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原来,按当时道门经典记载,修真境界分为九重,自高而低分别为大罗金仙、天仙、地仙、散仙、真仙、仙人、真人、灵人、修真。其中散仙是人与仙的关键分界点。

修真只要能炼成道家元婴,打通泥丸宫,就可以灵神脱窍,逍遥三界,成为长生不死的散仙。

其时太平王朝道门一共也不过有十多位散仙而已,可谓屈指可数。

靖仇“啊”地一声,叹道:“原来是紫微真人,真是的,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我也曾听说师父说灵鹫派三大散仙中,紫微真人的紫霞灵蛇剑最为厉害,今天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知道太乙真人和凌波仙子是不是也这般了得?”

于小雪松了口气,妙目凝视,柔声道:“仇哥哥,你哪夜在伏魔山鬼庙里遇见的紫衣死人,可知是谁吗?”

靖仇奇道:“莫非小雪你知道?”

于小雪道:“倘若我猜得没错,那人一定就是刚才张宿的同门师兄,太乙真人谢落星……”

靖仇失声道:“什么?那你适才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于小雪摇了摇头,蹙眉道:“仇哥哥,此事非但不能告诉他们,对任何人都不能吐露只言片语,否则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靖仇骇然,见她神色凝重,不似玩笑,心中不安更盛,迟疑问道:“为什么?”

于小雪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就长啦。须得从修真界说起。”当下娓娓而谈,将当今修真界的情形简单说了个大概。

原来天下学道求仙的派系众多,大而分之,可派为两系:其一,以修气、炼丹等途径,循序渐进,提升自身的元神真气,直至炼成纯正的道家元婴,飞升成仙,是为“道门”。西唐道门派系众多,影响最大的三大宗派则是“上清派”、“天师道”和“灵鹫派”。三派各有特点,殊途同归。其二,以旁门左道之术迅速提升自己的元神真气,为了离体飞升而不择手段,其元婴大多为邪神魔质所聚,阴邪不纯,即“魔神”。

学道艰辛困苦,无慧根者往往至死无成。许多学道之人苦于修行,贪慕长生,为求捷径,不惜舍弃正途而沦堕魔道,成为魔神妖类。为了获得更大更强真元、长生不死,必定在魔道上越行越远,直至万劫不复。

自太平王朝以来,求仙之风大盛,修行魔道的人也越来越多。妖人魔类为了抵抗道门与佛教的两相剿灭,逐渐相互融合,秘密结社,自称“神门”,世人皆谓之“魔门”。

道魔两门虽然都可长生不老,但正邪殊途,天壤两别,魔门修真虽然进境神速,却再难修成道家元婴,终无法修成正果。

靖仇对于求仙得道一知半解,哪知其中还有这许多差别?听得兴致盎然,忍不住插口道:“小雪,那刚才的妖鸟想必就是魔门妖类了?”

于小雪点头道:“不错。孔雀老祖是‘魔门十妖’之一,但绝不是最为凶厉的妖魔。比起魔门其他大魔头,它可差得太多啦。”

原来天地万物有灵,飞禽走兽、花草虫鱼皆有可能因缘际会,而修炼成超脱轮回之外的仙灵。但这些妖精魅怪为求捷径成仙,往往比人类更易堕于魔道。其中凶名最著的便是“魔门十妖”。

不过比起魔门中所谓的“五帝四母”,“十妖”却又大大不如了。

于小雪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魔门虽然人多势众,却各怀鬼胎,犹如一盘散沙。彼此之间即便联合也只是利益驱使,暂时合作,时刻都可能翻脸,互夺真元。所以这百多年始终被道门压住,见不得天日。”

靖仇心下慨然,叹道:“从前常常听说妖精害人,我原以为不过是世人杜撰,没想到天下竟真有妖魔。看来前夜我在荒山遇见的那些僧侣果真是妖怪的尸首。是了,那只狐狸想必也是一只妖精了。”

于小雪微微一颤,俏脸雪白,既而泛起奇异的嫣红,低声道:“仇哥哥,你现在知道那只狐狸是妖精,会后悔曾救过它么?”

靖仇沉吟片刻,摇头苦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岂能见死不救?就是它活转之后,要害我性命,那也只得由它啦。”

于小雪眼圈一红,低声道:“大哥,你心地真好。”素手颤抖,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泪水在眼眶里泫然闪耀。

幽香脉脉,钻入鼻息。靖仇心下怦然,先前忙于逃命,没有多想,此刻雪野茫茫,两人骑马踽踽而行,他这般软玉温香紧紧相贴,靖仇心底不由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于小雪沉默片刻,妙目中闪过一丝悲戚黯然之色,淡淡道:“上苍不公,命运弄人。仇哥哥,倘若你生来不是人,而是那只狐狸,除了全力修炼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

靖仇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于小雪微微一笑,改变话题道:“大哥,你不是说那个紫衣人腰上悬着玛瑙葫芦和那袋宝物么?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玛瑙葫芦叫做‘乾坤元炁壶’,是道门的一大法宝,也是灵鹫派老道谢落星的看家宝贝。”

靖仇一凛,知道他说到了正题,凝神聆听。

于小雪道:“太乙真人谢落星和紫微真人张宿、凌波仙子商歌并称灵鹫派三大散仙,据说已经两百多岁,可以飞天遁地,长生不死……”

靖仇奇道:“既然已是长生不死的散仙,为何又会死在那鬼庙之中?”

于小雪道:“修道之人每七十年便有一次死劫,四百九十年便有一次天劫,就是散仙也不例外。如果逃不过此劫,就只能依靠‘尸解’或‘兵解’,消除前孽,元神投胎,转世重修。谢真人这次多半是逃脱不得,所以‘兵解’脱窍。”

靖仇道:“那么……那个方丈又是谁?也是道门高手么?”

于小雪柳眉一挑,淡淡道:“大哥不是说他们至死都在抢一个三足红玉小鼎么?我从听几个黑白郎君说过,魔门妖人‘太乙天帝’有一件法宝叫作‘太乙元真鼎’,与你描述的颇为相似。我想,那‘方丈’多半便是‘太乙天帝’啦。”

靖仇“啊”地一声,沉吟道:“原来如此。但谢真人既是与‘太乙天帝’死战而‘兵解’化羽,为何不能将消息告诉旁人?”

于小雪叹道:“谢真人虽是道门中德高望重的散仙,但贪念颇重,每次斩妖除魔之后,都忍不住要将妖魔的法宝收归己有。他有个上古宝袋叫做‘乾坤袋’,以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三界。乾坤袋里所装的全是魔门各大法宝……”

“就是那袋珍宝?”靖仇恍然大悟,失声惊呼。

“大哥,你猜得不错,就是它啦。”于小雪将那银白丝囊从怀中掏了出来,挑眉道,“谢真人杀了太多妖魔,又收罗了这么多魔门法宝,所以难免惹妖魔嫉恨,就算是道门其他修真,对他恐怕也眼红得很。魔门中人个个都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夺其真元,抢其法宝。说不定太乙天帝就是为此才和他死拼的。”

顿了顿,又道:“先前那些昆仑道士和老妖鸟寻觅苦找的,也就是这袋东西。只是因为这乾坤袋有隔绝三界的神力,所以他们只找得着埋在雪地里的零碎法宝。”

靖仇接过那丝囊,怔怔不语,突然全都明白了,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雪是怕我受这袋东西所累,妄送性命么?”

于小雪叹道:“单只这一袋东西倒也罢啦,偏偏‘乾坤元炁壶’与‘太乙元真鼎’又都是道魔修真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只要有这两个法宝,可以大大加快修行速度。为了这些宝物,就算是道门修真也会起贪婪歪念……”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咬了咬唇,柔声道:“仇哥哥,最为要命的是,谢真人和太乙天帝的尸骸已经消散不见。若是众人得知这些宝物在你身上,多半会借口你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所变,冠冕堂皇地将你杀了,抢了这些宝物。所以,不论是对道门还是魔门,你都绝对不可说出昨夜之事。”

靖仇听得心中森然,忽然大凛,失声道:“小雪,糟糕!方才那只妖鸟不是知道乾坤袋在我们手中么……”

于小雪双颊飞红,秋波中闪过恼恨之色,蹙眉恼道:“我原想故意示弱,乘它不备时,杀它个措手不及,谁想偏偏在这遇上了紫微真人……”咬了咬牙,叹道:“罢了,只盼张真人别放跑了那老妖,将它杀了干净。”恨恨不已。

靖仇生性豁达洒脱,害怕之念稍纵即逝,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妖鸟作了许多孽事,自然不会有好报。咱们光风霁月,何必庸人自扰?小雪你放心,上苍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于小雪勉强一笑,咬唇沉吟,妙目中神色变幻不定。

靖仇将目光在小雪身上打转着,忽然问道:“你……你……不会……”

于小雪吃惊地问道:“我会是什么?你以为我是那只狐狸精?”

靖仇脸露出尴尬之色,说道:“可是……我记得这些东西好像是……”

于小雪笑了笑,道:“你以为这些东西只有你一人知道对不?”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那晚的事?”靖仇狐疑问道。

“是这样子的,你还记得上次吗?我被冥君他们给抓了,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

“谁?”

“陆雨寒与一白衣少女!”

“她们是……”

“陆雨寒,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但却是她从冥君手中将我救出,而另一白衣少女,也就是你所救的那只白狐,这些东西都是她交给我的,要我将这个袋子还给你……”

“啊……”靖仇失色大叫起来,接着,两人相顾大笑,心中的阴霾也随着笑声消散大半。

突然霞光破舞,金光万道,染红了黛蓝长空。西方天际,红日缓缓坠地,天色暗淡。

晚风吹来,于小雪妙目微眯,嘴角噙笑,雪巾飞舞,秀发拂面,雪白晶莹的脸颜在夕阳映照下,镀染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光彩夺目。

靖仇心中剧跳,意夺神摇。相隔咫尺,于小雪身上的幽香和着清冷的晨风、暖暖的阳光钻入鼻息,让他莫名地涌起温柔、幸福与喜悦之意。

心下剧震,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污浊不堪,脸上滚烫如烧,骇然忖道:“靖仇啊靖仇,枉你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小雪待你亲如手足,你却一再对他生此禽兽之念,真是猪狗也不如了!”

“啪!”他又是沮丧羞惭又是愤怒痛恨,忍不住举起右手,重重摔了自己一个耳光。

在这寂静的深夜洞窟中,这记耳光显得犹为清晰响亮。于小雪长睫一颤,微微地睁开双眸,眼波迷离。

“糟糕!”靖仇心中一沉,魂飞魄散,慌不迭地翻身而退,不想曲撑着的左臂肘弯竟忽地一软,整个人顿时失衡趴倒,压在了于小雪身上。

最要命的是,嘴唇竟不偏不倚,紧紧地贴在了于小雪柔软的唇瓣上!

“唔……”于小雪陡然一震,彻底惊醒,妙目澄澈,满是讶然、迷惑的神色。

靖仇这辈子还没遇见如此尴尬难堪之事。六神无主地抬起头,张大了嘴,想说些搪塞之辞,舌头却像是僵硬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相距咫寸,四目对望,就连彼此的呼吸、心跳也清晰可闻。一切仿佛突然顿止。

于小雪怔怔地凝视了他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秋波中的错愕、困惑渐渐地转换为惊慌、骇怕与羞涩,长睫颤动,晕生双颊,虚软无力地低声道:“大哥,你……你……”闭上眼,樱唇颤动如花瓣。

靖仇面红耳赤,羞惭欲死,一时之间恨不得玉石床立即裂开一个缝洞,好让自己钻入其中。汗水涔涔,不敢看他,手忙脚乱地支起肘臂,想要翻身躺回一旁。

不料惊惶狼狈之下,右手竟陡然按在了于小雪的胸脯上。触手柔软丰满,竟像是抓住了一团极富弹性的肉丘。

于小雪“啊”地一声,周身酥麻如电,绵绵瘫软。

靖仇心中剧跳,猛地撤开手。低头望去,陡然大震,险些惊呼出声!

于小雪襟领被他斜斜拉开一尺多长,浑圆饱满的胸脯,被薄纱丝带一圈圈紧紧缠缚,随着呼吸,正急促地起伏。

靖仇脑中轰然一响,仿佛被雷电所击,目瞪口呆。刹那之间思绪飞闪,恍然大悟。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百味俱陈,也不知究竟是惊骇、羞赧还是狂喜。

炉火熊熊,垂幔翻飞鼓舞。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原封不动,像是冻结凝固了一般。

于小雪眼帘紧闭,心中“怦怦”直跳,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不敢动上一动,慌乱、羞怕之意渐渐转淡,隐隐之中竟似有些失望。

定了定神,偷眼望去,正好与靖仇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脸上一红,齐齐掉转开来。

靖仇翻身躺卧,心中忐忑,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道:“贤弟,原来……原来你竟是……我……我刚才……不是,你……那个……别多心……”

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眼看于小雪红着脸不回答,他心中越发紧张起来。胡乱之中突然灵机一动,脱口道:“对了,蚊子!我……我刚才瞧见有一只蚊子从你的脸上飞过,所以……”

忽听得忽喇一声响,一只獐子从道左窜了出来,奔入了山中。

靖仇翻身站起,红着脸说道:“我去捉来做晚餐。”身随声起,跟着那獐子在雪中留下的足迹,直追了下去。

转过一个山坡,暮霭朦胧之中,见那獐子钻向一个山洞。

他一提气,如箭般追了过去,没等獐子进洞,已一把抓住它后颈。那獐子回头往他手腕上咬去。他五指使劲,喀喇一声,已将獐子颈骨扭断。见那山洞虽不宽大,但勉强可供二人容身,当下提着獐子,回到于小雪身旁,说道:“那边有个更好的山洞,我们暂且过一晚再说,你说如何?”于小雪点了点头,忽然脸上一红,转过头去,跟着靖仇便向前行去。

靖仇找了些枯枝,在洞口生起火来,山洞倒颇干净,并无兽粪秽迹,向里望去,黑黝黝的不见尽处,于是将獐子剖剥了,用雪擦洗干净,在火堆上烤了起来。于小雪除下貂裘,铺在洞中地下。火光熊熊,烘得山洞温暖如春。

靖仇偶一回头,只见火光一明一暗,映得她俏脸倍增明艳。两人相视而嘻,一日来的疲累饥寒,尽化于一笑之中。

獐子烤熟后,两人各撕一条后腿吃了。靖仇在火堆中加些枯柴,斜倚在山洞壁上,说道:“睡了罢?”

于小雪嫣然微笑,靠在另一边石壁上,合上了眼睛。靖仇鼻中闻到她身上阵阵幽香,只见她双颊晕红,真想凑过嘴去一吻,但随即克制绮念,闭目睡去。

睡到中夜,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靖仇一惊而起,侧耳听去,共是四匹马自南向北而来,见洞外大雪兀自不停,心想:“深夜大雪,冒寒赶路,定有十二分的急事。”

蹄声来到近处,忽然停住,过了一会,蹄声渐近,竟是走向这山洞而来。靖仇一凛:“这山洞僻处山后,若非那獐子引路,我决计寻觅不到,怎么有人跟踪而至?”随即省悟:“是了,咱们在雪地里留下了足迹,虽然下了半夜大雪,仍未能尽数掩去。”

这时于小雪也已醒觉,低声道:“来者或是敌人,咱们且避一避,瞧是甚么人。”说着抄起洞外白雪,掩熄了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