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从那个婆娘大发雌威,打了大夫一耳刮子以后,台州城里,茶坊酒肆,都把这个件事恃当作新闻传说,任凭你王勇年再多花些诊金,叵奈那个些大夫都把到王家去诊病视为畏途,王勇年便只得躺在床上等死。那个婆娘却全不在意,只管整日涂脂抹粉倚门卖俏,只恨没有机会可以和那个些浮浪子弟勾搭上。如今天可怜见她的,从半空里掉下一个小叔子来,那个婆娘就口馒头焉有不吃之理?自然要装腔作势来挑逗”飞天壁虎”王勇力。凑巧”飞天壁虎”王勇力也是个色中饿鬼,两下里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碰在一起便不可收拾了。

当时白天里也不便干出怎样的事情来。到了晚上,那个婆娘服侍王勇年睡下,自己便到王勇年对面的榻上懒洋洋地和农躺下。侧着耳朵听王勇年时,却还在那个里不断地咳嗽,知道他还不曾睡着,不好意思便溜向那个边小叔子房里去,只得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声“短命鬼”,把那个满口银牙咬着被角儿装睡。好不容易听那个王勇年床上微微有了鼾声,知道王勇年已经睡熟,便一骨碌翻身坐起,蹑手蹑脚地走下地来,在黑暗中扶墙摸壁溜向”飞天壁虎”王勇力睡的房间。

恰好”飞天壁虎”王勇力也在那个里长吁短叹,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那个婆娘在门外听见了暗自高兴,便伸出手去,用手指在门上轻轻地弹了几下。接着便听得”飞天壁虎”王勇力问道:“谁啊?”婆娘答道:“是你嫂子。”“飞天壁虎”王勇力便不言语,起身开了门,两下里便抱作一处,各自遂了心愿。这个以后,婆娘只要瞧王勇年一睡着,便溜过去和”飞天壁虎”王勇力鸾颠凤倒。

不过,天下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奠为。他们两人一以为千得千妥万当,谁知不免有败露的一天。原来有一晚,婆娘照例等王勇年睡熟,便偷出房去和”飞天壁虎”王勇力亲热。凑巧王勇年一觉醒来,只觉得口枯舌燥,当下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婆娘,却不见答应,接连叫了五六次仍是毫无声息。王勇年还道是婆娘好睡哩,便不想再惊动她,自己支撑着下床,摸着了火种,点上了蜡烛,眼光无意中朝婆娘睡的榻上扫将过去,谁知榻上却是空的。王勇年不禁满腹狐疑起来,心想这个时候婆娘会到哪里去呢?便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向房外走去。出了房门,走不到十几步路,便是兄弟的卧房,突然之间闷耳朵里传来一阵男女欢笑之声。不由得站住脚步,细细地听去,那个男的不用说,是自己的同胞兄弟,那个女的正是自己的妻子洪柳艳。

王勇年不听犹可,一听了时,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自己也忘了是生病之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声呐喊,便向兄弟房里抢将进去。恰好那个房门又是虚掩的,所以不费吹灰之力便闯进了房中。那个婆娘和”飞天壁虎”王勇力正当难解难分之际,见王勇年闯进房来,这个一惊就非同小可,匆匆匆忙忙忙便把”飞天壁虎”王勇力推开,自己便溜下了床,想从王勇年身旁逃出房去。这个王勇年早已气红了限,岂肯让婆娘轻易走脱?当下虎吼了一声,把婆娘拽住。幸亏婆娘上身衣服没有脱掉,所以这个一拽便拽住了袖子。婆娘这个时候人急智昏,只想着逃出房门,见被王勇年捞着了,也不问青红皂白只管把袖子用力摔去。这个一摔来势凶猛,王勇年毕竟是有病在身的人,如何禁得起?只听得推金山倒玉柱般一声响,王勇年早已直僵僵地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婆娘见此情形反不走了。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倏地便掉转身躯。向床上抢了自己一条裤子来,朝王勇年脸上一蒙,把个王勇年的脑袋司徒严,随即一屁股朝脑袋上一坐。这个时候恰值王勇年醒了过来,团肢便不住地舞动。婆娘生怕被他挣脱了,便叫”飞天壁虎”王勇力道:“你怎么象没事人一般,还不来助老娘一臂之力!”那个”飞天壁虎”王勇力见自己和嫂子的奸情已被哥哥窥破,早吓得手足无揩,这个时候被婆娘一句话提醒了,便也下了床,帮着婆娘把王勇年的四肢按住。”飞天壁虎”王勇力是练过武艺的人,手下何等有劲,这个一按,王勇年自然动弹不得了,一口气回不过来便窒息而死。

婆娘摸摸王勇年的胸口,不见跳动,知道大事已了。便站起来和”飞天壁虎”王勇力一起穿齐了衣服,动手把王勇年的尸体扛回床上,用湿汗巾折抹去流出的血迹,这个才顿足号眺哭了起来。”飞天壁虎”王勇力去开了大门,找附近一家豆腐辅子虽的老板和老板娘前来帮忙,说是哥哥没了。第二天直忙了一个整天,才把衣衾棺木买办齐全。阴阳先生择在当天申时成殓,四名道士敲的敲、打的打,婆娘穿得浑身素白,“飞天壁虎”王勇力也穿了一件白布的大褂子,腰里系着一条自布腰带,在灵前向着来吊孝的人叩头还礼。好在王勇年生前也没有多少朋友,只是几个乡邻拿了纸锭儿前来行礼而已。那个婆娘嘴里一声声叫着“亲夫”,手拍着棺材板,哭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经那个豆腐店老板娘连推带搡,把她劝在一边,才好让下人们动手把死人装殓。

那个天来送来送殓的四名土工,一瞧王勇年的尸体,便知其中有蹊跷。原来王勇年鼻子底下的血迹,婆娘并未揩抹干净,更兼王勇年两手握着拳头,任凭你再用力,也分他不开来,这个些都是横死的证据。土工们又冷眼观察,见婆娘只是在那个里于号,丝毫不见有眼泪影子。土工们见多识广,胸中早已明白,装殓完了,到街坊上、茶馆里,便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不消一两天功夫,整个台州城便闹得满城风雨。

风声吹进”飞天壁虎”王勇力的耳朵里,“飞天壁虎”王勇力不由得心里猛吃一惊,暗想:这个件事情要是败露起来,须不是玩的,还是趁这个时候尚没有闹到官府里,自己和婆娘俩远走高飞吧。主意想定,便和婆娘商量。那个婆娘在台州城里也住得厌了,便拍手道好。两人收拾收拾,便一溜烟来到安庆。这个时候两人索性不说是叔嫂了,老老实实便承认是夫妻。安庆地方虽不及杭州热闹,可究竟是个省城,比较台州是要好玩得多了。婆娘到了那个边,便说:“我们且在这个里住几天吧,没的再到那个些山州草县去,起居饮食都不方便,你顺便也可以在这个里找些事情做。”所以就两人便在安庆住了下来。

可是安庆地方,候补官住的不少,大凡人口众多的码头,买东西价钱总是要贵些,“飞天壁虎”王勇力他们两人带的一二百两银子,也不够四五个月开销,“飞天壁虎”王勇力的事情也不曾找到。婆娘没了钱用,脸色也沉下去了,只是在”飞天壁虎”王勇力耳朵旁边絮聒,说:

“客店里的老板来逼过房饭钱了,你须要想想法子才好。”

“飞天壁虎”王勇力被絮聒得没法,便横了一横心道:“也罢!反正自己奸占了嫂子,又帮助嫂子谋死了哥哥,做了名教罪人,便倒行逆施一下,也未为不可!仗着自己浑身本领。凭你是藩库里的银子,要拿时也易如反掌哩。”主意想定,便趁着夜深人静,那个婆娘睡熟的时候,换上了夜行衣靠,轻轻地开了房门,走到了院子里。”飞天壁虎”王勇力见这个客店和别家店铺只隔开一道墙,便双足向地上顿了一顿,身子已是在墙上了,洒开脚步在屋上行走。

约摸有半里路远近,便见有一家人家,屋予有七八进,一律都是楼房,估量上去,这个屋子建造了还不到三年,大概是暴发户了,要下手便这个地方最好。”飞天壁虎”王勇力艺高人胆大,瞧后面有灯火的地方蹿将过去。中间有一座楼,窗子都不曾关得,里面的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飞天壁虎”王勇力便在那个边屋上停了脚步,伸下脑袋去瞧时,只见楼中灯下,一位二十多岁的美人正在卸妆,妆台上放着一面镜子,镜子旁边一只小拜匣,匣盖儿开着,里面晶光耀目,自的是珍珠,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原来都是那个美人儿头上插戴的东西。”飞天壁虎”王勇力毕竟是第一次做贼,他不懂得做贼必须要趁人家不防备的时候才可以下手,若是在人家眼睁睁下动手,人家一叫喊,人多手杂,这个贼便十分有九分是跑不掉的。况且拿到当官去,必当做强盗办。”飞天壁虎”王勇力不省得这个道理,他急于要把那个拜匣里的东西捞到手中,所以便一翻身抢入楼中,当着那个美人面,抢了拜厘便跑。

那个美人见一个陌生男子,从楼窗里飞将进来,强抢拜匣”只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喊了一声道:“捉强盗!”那个声音刚落,只见房中那个口大床的帐门子倏地便掀了开来,接着跳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喝一声“强盗往哪里走?”已是跳到”飞天壁虎”王勇力跟前,飞起腿来便是一脚。这个一脚不偏不倚,正巧踢在”飞天壁虎”王勇力那个只拿拜匣的手腕上。只听得豁琅琅一声响亮,那个拜匣里的首饰散落了一地。”飞天壁虎”王勇力见十五六岁的少年武艺不弱,又见楼上地方并不宽敞,不是英义用武之地,便不恋战,闪一闪身出了楼窗,向屋上飞跑。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吆喝一声也钻出楼窗来,紧紧追随。

两人翻过了几重屋脊,恰值面前便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家的园子,有一片草地,“飞天壁虎”王勇力当下便跳落在草地上,立了一个门户道。

“是好汉子便来和我斗上三百合!”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大怒,也不答话,抢上前来双手使了一个毒蛟出洞的招式,直取”飞天壁虎”王勇力而来。”飞天壁虎”王勇力见来势凶猛,便使了个猛虎凭河的架式,等侯十五六岁的少年拳到了跟前,倏地便变了个大明展翅,将身子微微一掉,用右手向十五六岁的少年腰眼里扫去,十五六岁的少年见势不好,一拧身闪开一边。两人一来一往,约摸战了有四五十个回合。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之间收了拳法,跳出圈子高叫一声道。

“好汉且慢动手!我有一句话问你。”

“飞天壁虎”王勇力愕然了半晌,说道。“你有什么话尽快说来!”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却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脸孔,向”飞天壁虎”王勇力一躬到地道:“兄长武艺在小弟之上,小弟适才不知就里,以为兄长不过是鼠窃之辈,所以冒冒失失便和兄长动起手来,还乞兄长恕罪!但是不知兄长既有了浑身本领,何以要干这个软进硬出的勾当呢?”

“飞天壁虎”王勇力见问,不禁满面通红道:“一言难尽呢!常言道‘一钱逼死英义汉’,小弟路过贵处,资斧告竭,不得不如此下策。如今既遇着了老兄也是个内家,江湖上说得好,叫做道不伤道,小弟便此告辞了。”

“飞天壁虎”王勇力说完话,刚要走时,却被十五六岁的少年托开双臂拦住道。“兄长既是路过敝处,缺少盘费,小弟亦可助一臂之力。常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长不必过谦,且请到客堂里奉茶,我们可以畅畅快怏地谈到天亮。”

正说时,只见十五六岁的少年家里的佣仆打了灯笼火把前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便挽住”飞天壁虎”王勇力的手,同到客厅分宾主坐下。十五六岁的少年问起”飞天壁虎”王勇力姓名,“飞天壁虎”王勇力一一说了,又反问十五六岁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少年道;“小弟姓曲,名唤不二,家父便是江湖上人称神眼金鹰”催命鬼”曲成忠。”“飞天壁虎”王勇力听了问道;“尊大人不是独霸乌江日的曲三太爷吗?”

“猥琐猫”曲不二点头道:“正是。”

原来”猥琐猫”曲不二的父亲排行第三,大哥唤作”阎王刀”曲成仁,二哥唤作”长发妖”曲成义。兄弟三人世居浙江和县管辖的乌江日地方,那个地方便是楚项王兵败自刎之处。”阎王刀”曲成仁兄弟三人家无恒业,便摇了一条船,在长江里载客度日。因为三人都会一点武艺,所以有时见那个单身的客官行囊中多带了银两,便把船摇到僻静之处,从后舱里取出板刀来,赏了那个客官一刀,一脚把客官的尸身踢入江中,抹净了船板上的血迹,便把船摇回乌江口来,将客官遗下的银两花用。这个的买卖,一年中兄弟几个总得散上十次八次。那个时候长江中还没有轮船,水面交通全靠这个些手摇的民船,因为干这个种买卖的人多,所以旅客们失踪丧财的也时有所闻。江湖上的人便也把长江分做几段,每一段便有专干这个种买卖的人管辖,他人不得侵犯。因为有了这个习惯,所以乌江口使算是曲氏三人的辖境。

有一次,曲氏兄弟把船泊在江岸上,却有个人过来雇船,说要往扬州去。”阎王刀”曲成仁举目打量那个人时,只见那个人生得一表人材,背了个包,这个包的份量一看便知道不轻,若不是银两,也决没有这个般沉重。”阎王刀”曲成仁见这个客官文质彬彬,显出弱不胜衣的样子来,不禁心头暗喜,便满日应承,讲定送到南京要他二两银子。那个客官便跳下船来,曲氏弟兄扯篷的扯篷,把舵的把舵,几个人把船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