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中午时分,靖仇到了仙人岭驿站。

此处距离清川县尚有三十余里地,正好又是两条官道交汇之处,马嘶人语,极是热闹。

靖仇与师父所带的蒸饼干粮昨晚已经吃光,这时早已饥肠辘辘,闻见酒肉饭香,更觉难耐,当下牵着信步朝驿站里走去。

驿站雄立河边,主楼高达三层,钩檐飞角,红墙绿瓦,颇为壮观,乃是来往官差休息打尖、传递各地公文的所在。

主楼后是连绵数十间的房屋,多为酒店旅舍,中间横隔了一条青石板大道。

此刻青石板路两边早已停满了马车、骏驹,两旁的房舍里人头耸动,高谈阔论之声嘈杂相闻。

靖仇正待信步跨进驿站时,听到里面有人高声喧哗道:“大家看,一个臭小道士带着剑来这儿了!一身臭烘烘的,不知道从哪里做贼来!也不知道他的剑能不能杀死人啊!”

话音未落,房舍内哄笑声大作。

靖仇”涮“的下,脸涨得如人掴了个耳光样,火辣通红。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那碎泥竟如挥汗如雨般在四周飘散开来。

房舍中人见状更是一阵狂笑。

靖仇心里微微有气,摸了摸身上的宝壶,默不作声,走入房舍。见左面的桌子尚有空位,便走了过去。

刚到桌边,一个锦衣高帽的年轻公子便从座上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拦,扬眉道:“小臭道士,如果你的剑能杀人的话,我就让你坐在这里。可是,如果你的剑不能杀死我,嘿嘿,那你就从我的胯下钻了过去!”声音轻狂张扬,正是适才发话的贵族公子。

只见他一副雄赳赳地像只公鸡,摆开八字步,站在他的面前。

这人狂妄之极,令靖仇大为恼怒,气得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靖仇那小小的手上,青筋暴起,颤抖着握住剑柄!不过,只一会,他便心平气和了,打量着他一眼,不发一言!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靖仇不愿与他争执,只微微一笑,转身朝其他座位走去。

刚想坐下,又有一个人起身将他拦住,笑道:“这位小道士,不是在下不让你坐这儿,只是你若是坐在这里,这满桌之人岂不是都让那位公子瞧不起了么?”

众人轰然称是。

靖仇忍住气,只好转身寻找其他座位。岂料满屋中人竟像是串通一气,都有心拿他开涮解闷儿,待他一走近,便立时纷纷起身,笑嘻嘻地又是作揖又是行礼,将他赶开。哄笑之声此起彼伏。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拍案叫绝。

靖仇单纯朴直,向来与人为善,一生之中从未受过这等无谓的侮辱,听到满堂恶意而尖锐的嘲笑,心中又是愤怒茫然,又是委屈气苦,想不出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当下一言不发,转身朝门外走去。

只留下身后哄笑更甚!

靖仇转到门外,见到刚才那两人正在对面的大柳树下,眼睛却正瞅着自己!

那些寒冷如刀的眼光,靖仇怎么会忘记?

靖仇也朝他们看去,随即见那两人转身走开。

“他们在做什么?”靖仇想着。于是,内心的惊讶已战胜了饥饿,拨起脚步,追了上去。此时,靖仇心里早已不管他们是不是专门在等候着自己样!

转过几过弯,可以听到水声”哗哗“做响的地方,靖仇就失去了那两人的影子!

四处张望着,依旧没有找到!

忽然,从左边不远处有人说道:“放心,已经有人用自己的命暂时封住了饕餮,没个一年半载它不会出来的。”

听声音,好像是个男子的音调,却有着冰冷的味道,落在靖仇的耳中,心里敢肯定,这两人就是自己所要追踪的人。于是,悄无声息地慢慢地向左边靠去,伏在一个巨石下,偷偷望去,只见正是那两人,正立在那边,好像那个黑衣女子似乎受伤了,好像伤势很重!

黑衣少女转过头,盯着那紫衣少年,见她嘴角的血迹已经风干。睁开双眼,站起身,有点嘲讽地对男子说:“你刚才就在这伏魔山上吧?”

伏魔山?难道说……靖仇稳住内心的吃惊,屏气凝神地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那紫衣男子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是知道的……除了勾魂之外,我们冥界和人间并没有任何关系,人间的其他事,我们是无权干涉的,我身为冥界之主,自然也不能坏规矩。”

“冥界?”靖仇全身一阵抖动,难道这两人就是来自地府的人,也就是,他们不是人而是……想到这里,靖仇吓得伸出长长的舌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碰见这些事!正想转身回去时,双脚却软弱无力,丝毫使不出半点力气来,只得继续留在原地,听着他既想听又害怕听的事!

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暗叫着”师父……师父……”,祈求着上天的的庇佑!

“我想饕餮会跑出来也有你的责任吧。”紫衣男子笑着继续说道,“你还真是不客气,伏魔山中,昆仑古镜中那么强大的伏魔灵力竟被你吸收得一点不剩,不过,你似乎还嫌不够的样子。”

靖仇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回想起当日与师父两人发现这昆仑古镜的情形,只觉得怪物众多,却怎么也未想到会有这样的女子所在,这是怎么会事?”吁“了口气,慢慢将那颗怦然心动的心给平静了下来,心下并多了个心眼,偷偷的将头抬起,目光朝着那两人瞥去!

发现那黑衣女子脸色还是很苍白,如果真如紫衣男子所说,她的伤势应该早就该好了呀?这是为什么会这样?

“你以为我想这样?”黑衣女子没好气地道,“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我的身体居然像个无底洞,吸了这么多灵力,我的力量也只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五成……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灵力能给我补充的了,我得换一个地方……”

“桃源仙境,我想那个地方可以满足你的需求。”紫衣男子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似乎对黑衣女子暗生情愫一般,“要不要我送你,你这个样子真让人担心。””桃源仙境?呵呵!”黑衣女子大笑起来,“你以为我疯了吗?会去哪里,嗯,我想我还要想留着这几百年的道行,继续去寻找十大神器来弥补我的灵力!”

黑衣女子摆摆手:“不用了,冥君,谢谢你。”说罢独自一人,有些摇摇晃晃地朝山下走去。

冥君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慢慢消失,同时眼神一转,他的身边立刻幻化出了两个冥府鬼差。”你们两个,在暗中保护好陆姑娘的安全,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就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是,君上。”两个冥府鬼差应声而去,冥君叹息声,也同时展开法术消失在了山中。

靖仇”吁“了口气,拭着满头大汗,烂泥样瘫靠在石壁上,大声喘息,可他内心却不停地转动着一个念头: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说话?

转念想起路上的种种情形,暗叫道:“不好,他们是明摆着说给我听的。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念头还未转完,从空中响起一个声音:“嗯,小道士,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吧!”

半空中青光晃动,落在靖仇前面不远处,随即化成刚才那紫衣少年,只见他一脸冷漠的盯着靖仇。

他,就是黑衣少女口中的冥君,那双明眸中,迸射着摄人心魂的冰冷的目光,在靖仇身上不停地扫视着。

靖仇怔怔地盯住这位冥君,半天不错眼珠,他的眼珠仿佛是铆死的,不会转动。

“嗯,不回答别人,好像很不礼貌吧!”冥君似乎脸露愠色。

靖仇咂巴着干涩的嘴唇,结结巴巴地道:“我……你……你……”

冥君嘿嘿冷笑两声,道:“哼,不成气候的家伙。你不要说话了,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只须你点头或者摇头!嗯,看你的样子,修行也只不过几年,杀了你,有辱我冥君的威名!哼,小道士,听好,你身上那个九黎壶是从何而来?”

靖仇一听这冥君开口就问这神器的事,一下给问傻眼了,怔怔地盯着他,心下很是疑惑不解,他是怎么知道的?

“哼,我要是不知道你有这神器,我问你做什么!真是的,快说来,这九黎壶从何而来?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会将你挫骨扬灰!哼!”冥君重重冷哼一声,不曾见他挥手,一道青光就在靖仇身边闪过,接着,“噗“声,那座巨大的石碑竟成了碎沫!

靖仇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脸色忽然变青了。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眼睛垂下来,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不出来了。冥君见这小子竟然不回答他的问题,直把他给气得七窍出烟,他把驴脸拉得足有一尺多长,活像一脚踩扁了的大地瓜。厉声喝道:“臭道士,本帝君在问你的话呢,你的耳朵是不是聋了?”

靖仇呆子样的盯着他,忽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言下之意,已经说明白了自己拥有这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炼妖壶,只是他却不明白自己所正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哪会有人这样白痴样的告诉别人你有神器呢?

冥君不由地也被他的话给愣住一会,接着不怒反笑道:“你小道士还真个笨的可以!我是冥界之主,怎么会不知道你有这等宝物?嗯,小子,好在本冥君不想夺你之宝,不过好歹好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靖仇涨红着脸,轻轻地问道。此时,他已不再那么害怕了,慢慢地直起身子,打量着这位冥君!

“哼,小道士,你要知道,人心叵测。看你道行也不过十来年,有什么本事能保住这上古神器呢?所以,你以后可不要这样轻易将神器给泄露出来。要不然,嘿嘿,天下有些人可没有我这等好心……”略停,接着道,“顺便问句,那个以自身元神化做冰丝的人可是你师父?”

靖仇见他提起师父来,红着眼圈点点头道:“是的,师父他……”

冥君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那这件神器也是他传给你的?”

靖仇点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当冥君得到这个消息时,他那冰冷的脸上,挂起疑惑,喃喃地说道:“这不可能啊……这不可能……”

说罢,扭头又盯着靖仇看了片刻,接着又说道:“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靖仇见他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懒得理会他的话。忽然,冥君重重地冷哼一声,道:“看来,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靖仇如坠云里,摸不着方向!

“哼,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九黎壶是怎么来的,我可要收回这宝物了!”

说罢,双目猛地睁开,一道强劲犹如刀锋的目光直逼在靖仇的脸上,好像要将靖仇活活剥皮样。

目光从靖仇的眼睛,滑到嘴唇,慢慢地就落在他的胸前,落在心上!陡然,靖仇感到心急促地跳动起来,“呯呯“地像是夺腔而出!

他哪里知道,这是冥君的”勾魂大法“,主要是靠精神修为来控制别人思维以及心跳。

这门功夫来源于”摄魂大法“,却有别于这种妖术,这勾魂大法如果修练道行高,那么这目光就会变成无形的刀剑,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随着心脏急促地跳跃,靖仇越来越感到自己呼吸浑浊起来,渐渐觉得双眼冒黑,全身都瘫软在地上,任何的思维都不再听自己的使唤了!

良久,冥君一声长叹,随即,靖仇也感到呼吸顺畅起来,他扑在地上大声喘息着,张口大声骂道:“你……你……”

“我怎么了?嘿嘿,你以为天下人都会有这么好心吗?哼,告诉你,这九黎壶本帝君代你先保管!如果你有本事,就到冥界来找我吧!”

大袖挥挥,靖仇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觉得身上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怀中消失了!低头细看,那师父给他的炼妖壶竟不翼而飞!

靖仇大为吃惊,抬头但见冥君正端详着这炼妖壶!

“你……”

靖仇未说出话来,只觉得疾风扑面,突然间身子一轻,前后左右上下狂风大作,周围空气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样,头重脚轻。随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直直冲向一侧的巨石,“砰“的一声大响,结结实实地撞在岩石上,跌了下来,当时靖仇便觉得头昏目眩,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一声炸雷的响声,几乎就是从朝天峰当头天空炸响,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脚下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上古雷神被人惊扰了沉眠,狂怒嘶吼!

只留下冥君阴阳怪气的声音:“小道士,有后凭真本事来取回这神器吧!哈哈哈……”

他的声音就如看不清也数不清的牛毛针,直扎入靖仇的体内,透骨的凉……

他的嘴唇焦裂,脸上一片通红,双手放在胸前剧烈的喘着。胸口好像猛地塞进了大团棉花,透不出气来,心跳得怦怦响,似乎一张口那颗热乎乎的心就会一下子从口里跳出来,口干舌燥,胸膛内好像有干柴烈火在燃烧。

瞪大双眼,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冥君从眼前消失,那一股从心底升起的悔恨令他咬牙切齿,嘴唇上,早已鲜血淋漓,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思绪,这一瞬间,全都冻结;唯有人类原始的感觉还在,那是痛,痛,在心里,化作一团复仇之火,慢慢地吞噬着他那颗夺腔而出的心……

“啊……”靖仇再也忍受得住内心那股煎熬,痛苦的大叫一声,接着”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雾。

脸色苍白的靖仇,伸手擦去了眼角的血,和,泪!

慢慢的直起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如扛起千金之重样那样的费力吃劲,以至于他满脸都是黄豆大的汗水!

“师父……师父……我……”靖仇不停地叫着,反复不停地说着,“师父,我一定不负你所托,一定……一定会好好的习好鬼谷之术!……”

话还未说完,靖仇感到脑袋一晕,好像有道电光从脑海里闪过,那刚直起的身子”噗“的又重重地跌到在地上,四周那尘埃四处飞溅,而他却不醒人事!

世界的一切都寂静了,万物都已经停止……唯有不停的却是思绪,那飘飞的思绪,在那广袤无垠的塞北草原上,正充满着幼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