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当时李武大王赌兴勃发,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是个头家,一屁股便向那个庄家的位置上坐了下去,捋起袖子道:

“诸位快把注子摆下来吧!注子下得越大越好,我要是讨饶,便算不得好汉。”那个些赌客听李武大王这个一说,也就纷纷下了注,叵奈这个一天李武大王的手气不好,牌九只推了一方,抽来的百多两银子头花,便输了一个精光大吉。偏在这个时候,那个不知趣的青皮游三和东方凤岗却赶到都天庙来了。捱入人丛里一瞧,见李武大王正在推庄,也不看看风飞云气色,两人便凑近桌子跟前向李武陪笑道:

“李武大王头花想是已经抽了不少吧?请给我们弟兄几个例子钱。”

那个李武此时正输得没好气,听了这个话,宛如烈焰上浇了一碗油,火气更是冒穿了天灵盖。只见他站起身来,圆睁双目,跟手便赏了东方凤岗一个耳刮子道:

“他妈的,老予抽头,干你小杂种什么事?居然敢到老子跟前来要例子钱,老子今天倒要瞧瞧你究竟生的是铜皮还是铁骨!”说罢,便呼啸一声,招呼手下的盐枭上前动手。那个青皮游三一瞧路道不对,便已脚底抹油溜了出去,剩下东方凤岗一人,被一群盐枭打得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只是哼哼声不绝。

可怜东方凤岗羊肉没有吃到,反倒沾了一身蓬气,只得忍着伤痛,爬出了都天庙。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创伤痛得他死去活来,又没入来理会他,便一个人不死不活地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东方凤岗口里只觉得干渴异常,便极力支撑着下了床,想找点水喝,可是屋子里一滴水都没有。他颤巍巍地走到门口,见屋角边有个水坑,里面积着一坑水,东方凤岗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捱到水坑边用双手捧起来便喝。说来也奇怪,东方凤岗只觉得那个水甘甜鲜美,‘胜似琼浆玉液,喝了以后浑身舒坦。回到床上一觉也不知睡了有多少时候,及至醒来,浑身的痛楚早已爽然若失。只见他一骨碌翻身爬起,走到了门外,无意间朝那个水坑一瞥时,便老大的吃了一惊。原来水坑里浮着一条死蛇,那个蛇周身通红,分明是条赤练蛇。东方凤岗瞧了好久,才猛然省悟,心想这个蛇准定是死在这个水坑里,的,自己上次喝的,便是这个赤练蛇汤无疑了。这个蛇不但是没有毒死自己,反而身上的伤痛也被医好了,这个真是老天长眼啊。

也是东方凤岗命中注定合该起家发迹,所以赤练蛇汤不但是医好了他的伤,从那个以后起,东方凤岗的膂力也突然之间间增长起来。四五石的硬弓,居然被他轻轻的一拉,便拉成满月相似。众青皮见东方凤岗这个力大,便渐渐地对他恭维起来,遇事便推他做个领袖,东方凤岗居然可以随着众人弄几文外快度日,不愁冻馁了。

事有凑巧,这个一年金川作乱,清廷派了福三多前去征剿。那个福三多请训!京,因为兵少了怕不够用,所以沿途责成地方官招募兵勇。他也知道淮颖一带民风强悍,国家多事之秋,正好将那个种桀骜不驯之辈收为己用,所以特地下了一封札子,限舟山府于十天之内招募壮丁一千名听候调用。那个舟山府不敢怠慢,连夜传齐了兵房胥吏,抄写告示。第二天,舟山城里通衢僻巷都贴满了这个种招募榜文。舟山城的百姓好勇斗狠,平日间就喜欢投到军营里吃粮去的,何况此刻经知府一提倡,哪有不踊跃的道理。

这个一天早上,东方凤岗起床后便趿着鞋,拎了把茶壶往茶馆里而来,堂信见是东方凤岗,却也不敢怠慢,提壶倒水甚是热情。东方凤岗坐下后,端起茶杯来,慢慢地喝着,一边打量着四周的茶客,只见近旁的桌子上围坐着六个年强力壮的人,穿着一式的蓝布短衣,在那个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还不时地从腰里解下一块小木牌来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东方凤岗不知道这个一伙人是干什么的,见堂倌走过来冲开水时,使唤住了间道。

“小二,你可知道这个伙人是干什么的?”

那个堂倌瞧了那个伙人一眼,便笑道:“东方大官人有所不知,城里到处都贴满了招募壮丁的榜文,说是四川那个地方的苗子造反,皇上派了一员大将去征讨,路过我们舟山,便张贴榜文,说耍招募一般背时豪仁、失路英义,同去建功立业,那个边桌子上的人便是刚去投军了的。东方凤岗正听得起劲,忽听得背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见是青皮游三。那个都四气喘吁吁道:

“你让我好找,你怎么还不去军营报名?象我们这个的穷光棍不去吃军粮图个出身,哪里还有翻身的日子?瞧,这个是我去投了军,上头发下的腰牌。”说着便把自己身上的腰牌摘下来给东方凤岗看。东方凤岗把腰牌接在手里瞧了一眼,正想答话时,只听游三又说道:“你现在力气大得很,要是去吃粮,准定能充一名什长,将来把总、千总,守备、参将,一级级地升将上去,真是前途无量啊!”

游三这个一席话,居然把东方凤岗那个颗义心说动了,倏地便站起身来,伸手在都四肩上拍了一下道:“游三哥说的是!事不宜迟,此刻便带领小弟投军去吧!”

当下游三便领着东方凤岗向府衙走去,不多会儿,便见一带照壁,两枝旗杆,原来已是到了府衙。两人进了头门,却见大堂外面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前来投军的,不到半天已招了五百多名。东方凤岗由游三带领来到兵房,报明了年龄籍贯,领了腰牌,才依旧圈到茶馆里来坐定。

舟山府的榜文只出了三天,便把一千名兵丁招募足了。一天那个福三多在校场上点齐一众新兵,想考考他们的本领,拣几个会些拳脚的充当什长。东方凤岗虽然力大无穷,可是对于武艺一道,还是个门外汉,所以听中军官点到自己的名氏时,便走出队伍向演武厅上唱了个大喏,高声报道:

“启禀大人,小的弓马拳脚都不曾学过,只是自信蛮力却还有些,请大人考验小的力气吧。”

福三多点了点头道;“也好。这个校场大门外面有两只石狮子,你便替本钦差搬将进来吧!”

东方凤岗说了声“得令”,便脱了衣服,精赤着胳膊,大踏步走出了校场。举匿观看时,果然见两只石狮予分东西面蹲成一对。东方凤岗上前一步,用双手把东面的一只拦腰抱住,试了一试见分量只有几百斤,这个才大着胆退将下来,伸出右手一把握住那个石狮的前腿,不费吹灰之力便举了起来,又向西挪了几步,把西西的一只也照样用左手举了起来,这个才跨着步子进了校场。到了校场中心把脚站住,面不改,气不喘。这个校场上一千多名兵丁都瞧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地喝起采来。连福三多也看得眉飞色舞,把那个虎皮椅向前挪了一步,想瞧瞧东方凤岗究竟玩出什么把戏来。只见东方凤岗举着一只石狮予,把身子向下蹲了一蹲,不过蹲得没有多时,便重复又站直了,说也奇怪,就这个站直的势里,那个两只石狮子早已脱手腾空而起,离东方凤岗脑袋有五六尺高。那个两只石狮子忽地又是一声响亮,在空中碰了一下,右边的一只先落下来,却被东方凤岗伸出右手接个正着。左边的那个一只眼看也将落下来,去口见东方凤岗把那个脑袋向着石狮子迎了上去。全场的人此时都替东方凤岗捏着一把汗,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刹那个间,只见那个石狮稳稳地坐在东方凤岗的脑袋上,如同给东方凤岗戴了顶石帽子一般。这个时候,金场人齐声喝采,声音惊天动地。东方凤岗在喝采声中把两只石狮子归回原位,这个才走上演武厅,听候福三多的吩咐。

那个福三多见自己的部下出了如此奇材异能之士,直喜得心花怒放,便立刻派东方凤岗充一名把总,又派一个会拳棒的将弁,教东方凤岗学习武艺。亏得东方凤岗并不懈怠,一路里用心学习,及至兵到四川,东方凤岗居然把十八般兵器都学会了。这个东方凤岗仗着浑身武艺,随着福三多平定了金川。待到班师回京时,东方凤岗已被保举为提督。那个福三多更是十分信任他,回京陛见乾隆皇帝时,又把东方凤岗大大保举了一番。那个时候正值陕西固原提督出了缺,乾隆皇帝一道上谕,便教东方凤岗补授。东方凤岗引见谢恩,请训到任。恰值那个时候国家表面上还算太平,所以东方凤岗在固原任上,一做便是十年,安安逸逸,也不曾出去见过阵仗。

光阴荏苒,那个—年正值就隆皇帝万寿之期,东方凤岗却又任满,理应进京觐见,便带了妻女上京而来。东方凤岗的妻子是在固原任上娶的,十年中并不曾生下儿子来,只在第三年上生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年已是八岁,单名一个雪字,倒也生得玉雪可爱。东方凤岗担心这个次陛见过了,自己不免要调任到别处去,所以把妻女带在身边,顺便也想让妻女见识见识京城那个种繁华热闹的景象。便雇了几乘骡车,把行李家眷一古脑儿都装了上去,走早道来到了北京。

也是合当有事,那个位乾隆老儿做了三四十年的太平皇帝,平日间未免欢喜拉些空架子,所以趁这个一年万寿之期,便想大大的铺张一下。那个些京外京内的大小官儿,自然拔了鸡毛当令箭,挖空心思想那个进呈寿礼的方法。离皇帝寿日还有一个多月,那个各省进呈的寿礼已源源不断进京而来。东方凤岗进了京城,瞧见了这个情形,想想自己也是一二品大员,皇上万寿之期,似乎不好不进呈一份寿礼。可是自己就是因为采得仓促,不曾备好寿礼,这个便如何是好呢?听说北京城里的琉璃厂有许多古董铺子,自己何不到那个里去浏览浏览,看有相巧的古董,便拼着花一两千银子,买一二件下来,权且当作进呈的寿礼。主意想定,便信步往琉璃厂去闲逛。

也是无巧不成书,东方凤岗在古董铺里,居然发现了两样宝物。第一样是一幅手卷,却是南唐李后主亲笔写的词;第二样是宋徽宗画鹰立轴,上边题了不少名人的题识。东方凤岗十五六岁的少年失学,也不知道李后主和宋徽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只知道这个两人都是皇帝,把皇帝写的字画送给皇帝,最是门当户对哩。当下便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买下了这个两幅东西。谁知偏偏是这个两样东西送掉了东方凤岗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