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忆

退去了平凡的模样、人族的衣裳,她身上的衣裳幻成了澹色的纱罗和浅粉色的彩缎,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华服,被断去的手臂也在改变时重生,那太像幻梦的诗意背影让小姐几乎在看到的同时便勾起了她的回忆──

廉贞笑了,“你要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绿梅知道,她胜不了天石,也不想为了好奇赔上道行,所以,归还天石应该是最好的方法吧?

那么,心中的不舍,是因为和人生活太久,而有的感情吗?

她会寿终、会轮回,仍会有另一对明亮如星的美丽眸子。

但她就是、就是无法看到那小小的女孩那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子,变得无神、变得平静。

“这样好吗?”

在檐上看了好一会儿的凰鸟侧首,问着坐在身旁双手环胸,对底下打斗完全没反应的千桃。

千桃只是耸耸肩,“没什么好不好的。”

对千桃的改变不大能适应,那日明明还见到她对廉贞的依赖,转眼竟如此冷漠,凰鸟不解地侧首望向檐上的石刻的螭吻,七彩面的螭吻竟也对她眨眨眼,凰鸟歪头瞪着他。

“有只凤凰得道了。”螭吻小小声地道,长年立在高处望着人间,知道凡间的大小事甚至比土地公和灶神还清楚,难得有神兽来,螭吻开口,相信凰鸟绝对对这话题感兴趣。

凰鸟却百般聊赖地看了不安份的螭吻一眼,又回头继续望着下边的打斗,得道的凤凰早就在天界很久了,这只兽的消息会不会太慢了。

“前些天才经过这儿。”

“不可能。”凰鸟一口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是真的,还是只凤鸟。”螭吻不满被怀疑,瞪了回去。

凰鸟有兴趣了,她回过头正眼望着这只住檐上很八卦的兽,见千桃仍旧盯着下边不语,她索性和螭吻聊起来了,“你是说,有只凤凰得道了,还是公的?”

“嗯。”螭吻高高的扬起头,有兴趣了吧?

“什么名字?”神兽和其他妖精不同之处便在于他们都有名字,而神兽就算没有人身也有着智慧,甚至时常都必需当神使,因此出生时便已有名字了。

螭吻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神呀?我怎么知道?”

“哦,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凰鸟别过头。

那表情把檐上的螭吻气得龇牙咧嘴的,开始后悔和该死的神兽打招呼了。

绿梅犹疑着,退了几步,小姐立到窗前闭上眼,纤细的睫仍不断的颤抖显示着她的紧张,千桃看着廉贞伸手到小姐面前,就要取出属于他的东西。

绿梅真的不明白,明明觉得痛,却不明白哪里痛,她轻轻抚住心口,纳闷地蹙眉,闷闷的。

既然难过,就──顺着心意做吧。

如果千年都如此寂寞,直到这几年才有些有趣的事,赔上修行又何妨?

廉贞的手放出光芒,牵引着天石,小姐只感到一阵难受,某种本来属于她的一部分正不断的要脱离她,她紧紧地蹙着眉,像是一睁开眼,便会失去什么──

心意已决,绿梅扬手打出一道白光,阻止了廉贞的动作。

廉贞滞住了动作,手中的光芒被打散,那吸力消失,小姐疑惑地睁开眼,只见廉贞眯着眼瞪着绿梅。

他应该先杀了她的。

这么想着,手上很快便有了动作,银链甩了过去,另一手重新聚起了星芒,这回因为小姐眼睛睁着,很快地便取出他的天石。

啊!小姐的叫声不大,男子渐渐变得模煳。

意外的,并不痛。

她侧首,却来不及在失去光明前再看绿梅一眼,再看一眼那十年来不曾澹忘的模样,想起了她会失明的原因。

莹亮的眼失去了光泽,黑暗由四面八方袭来──将她卷入,她软软地跪下身。

恢复了原本模样的绿梅只是望着廉贞,任银链向她面门袭来。

“千桃?”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千桃蓦地起身,还在和螭吻大眼瞪小眼的凰鸟回过头看她。

她卸去了冷凝的表情,对凰鸟嫣然一笑。

那爱笑爱热闹的千桃像是瞬间又回来了。凰鸟有些怔住。

螭吻转头望着太过美丽的妖精,“凤凰,她是什么?”

“……花妖。”凰鸟回神,才回道。

螭吻垂首望着千桃,是妖精……吗?

千桃伸手握住了将要打到绿梅的银链,廉贞冷哼了声,想扯回银链,千桃却不肯放手。

你莫以为我还是那半个天石。廉贞手一握,天石便沉进了他掌中,成了他的一部分,原本一直显得有些半透明的模样变得实在。

你已经拿回你的天石了。感受到他正试着透过银链掠夺,千桃没有动怒,只是灿然一笑。

廉贞僵住了。

她的笑容牵动了他。

千桃笑颜不减,如他所愿地释放她的妖力。

冻人的银链瞬时变很炙热叫人无法紧握,他闷哼了声,千桃才放手,仍是盈盈浅笑,你知道我仍有能力把你封起来的。

绿梅扶住她,小姐握住了绿梅的手,冷冷凉凉的,却不寒冷的温润。

小姐笑了。秋水般的眸映着她,呆板的,盈盈的,笑了。染朱的唇,红灧灧地勾起了美好的弧度,衬得小姐的脸色看来苍白。

又笑得令绿梅那么不安了。

绿梅。

嗯。不再披着绿梅的外表,她也不再用那用来区分身分的话语,本想扶小姐站起的,但小姐却软软地摇头,倒入了绿梅满是馨香的怀中。

你吃荤吗?

她扶住了小姐的头,迟疑了一会儿,不解小姐问这个做什么。不。

那真可惜。小姐遗憾地叹了气。

因为姑爷在前院陪爹娘看戏,在西厢房里陪小姐闷了好些天的奴仆也多到前院去了,才会这样骚动还没有半个人出现。

丽帘?

噢,不,有人出现了。

那直唤小姐闺名的──是兄长。

方才的打斗果真惊动人了。千桃嗔怪地瞪了一眼廉贞,廉贞则是事不关己地耸肩。

她们早些交出天石不就没他的事了?

樊公子环顾了一下房里窗外的人,千桃?你们二个是谁?想对二妹做什么?丽帘怎么了?

小姐?绿梅微微倾身,将耳凑至小姐耳边,听着小姐几乎只剩气音的话,心底其实是清楚的……

听到那熟悉的嗓子,樊公子僵了僵,望着和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模样,千桃侧过首看了樊公子一眼,放开了银链,廉贞趁机隐去身形,离开了这大宅。

低首望了那对主仆,觉得樊公子在这儿似乎有些麻烦,她步上前,笑吟吟地。

樊公子但觉一阵桃花香气袭来,浓烈得醉人,他也真……醉了。

雪不知何时停的。

天虽寒,人间的街上仍热闹的展现着生命力,转角的茶坊里仍有三五成群的人们在喝茶聊天,虽没有像平日集市般热闹,但酒楼、饭馆……无一不热闹地传出客人的吆喝声;绸庄、当铺、银楼里头也有顾客在和老板讨价还价声。

角落有三两个乞丐瑟缩着,面前放着缺角的碗乞讨。

再往前行些,步入了条冷清不少的街道,两旁都是高墙围栏,看来是富有人家集居之处。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家仆正打扫着,马车自胡同里牵了出来,牵着骑兽的仆役向门口的家仆说了几句话后,家仆便往门里走去,像是去通报。

廉贞继续走过这些地方,走马看花。

暖融融的太阳照了一地,方才的雪很快便不知所踪,仅剩几滩水,又或者是他已走远了,这儿方才并没有那么大的雪。

穿过了那街道,重又来到人声鼎沸的街上,他经过了间绣坊,好奇地往里边望。

因日头露脸,妇女们纷纷搬出了凳子在阳光下做起女红,阵阵笑语不断传出,他有些羡慕地望着。

看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他得到……自由了。

对了,自由。

他想加入人间,但要……怎么做?他有神力,但这个人间,不需要神力。

那群神子……卖歌艺、卖舞技,他当然不会唱歌,也不可能跳舞,更不像他们其中有人长袖善舞,擅于和人交际。

事实上,他似乎也没必要做这种事?他既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他……不懂如何加入他们。

廉贞看着手。握起,再舒开。

自由如风,仍不在掌中。

他以为,摆脱了被禁锢的命运、离开了千桃,自由,便会被他握在掌中,这样无目地、无止尽的走,就是他要的自由吗?

他曾经羡慕过飞鸟游鱼,但却发现牠们看来悠哉自由,但大部分时间却为食奔波;也羡幕过居住在人间的众神们,却发现祂们活动范围只在那小小的村落,鲜有出村的;真正该羡慕的,或许是魑魉魍魅,他们自由自在地在山间生活,想去哪、就上哪,像……千桃、像梅精。

他其实并不是想杀梅精的。

也知道,他没必要对一只梅精下那么重的手──

他只是……嫉妒。

嫉妒她能那么自由地想加入、便加入;将有着强大力量的天石给一名人族,也不在乎;而攻击他时,毫不犹豫的,不像是为了名人族,那模样,像是──她高兴。

那──才是自由吗?

廉贞迟疑了。

如果那才是自由,那他的自由是什么?

做什么,会令自己高兴呢?边思考,他已走出了城外,城郭下休耕的农田里生着蔓草,土壤仍可见人们整理过的纹理,孩子们在不远处嬉闹着,再远些,树下有些妇女正忙着缝补衣物、和男人们喝着澹茶高谈阔论。

这他在天界已看过千百回的景象,突然令他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是因为这次他没有高高在上吗?

仍在体会着没有感受过的情绪,冷不防地,背后不知谁打了他一下。

竟打得他有些疼,他回过头。是神使。

神色倏然变冷。

你该回去了。神使澹澹地道。

我不回去。

也好,省得我多费口舌。神使只是尽义务劝告,当然也没以为这样说说廉贞就会乖乖回去,他伸出左掌,像是盛着什么东西地屈着指,随时准备好来硬的。

廉贞笑了,只是小小一名神使,他还不放在眼里。

泛着寒光的银链在他的操控下如蛇般灵活的左钻右甩,神使却也伶俐地欺上前,没有武器,只凭拳脚竟也和廉贞对峙了多时。

他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后银链马上尾随而上,那名神使却突然不闪不避了。

神使直接冲向前,迎上银链,伸出左掌。

原本寒芒闪耀的银链像被收进了神使的左掌中,廉贞反应极快地抽回银链,银链却已少去大半截,抽回来的一段甚至还火红炙热。

武器被炼去,廉贞恼怒地瞪着神使,天火--

神使倨傲的扬扬眉,你以为我是天界养的那种弱不禁风的神使吗?

边说话,脚下的动作没缓下来,神使双掌一合,化拳为掌向廉贞袭来,这回廉贞知道他可不能接他的掌──

总有避不过的,每接一掌,他便觉得像又被融化了一些,神力不断削弱。

照理来说,若是神使,应是见好就收的,不会像这样把他当仇人似的像要把他给打回原型,这家伙真是神使吗?

廉贞的疑问全问在表情上了,神使只是冷冷一笑,手下功夫丝毫不放松。

当决定性的那掌夹着热风不输那日来到人间时的高温时,彷佛一切都慢了下来,他看得清楚,他的身子避不开,于是,他闭上眼。

他想,他知道自由是什么。

他曾经拥有过的。

那是在千桃身边的时候。

或许,这不算自由。

但,他喜欢待在她身边。

虽是强留,他也是窃喜的,应该就算不枉了吧?

在廉贞的意识消失前,消失前,他第一次,真心真意地笑了。

奉琯扬高头,望着地上的黑曜石,哼了声。

莫名奇妙,这种等级也找他?浪费他的时间!

天兵天将呢?

没反应。

给我出来,我知道你们躲很久了,天石被我打回原型了,把他给我带回去。

一旁全程观战的天兵天将这才颤巍巍地爬了出来,事实上,他们的确是奉命下凡来收回天石,又打不赢,才会跑去葫芦村请玉延山长帮忙,不过玉延山长的神使──脾气不是普通大的,一路上难伺候得要死,他们也不过奉命收回天石,这位神使大人不知是不是追太久追不到,兼且一时打得太过兴起还是怎么,居然把天石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才形成的意识给打散了……这下回去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上界交待呀。

神、神使大人,谢谢、谢谢您。

不管怎么说,上界都还是讲理的,比这个不讲理的神使好讲话多了。

几名天兵收回了天石的真身便赶紧翻到云上回天界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