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曲氏三义兄弟把客官接上了船,便扬帆东驶。下水船本来走得快,三五十里江面只须一瞬之间。看看炊烟四合,“阎王刀”曲成仁便拣一处隐僻的港口停下船来,吩咐两个兄弟造饭。他又故意提高了嗓子说道:

“客官长途寂寞,大都欢喜喝一杯酒儿,晚上好睡些。你们拣那个上好的绍兴酒烫一壶吧。”

说对向两个兄弟挤眉弄眼。两个兄弟会意,也就故意高声答应。侧着耳朵听那个舱里时,却不见客官出来阻止,便知道客官也是个欢喜喝酒的。当下不由得心花怒放,便动手在那个酒里加了一大司徒蒙汗药。一会儿,把饭菜收拾齐全,用一个盘来盛了,端进舱中来。

那个客官也不说话,随手便拿起酒壶来,在酒杯里斟了一杯,端起来一饮丽尽,然后便左一杯右一杯地自斟自饮起来,一会儿的功夫便把一壶放有蒙汗药的酒喝得个西江水尽,又胡乱盛了一碗饭吃了。”阎王刀”曲成仁上前动手收拾碗盏时,却见那个位客官已经支撑不住,倒头睡了。曲氏三兄弟见状暗暗高兴,知道那个酒的药力已发,但是等半夜里来结果那个客官的性命。三人一起吃了饭,见天色还早,便摊开铺盖睡觉。

睡至半夜,“阎王刀”曲成仁便悄悄起身,提了刀跨入中舱里来。见那个客官睡得真香,还打着鼾。”阎王刀”曲成仁朝着鼾声的所在,用手轻轻地一探,摸着了脑袋,说时迟那个时候快,便对准了脖子一刀切将下去。只听得一声响亮,那个脑袋便滴溜溜地滚下枕头来。”阎王刀”曲成仁自庆大功告成,不禁心花怒放,便从身上摸出火种,将桌子上一枝蜡烛点上,才朝铺上望一望,便立时吓得倒退了几步。

原来铺上被自己杀死的不是客官,偏偏便是自己的嫡亲兄弟”长发妖”曲成义。知道那个客官早已识破了他们弟兄几个的行藏,所以用了这个种移花接木之法,教自己同胞兄弟做了替死鬼。

“阎王刀”曲成仁正在懊丧,忽听得背后有人哈哈大笑。”阎王刀”曲成仁一听,分明是那个客官的声音,忙掉过脸去,只见那个客官袖着双手,好似没事人一般,只管笑嘻嘻地瞧着自己。

“阎王刀”曲成仁一见,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举起手中的刀,便朝那个客官身上砍去。那个客官也不避让,只将衣袖轻轻地一挥,便将”阎王刀”曲成仁手中的刀卷在半空中。”阎王刀”曲成仁正在吃惊时,那个刀不偏不倚落在”阎王刀”曲成仁头上,脑瓜顿时开花,仰面朝天倒在船板上。

再说那个”催命鬼”曲成忠,被船上的响声惊醒,眼见着自己的哥哥被刀砍了,估量自己万不是那个客官的对手,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忙走向船尾,“扑通”一声,跳下水去,游了有半里路,才爬上岸。

“催命鬼”曲成忠没了两个哥哥,也就心灰意懒,不肯再干这个种买卖了。又打听得杀死自己两个哥哥的乃是江湖上人称铜骨陈亮的,想想自己断不是他的对手,便把报仇的念头暂且搁下。接着”催命鬼”曲成忠又想,自己的本领,若在江湖上行走时,只毹对付那个些花拳绣腿,要是遇到真正的内家,便卡有九是要吃败仗的。为自己前途着想,只有找一个有本领的师父,学些真实拳捧,那个时候再出来问世不迟。主意打定,他便到处访寻。凑巧有个江湖上的同道告诉他道:“苏州府地界的洞庭西山,有个务农为业的白发老头儿,姓邯,人家都唤他做邯白发老头儿,是个软硬俱全、马步不挡的人物。从前在绿林中赫赫有名,三十几岁便洗手不千。你若去求他,指教,他肯收琮德时,定会把他生平的绝技传你的。”“催命鬼”曲成忠听了这个话,便凑了些盘赞,取路往苏州府而来。

这一天来到太湖边上,只见水色山光比起长江来,又是一番景象。”催命鬼”曲成忠雇了一条渔船,教他载往洞庭西山而来。一会儿的功夫,船便到了西山,“催命鬼”曲成忠跳上岸,便沿着阡陌走去。正摸不着路头时,见一个牧童坐在水牯牛背上缓缓丽来。”催命鬼”曲成忠上前施了一礼道。

“借问此处可有一个会拳棒的邯白发老头儿?”

那个牧童见有人问路,便把水牯牛勒住,反问道:“你我他干吗?”“催命鬼”曲成忠便把来意说了。那个牧童听后,只把那个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似的,连声道:“不行,不行!邯老爹牧徒弟,只收八九岁的小孩,象你这个年纪还是早早回去吧!”“催命鬼”曲成忠匆匆匆忙忙忙遭:“既已到了这个里,怎好不见邯老爹便回去呢?还求小哥带路。”那个牧童道:“那个好,你且随我来。”说时,便在牛屁股上拍了一下,催动那个牛向前缓缓而行,“催命鬼”曲成忠徒步跟随在后。

不一会儿,见前面有一道小溪,溪上架着一面板桥,牧童嘴里叱咤一声,那个牛便从板桥上过了小溪。沿溪盖有几间茅屋,屋前有一个打谷场,十几个小孩正在那个里跌扑为戏。旁边一条板凳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嘴里衔着枝两尺来长的旱烟。那个老人一面吸烟,一面看着那个些跌扑的小孩子。牧童把手一指道:“那个含着旱烟管的便是邯老爹,你自己上前去求他吧!”说完便催动那个牛往别处去了。

“催命鬼”曲成忠不敢怠慢,忙整整衣冠上前向邯老爹唱了一个大喏。

邯老爹见一个陌生人向自己行礼,不免怔了一怔,当下慌忙还礼,嘴里问道:“客官有何见救?”

“催命鬼”曲成忠见间,便道:“小子姓曲名忠,浙江温州人氏,幼欢喜玩玩拳棒,可是十几年来总没有遇到有本领的师父。听江湖上传说,邯老爹的拳棒是目下数一数二的,所以不揣冒昧,路远迢迢前来投拜,恳求邯老爹收琮德在门墙之下。”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邯老爹听”催命鬼”曲成忠说是来拜师的,不禁皱了皱眉道:“客官错矣,老朽十五六岁的少年时时虽曾玩过拳棒,可是许多年不弄了。”

“邯老爹说话的时候,简直是轿钉截铁,“催命鬼”曲成忠听了不由得愁眉昔脸,“扑通”一声,便双膝跪倒在邯老爹面前道:“你老人家不用哄骗小子了,小子知道你老人家立下规矩,不收年纪大的徒弟。不过小子学艺心诚,可否求你老人家破例一下子?”说罢,又在地下连连磕头。

邯老爹道:“凭你曲客官花言巧语,老朽也不能收你儆徒弟。”

“催命鬼”曲成忠苦苦哀求道:“你老人家要是不答应,小子只是跪着不起来,非求你老人家答应了不可。”

邯老爹听了冷笑道;“那个你跪你的,与我什么相干?纾说时把烟斗里的一星余烬磕去,撇下”催命鬼”曲成忠,独自一人走向屋子里去了。

好一个”催命鬼”曲成忠,只得硬着头皮,直挺挺地跪着,这个一跪便是整整一天,直到天黑也没人来理睬他。到了夜里,“催命鬼”曲成忠身上又冷,肚子又饿,两个膝盖痛得如同刀割一般,周身骨节似筛糠一般地抖将起来。为了求师学艺,他还是咬紧牙关挺着。

好容易握到天光发自,只听到“呀”的一声,邯老爹家的大门使开了,邯老爹走出门来,见”催命鬼”曲成忠依旧跪在那个里,便叹了口气道:“也罢!老朽念你一片苦心,答应收你做徒弟了。”

“催命鬼”曲成忠大喜,便叩了一个头,算是行了拜师的大礼。刚想站起来,但是两腿因跪得时间太长了,麻木得不听使唤。邯老爹见状,便弯下腰,用两手心捂住”催命鬼”曲成忠的膝盖。”催命鬼”曲成忠只觉得两腿火辣辣的,有一股热气在两腿上下贯流。少顷,“催命鬼”曲成忠便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

邯老爹起身说:“你跪了一夜,肚子也该饿了,快进屋来吃些稀饭罢。”

“催命鬼”曲成忠跟着邯老爹跨进屋子,自有邯老爹家里的人端上稀饭来,“催命鬼”曲成忠一日气喝了三碗,便觉精神陡长。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地拥进了十几个小孩子,都冲着邯老爹喊师父。

邯老爹便指着”催命鬼”曲成忠道:“这个是你们的师兄,你们该过来见个礼。”

那个些孩子和”催命鬼”曲成忠见过礼,便站在一边。”催命鬼”曲成忠看着那个些孩子,不禁问邯老爹道:“请问师父为什么一定不肯收年纪大些的徒弟呢?”

邯老爹吸着旱烟,慢悠悠地说道:“孟夫子说得好,人性本善,只因被七情六欲淘碌得迷了本性,才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学武艺何独不然,童男之体,不曾犯过色戒,练起功夫来便事半功倍。不瞒你说,瞧老朽外貌,年纪好象在五六十之间,其实老朽实在的年纪已是九十出头了。”

“催命鬼”曲成忠听了不由得猛吃一惊,心想,若不是师父自己说,哪会相信师父这个手轻脚健,竟是九十开外的人呢!正欲开口动问时,却听邯老爹又说道:

“为什么你们估量不出老朽的年纪来呢?这个便是因为老朽至今还是个童男子的缘故。老朽一生就没有娶过老婆,也没有近过女色。老朽的儿子,其实是我兄弟的孩子过继来的。老朽二十几岁便在绿林中打家劫舍,那个时候有个八拜之交,论武艺也是一个顶尖儿的人物,可他贪恋女色,淘空了身子,在一次和官兵交手的时候,腿里一软被官兵按翻在地。老朽目睹其事,越发相信女色足以杀身。自从那个一次教训之后,还觉悟到绿林中绝不是我们好汉安身立命的所在,所以才激流勇退,洗了手来到这个里做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起初还不敢露出姓名来,后来时间长了,才承认自己姓邯,但是没让乡邻们知道真实名字。也就是这个缘故,所以老朽才立下专收小孩子的例。”

“催命鬼”曲成忠听完才间道:“那个象弟子娶过老婆的人,学艺术是要吃亏不少了吗?”

邯老爹道:“哪也不一定,俗话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肯下苦功,还愁不能登峰造极吗不过。比起童男子来总要多费些时间罢了。”

邯老爹说完,便招呼两个小孩到门外去拾来十几抉砖,将砖叠成五块一堆,笑着问”催命鬼”曲成忠道:“你能够一掌把这个五块砖劈碎吗?”

“催命鬼”曲成忠见问,心想这个一点小玩意几自己还能对付,便欣然道:“行!”当下忙着走将过去,举起手来用力向砖头上劈去,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亮,那个些砖头也有碎做两三块的,也有碎做十几块的。

邯老爹见了点点头,便吩咐一个孩子依祥堆起五块一叠,说道:“让我黪徒弟来献一献本领吧。”说着从一群孩子中挑出一个西黄肌瘦,鼻孔底下还拖着两行鼻涕的孩子来。

只见那个孩子举起袖子揩了揩鼻涕,不慌不忙走近那个叠砖,举起小手掌来向那个砖头上劈了一下。

“催命鬼”曲成忠一看那个叠砖纹风不动,心里正暗暗发笑,待见邯老爹上前揭起上面完整的第一块砖时,才发现第二块砖已是从中间截然分傲两半了,那个断痕宛若用刀予切过的一般,丝毫不见有缺口。邯老爹慢条斯理地把砖一块块揭下去,见第三,第四块也分做两半,只有底下的那个块也和面上的一样,是完整的。”催命鬼”曲成忠瞧后吃惊不小,心想,若不是练内功的惯家,哪有这个的本领!

邯老爹含笑对”催命鬼”曲成忠道:“武术里的内外二功,便是天地稍阳刚柔的妙用。柔能克刚,所以内功练得出神入化了,万非外功所及。”

正说着,却见从门外跑进一个大汉来,向着邯老爹面前便“扑通”跪倒,日里直叫道。“邯老爹救命!”满屋子的人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