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师父

是在山区,山路崎岖不平,车子不能进,我们一行人只能步行。幸好老大还认识一条捷径,说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我们也就放心了。

一路上,我和丽丽有说有笑,心情愉悦。这些日子来,经历了生死,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起伏,心里不知憋了几千几万句话要对她说,别说一天,一辈子都说不完。悲痛与快乐的距离,原有一万光年,而只在弹指之间,跨越了这天与地的距离,心情,难以言喻。

骁怡也调皮地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让丽丽抱,一会儿又让老大抱,唯独不让冷月抱。冷月不禁愁眉苦脸道:“连小毛孩子都不喜欢我,难怪我至今找不到女朋友呢。”

她的话引得我们忍不住大笑。其实冷月模样很俊朗,棱角分明,气宇轩昂,再加上他的幽默与机智,远胜我十倍,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大众情人。不是他找不到女朋友,而是他不愿意找,甚至还会给女人一种距人于千里这外的感觉,此中原由,我不得而知。

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纸条上所指的地方。这是一个僻静的村庄,人烟稀少,几座旧房子在眼帘里也是稀稀落落的,显得特别孤单。在我印象里,香港一直都是繁荣富强的,没想到竟还有如此落后的村庄,叫人跌破眼镜。

按照门牌号,我们找到了那个房子,是一个破旧的平房。房外杂乱地堆着许多枝条,一个六十多岁穿着朴素的老妇人正在清理。她看见我们穿着鲜艳,便放下了手中的话,问道:“请问你们谁是杜鹃花小姐?”

我们都大感惊讶。花姐走上前说:“我就是。”

老妇人仔细端详着她,脸上掠过一缕哀伤,叹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仁杰他出事了吗?”

花姐说:“老奶奶放心,仁杰现在很好,我们是来找人的,是仁杰告诉我这里的。”

老妇人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问:“老奶奶,你这么关心宋仁杰,你是他什么人啊?”

老妇人说:“我是他奶娘。你们要见的人就在屋里,快去吧,但愿仁杰吉人自有天相。”

宋仁杰居然只让花姐和他的奶娘这两个可以算他亲人的人知道这个地方,可见屋里的人对他至关重要。

老妇人没有再与我们多说话。

我们走进平房,推开内屋门,一股怪味迎面而来,我们男的还好,花姐、丽丽还有骁怡都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捂住了鼻子。只见一个头发杂乱不堪的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还时不时地从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宋仁杰所指的那个可以为他报仇的人难道是他?太出人意料了,我看他自己都是垂死之人。

老人似乎听见有很多人同时走进了他的房间,也不看我们,用苍白而无力的声音问:“谁呀?”

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还是花姐说:“我们是宋仁杰的人。”

老人“哼”了一声说:“宋仁杰,他死了吗?”

花姐说:“他还没有死。”

“那你们来干什么?我只为他报仇,不帮他躲过这一劫。”老人加重了语气。

花姐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听骁怡伏在花姐肩头,小声说:“妈妈,我们出去吧,这里臭。”

丽丽一直拉着我的手,望着我,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她笑,我就高兴,不管面对什么。

气氛有些凝重,还是老大打破僵局,首先走到老人床前,望着老人的脸,我看见他的背影剧烈地颤抖。

“你是……”老人的声音出奇的激动。

只见老大膝盖一弯,居然跪倒在老人面前,哽咽叫道:“师父。”

我和冷月愕然!他是师父?师父不是早死了吗?快步上前一看究竟,“师父!”我和冷月同时大叫。

望着曾经高大威武的师父,如今面目全非,满脸烂疮,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握起他那皮包骨头的手哭道:“师父,你怎么会这样,多年前你不是已经……”

哭声淹没了我的话语。

冷月没有哭,他总是很坚强,咬牙切齿道:“师父,是谁把你害成这样?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

师父望着我们,老泪纵横道:“是你们,我的好孩子们,都来了,都来了,这下师父死也瞑目了。”

我大哭道:“师父不会死的,不会死的,许多年前我就不相信师父会死,师父会长命百岁的。”

师父伸手抚摸着我们的头说:“你从小就爱哭,现在长大了,居然也没什么变化。还有冷月,你也一点没有变,倒是赵峰,你越来越沉稳了,我看得出来。来,快起来,快起来。”

老大站起身来说:“师父,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再见你老人家,可是上次的你不是已经……“

师父脸上的皱纹被笑容挤成了一团,说:“那是师父制造的一个假象,主要是让你们没有牵挂,没有后顾之忧。从那以后,我就成为了你们杀手组织的老板,而我的上头,就是谢东方。”

老大恍然大悟道:“难怪老板这么了解我们,不仅控制了我们,也控制了师父。可是师父,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师父握紧了拳头声嘶力竭道:“是谢东方!不过这祸事也算是我自己招来的。谢东方外表看上去不怎么样,可内心却心狠手辣,没有半点人性,较之宋仁杰,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都是他的杀手,他利用我们不断杀人来达到他所谓雄霸香港的目的。但师父也知道,等他要除的人差不多都除掉了不再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是他最后的目标,因为师父知道他太多见不得光的事,而你们的心,又不像真正的职业杀手那么简单,他早对你们有所防备了,师父血债累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而你们还年轻,还有一颗充满人性的炽热的心,我不忍心看到谢东方那老贼一手把你们毁灭,所以就在半年前,我给了无情一个任务,目标正是谢东方。可天意弄人,无情他失手了,谢东方知情后就把我囚禁了起来。现在你们的老板,应该就是他本人。”

我万分愧疚,原来师父的悲惨遭遇全是因为我失手而造成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哭道:“师父,对不起师父,是我害了你。”

师父拍着我的手勉强地笑道:“傻孩子,师父不怪你,是师父把你们引上了杀手这条不归路的,是师父对不起你们才对。尤其是无情你,师父也对不起你的爹娘。无情,你从来都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虽然你总是很坚强,但师父都知道,你是个脆弱的孩子,经不起这命运的折腾。你天生情感丰富,如果师父教徒有方,你早就大展鸿图,而不是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上痛苦地挣扎。唉,大错已铸成,悔已无用。无情,师父看到你身后那个女孩子了,是叫杨文语吧?师父知道你已经喜欢她很多年了,今天看到你如愿以偿,也算是给了师父一个莫大的安慰。无情,记得要生生世世感激冷月,他为了你可是连……”

冷月突然打断师父的话问:“师父,那谢东方起初把你囚禁在哪里?又为什么这样折磨你呢?”

师父望着冷月笑出了声,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说:“他起初把我关在一个很隐蔽的仓库里,废了我的脚,却还不敢杀我,因为我收集了很多关于他贩卖军火和走私毒品的证据,还有数不清的人命,我威胁他,如果一年后我那个朋友见不到我,就会把这一切全部交给警方。其实也是缓兵之计,骗骗他而已,师父想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如果能有机会见到你们,就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们,幸好苍天有眼,它还怜悯我这把老骨头。这也要感谢一伙陌生的朋友,因为正是他们在前天晚上从那个仓库救出了我,我又被宋仁杰安置到了这里。我知道宋仁杰是谢东方在道上的最后一个对手,所以我告诉宋仁杰,如果他被谢东方害死了,我可以拿出证据为他报仇,也算是种报恩吧。”

冷月说:“师父所指的那个仓库应该就是谢东方在铜锣湾的那幢老宅里,可昨晚我们去查探怎么发现那个仓库还有人把守呢?如果他们知道师父已经被救出,应该就不用看守了啊。还有,师父,救你的不是宋仁杰的手下吗?”

师父摇头道:“我敢肯定他们不是宋仁杰的人,至于为什么那个仓库还有人看守,我也就不知道了。”说完,师父开始小声地咳嗽。

我疑惑道:“不是宋仁杰的人,那在香港还会有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和谢东方作对呢?”

老大摆摆手说:“无情冷月,你们别这么多话,师父也累了。我们暂时也先别这么多,总之师父救出来了就是大喜事一件。”

我心想也对,但又忍不住旧事重提:“师父,那你知道我爹为什么会死在谢东方手上吗?”

师父咽下了一口痰说:“赵峰应该都和你说了吧,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至于里面的是非曲折,我想只有谢东方他本人知道。”

接下来,师父还告诉我们他所收集的谢东方的罪证所藏地的方。他还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拉过我们的手叠到一起笑着说:“师父看到你们的感情一如既往的像亲兄弟一样,打心眼里高兴,记得以后要相亲相爱,生死与共知道吗?”

师父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我们听在耳朵里,痛在心里,点头答应。师父那没有半点灵性的眼神,居然还看到了我身后的丽丽,他想到了杨文语,想到了我的感情,可见他老人家对我们的牵挂是何等的用心良苦。我是要生生世世感激冷月,他不仅救过我的命,还唤醒了我的爱情。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对杨文语有些混蛋,已经好久没有联系她了,而她给我的信,我也一直揣在兜里没来得及看。我想她会理解我的,改天再向她赔不是。现在师父危在旦夕,而谢东方与宋仁杰的事又迫在眉睫,我不能分心。

师父久久地望着我们,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终于,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还不忘一个个叮嘱我们说:“赵峰,你们三人之中以你最大最成熟,以后要好好照顾无情和冷月,无情,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不许在师父面前掉眼泪,师父会不高兴的;冷月,你年纪最小本事却最好,但以后做事不要太我行我素,切忌心浮气躁,有什么事多和赵峰和无情商量商量,你们都知道了吗?好了,师父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为我守着,不要走开。”

师父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他走了,脸上挂着微笑。我听师父的话,没有在他面前流泪,而老大和冷月却哭了。

师父对我人生的意义,是任何人不能比拟的,包括我的父母。我对亲生父母没什么印象,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收留了我。我不知道师父把我们培养成杀手是对是错,但他教我们养我们的恩情,我们三兄弟莫齿难忘。

我们给师父洗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在山头上下了葬。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长眠于地下了,很安详,可以说不带走一点遗憾。

这次师父真死带给我们的悲伤远不及上次假死来得沉痛,而相对于刚才的激动,现在的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许做惯了杀手,也已看惯了生死。何况师父已是风孤残年,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死是一种解脱。老大说,师父一直在掩饰自己的痛苦,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流利地说完每一句话;冷月说他早看出来了,如果师父不自己走,他会送师父一程;而我只是静悄悄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不加任何思绪。

这就是我们师徒四人地感情。

我们在师父坟前磕了几个头,就匆匆地下了山。

老大说:“现在什么都明白了,马上去庙街,以防谢东方对宋仁杰不利。”

冷月阴森地笑道:“谢江方,看我怎么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