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我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没有窗,三面是墙,还有一面是铁护栏,栏外有警察二十四小时轮留看守。我在地上蹲了两个日夜,其间不说一句话,却想了很多,有丽丽,有老大冷月花姐她们,还有杨文语,不知她在加拿大过得好不好,我有点想念她。也没有再流泪,心里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坦,像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没有波澜;也像高不可攀的蓝天,没有杂质,却有白云飘飘。丽丽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怪我把自己认识的太晚,不然我跟她的最后相聚,也不会那么忧伤。带着遗憾走,也算是一种福气吧,至少我还有灵魂,不像哈哈那样,来去匆匆,似乎一无所有。
我犯下重罪,死刑在所难免。可丽丽怎么办?她已经失去了奶奶、还有一个所谓的亲生父亲,接下来将是我。记得曾经我对她有过承诺,虽然不是爱情宣言,但却是我此时最深沉的痛。我想见她,却又开始害怕见她,怕见到她无助的眼泪。
我满怀心事地靠在墙上发呆,突然一个警卫来冲我叫道:“上官无情,你的律师来找你。”
我的律师?心里纳闷了一下。一定是老大他们帮我请的,他们不想我会这么死去,所以请来了律师为我辨护,以保留一线生机,哪怕是把黑白颠倒过来。我想他们请的律师,一定有这个能力。也对啊,虽然我逃不出法网,但若能保得一命,也算是老天给我的恩惠吧。虽然老天爷曾跟我开过无数玩笑,但在很大程度上,它还是帮了我很多的。我不能死,我还有丽丽,还有一帮关心我爱护我的兄弟姐妹。我要活着,好好活着,哪怕是苟且偷生。爱是生命之重,我懂得,为了爱,承受狂风骤雨又如何?良心的自责,时间给替我抚平的,还要好好做人,以补先前之过。
警卫把我带到了一个接待室,坐在椅子上的律师,不是别人,正是新郎官程雷。记得上次在杭州的婚宴上一别,到现在仅仅一个多月时间,我就已经从座上宾论为阶下囚了,真可笑。我想他应刻刚度完蜜月吧,脸上还洋溢着新婚燕尔的气息。
我坐下就问:“你知道丽丽现在怎么了吗?”
程雷一怔,随即笑道:“丽丽没爱错人,也是她叫我来的。她很好,只是现在不能来看你。”
我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只要她好,我就放心。”
程雷说:“言归正传,我们来谈谈案子的事吧,从你朋友的口中,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了,虽然有点棘手,但我会尽力的。”
程雷是个非常专业的律师,他不教我怎么在法庭上如何说话,只是一次次用话把我套进了他的故事布局中,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相信亲身经历那一连串事件的不是我,而是他。我几个字的讲述他要几百个字去解释,那样使原本恶性的事件突然间就变得合情合理,只是过分了点,程雷说那样法庭会酌情论罪的,若是换成我自己干脆的说法,到最后就是一颗子弹的事了。和程雷之间,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一个眼神,一句暗语,我就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了,程雷也甚是满意,他说这会是他最难忘的一场官司。
终于,五月四日从天而降。庄严的法庭上法官一脸严肃,正气凌人,他手中的小木锤决定着人的生死大权。老大、冷月和花姐都在,连宋仁杰也来了,他们都朝我点头微笑呢。怎么没有丽丽?这么关键的时候,丽丽不可能不来啊?我不甘心地寻视着法庭的每一个角落,突然有一个人的身影令我无法呼吸,她含泪的目光令我浑身颤动,是杨文语。她坐在最远处,穿着我曾经送给她的衣服,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做梦都想不到她会出现,是刚从加拿大赶回来的吗?我应该是隆重地迎接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她含泪相视,她一定是对我失望至极了,我也没有脸再见她。如果她能摇身一变成丽丽,我也许会好受些。可我已经不是在杭州时的那个我了,现在我不再将她们混淆,甚至把她们分得比什么都开。本来我这么想是对的,此时却又对这个想法厌恶之极,我宁愿自己糊涂。我对杨文语的感情是不可磨灭的,这又让我与丽丽,处于矛盾的风口浪尖。我不敢再看杨文语,可她的目光却又让我不舍得离去,几年的感情积累只在瞬间,是回避不了的,感觉我的心又开始骚动起来。她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心跳,微微一笑。老大他们见我神情异样,也纷纷回了头,估计见到杨文语他们也会是一脸惊讶的,杨文语笑着向他们挥手打招呼。冷月最后一个离开杨文语的视线,突然他的表情不再那么单调,还多了一份欣慰。
哪怕是面对死亡,我的心也不地复杂到如此地步,甚至忘了此时面对的是什么,要说些什么。面对庭审,我的思想有些笨拙,说到关键点上竟还有些词不达意,程雷的着急全写在脸上。尽管程雷依旧能言善辩,但与我差强人意的配合,迫使他难以扭转乾坤,最终法官判我二十年有期徒刑。杨文语的乍现,丽丽的空位,早已使我麻木了,两年、二十年甚至二百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判我死刑是因为我枪杀常昆事出有因,对于其他的一切我认罪态度也好,数罪并罚,死罪还是可免,却逃不了一个最深沉的活罪。其实这也是很轻很轻了,因为我怕老大他们会受到牵连,所以没有供出自己是一个杀手。杀手二字,也终于离我远去了。为此我付出了二十年的自由,一世的英名,得失之间,只为一个“情”字。
程雷再次见到我,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只要在监狱表现好,会一再获得减刑的,只是不要忘记多砸些钱。老大和冷月倒没有多说什么,花姐却抱怨了,她说程雷本来有把握我的刑期控制在五年以下的,只因我的不配合,五年变成了二十年。我不管这些,只问他们丽丽为什么没有来,他们只说也有两三天没有见到她了,也联系不上。我的担忧又浮上心头,一再叮嘱他们要尽快找到丽丽让我再好好看看她,还请他们要好好照顾她。他们都一口答应了,杨文语在法官下判决书的时候就走了,想着她留下的空位,我神情有些恍惚。
二十年,不仅意味着我已经失去了杨文语,还会失去丽丽,我希望她们能嫁给个好老公,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个希望是否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对爱,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摆在我前面的,是个深隧的暗无天日的监狱,我要过的,也是漫长的为常人所不齿的监狱生活。监狱,是惩罚人的地方,也是人赎罪的地方。第一天进入监狱,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苍老了很多,耳鬃也长出了白发,心里一阵痛。也就是在这第一天,杨文语来看我了,我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铁窗。她穿了一件新衣服,很漂亮,也很养眼,我穿的也是新衣服,只不过是囚衣。
望着她,我首先流泪了,她却微笑着说:“无情,你憔悴了。”
我抽泣了几声,说:“真的吗?你还是老样子,加拿大好玩吗?住得惯吗?”
她的眼眶里也渗透出了泪水,摇头道:“我根本就没有去加拿大,一直呆在家里,只是你一直都没来找我而已,你就是一根筋,手机打不通就以为我走了吗?那天在机场,你没有来找我,当时我真的想走,可想来自己也是太冲动了,也舍不得你。这些天,我也终于想明白了,所以,我该走了。原本我也准备了很多话要对你说的,可事以至此,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关于爱情关于前程,你我心里都明白。只是想在临走这前,再来看看你,说会儿话,和我曾经深爱的人。”
我埋下了头,痛哭不止。不是她变了,而是我变了,我是这样想的。
“无情,你爱我吗?”她哽咽地问。
我猛抬头,却不知该如何说那句千古不变的老话。她却抹干泪水笑道:“无情,你不要回答,我只是想再这么问你一次而已,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无情,记得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的,还记得那个萧远吗?他会陪我去加拿大的,无情,祝福我好么?”
“嗯。”我使劲全身力气哼出了一声,心头,一片灰暗。
杨文语又“哎”了一声说:“差点忘了,赵峰和冷月知道我今天会来看你,让我托话给你,说丽丽在前些日子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脑子,现在住在医院里,神志还不清楚,所以昨天的庭审,她没有来,赵峰他们不当面跟你说,是怕你责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