的暗中钉。自然,在菜里饭里发现苍蝇蚊子都是小事,若是吃到耗子屎,那才叫倒霉。

曾凌渝港向来是挑剔的,周四的小火锅,满锅不是鱿鱼就是豆皮,实在吃不下,就将只吃几口的饭菜一下倒扣在装剩饭的盘里,哪知被生活老师瞧见,便被破口大骂不说,还得了一张扣分条,上面写道:曾凌渝港因倒饭过多被扣5分。况琦源逗趣地说:“早知就不倒那么多,少倒一点,多倒几次哟!”曾凌渝港只好冷笑。?

不过那张扣分的条子到了慕容老师手上,她只是默认一下,没有责怪也没有批评曾凌渝港,好像他倒饭在她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扣不扣分自然是随生活老师决定。可自那以后,倒饭的人却多了起来,好像因为曾凌渝港的事,他们认定不会遭到责罚;可是扣分的条子一多起来,莫容老师也预料到事情愈加严重,才让倒饭扣分的人站墙角。罚了两节课,他们也多少有些撑持不了,才放他们回来坐下。

可人多嘴杂,班上的同学也窃窃私语了一个下午,曾凌渝港却倍感羞愧;可辅导课一上,数学老师就又听见私下有人的交谈声,便提醒了几句。哪知这温和的提醒并没告诫住哪些多嘴的人,他们仍旧时不时底座几句,就像是夏蚊如雷般此起彼伏,嗡嗡作响了大半节课。单于老师终于忍不住了,将教材往书上一磕,“砰”得一下也确实吓到了讲小话的人。只听他说道:“放下手中的笔,全部都坐好;坐不好就不要去吃饭。”学生们也只好抄着双手,挺着腰板,无奈而可怜巴巴地望着单于老师。可单于老师似乎不理情,仍板着一副脸,见学生们都渐渐安静下来,直到没有声音,才愤愤地说:“你们改悔罢!好好反省一下吧!”然后便抬起书本出了教室,站在门口说:“等会回来时,谁要敢动,这晚饭就别去吃了。”说完便转身回了办公室。

等他出了教室,学生们终于松了口气。于是抓耳挠腮的也有,低声絮絮的也有,装模作样的也有,似乎他的一句极凶狠严厉的“你们改悔罢”,也不过是当成开玩笑之话了。此时,楼道轰地一下挤满了下课的同学,震得整栋楼都有颤动,同学们的心也揪得紧了,也随之颤动——已经下课了,可单于老师仍然不见人影。有人说“他大概是先溜了吧”,又有人说“他一定是睡着了”,正当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单于老师却突然撞进来,听见如此嘈杂,自然又很窝火,说道:“都这时还敢讲话,再加十分钟。我倒要看看你们何时才会改悔?”

“改悔?”下面有不少人一同发出这样的置问。只是他们一心想着早点吃饭,至于改悔的事,也大致抛到脑后了。但在曾凌渝港肚子也咕咕直叫,真想着去吃饭了。此时,楼道已经空空荡荡了,显得寂静而缈远。鼻子似乎嗅到了饭菜那诱人的香味,口水也止不住往外流淌。有人坐立不安了,挪了挪屁股,又窃窃私语几句。吃完饭早归的邻班同学已经回了教室,大伙们的心更是揪得紧了,终于,盼来了“下课的”的命令,他们便奔向食堂,舀几瓢饭,又舀些菜,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先前的改悔之类的话也忘得干净了,只在乎眼前这被捣鼓得七荤八素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