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雪悄然退出屏风之外,斗然感到身上甚是寒冷,不禁颤抖起来。西门靖仇心中尽是怜惜之感,伸出左手把她抱住,道:“你又觉得寒冷了?唉,你实在不该把灵丹给我……”他口气中流露出慈爱的责备。
于小雪道:“小妹还忍受得住,只可惜那碧沉丹只有半粒,如果是整整一粒的话,大哥你的伤早就痊愈啦!”她忽然往口,轻轻叹口气,道:“但那也没有什么,我们已入秘府,那时逃走,仍然要被恶道们发觉,大哥又不肯抛下我独自逃生,势难冲出秘府。”
西门靖仇道:“别多想啦,要是我抛下你,自己也找不到出路,你还是静心运功试一试看,也许天缺奇书中的内功不同凡俗,可以抵御寒冷,疗治伤势也说不定。”
于小雪摇摇头,道:“没有用处,目录上写得明明白自,疗伤篇是在下卷,小妹所得的上卷有几种运功行气之法,却不是对付这种内伤之用……”她美丽的面上忽然露出吃惊的神色,凝想了一会儿,低声念道:“毒行百脉,散布五脏,切忌运功行气,不然四肢瘫痪,口舌僵木,不能发声……”
西门靖仇皱眉道:“但你没有中毒啊?”于小雪小嘴向石屏风呶了一下,悄声道:“是他,但他四肢之中还有一肢未曾瘫痪,又有点不像。”
西门靖仇微有所悟,想了一下,低声道:“如何解法?”
于小雪道:“你想告诉他?不行,若是这练气行功的法门生效,他恢复一身武功,行动自如,我们不被他丢出去喂蜘蛛才怪呢!再说他到底是不是毒行百脉,散布五脏还不晓得,若然不是,告诉了他也没用处!”
西门靖仇道:“有理,有理,但这也是疗伤之法啊,为何你会懂得?”
于小雪道:“那上卷之上有三种练气行功法门,一是拔毒救危,二是通经破穴,三是提精聚力,各有妙用……”
西门靖仇道:“第一种自然是指毒行百脉,散布五脏之后,用这练气行功法门拔毒救危。
第二种似乎是专治走火入魔的法门。至于第三种愚兄却猜测不透!”
于小雪道:“第三种极是凶险毒辣,乃是将一个人身体上的精神气力完全提聚在片刻间发出,这时施展这法门之人自是功力倍增,神勇无匹。可是事后如果没有绝世灵药立刻服用,吊住那一口元气,定是有死无生。纵有灵药,也得休养个三年五载,才能恢复,你说凶险不凶险?”
西门靖仇道:“这总不是正派功夫,不学也罢!”
西门靖仇接着又道:“愚兄到洞口瞧一瞧。”他独自奔了出去,片刻便自回转,忽见于小雪面色越见苍白,颤抖不已,知道她内伤更为严重,心中十分忧虑,却不敢说出来,上前把她抱住,道:“外面没有什么变动,你还是用一回功吧!”
于小雪哆哆嗦嗦地道:“也……也好……”当下盘膝坐在地上,瞑目内视。过了一会儿,仍然抖个不停,上下牙关相碰得得直响。
石屏风之内突然砰的一声,西门靖仇皱一皱眉,没有理会,但接着又发出砰砰砰三响,似是那怪人用手掌击在石床之上。他仍然不理不睬,暗忖由得他发疯去,我只装听不见。里面静了一阵,突然飞出一条黑影,捧在石地之上,发出一阵震耳的金石相击之声,火花进射。
西门靖仇转眼一看,原来那怪人把禅杖摔出来。不禁大为诧异,不能不理,便去拾起禅杖。走到屏风入口,心中一动,停步朗声道:“在下替老前辈送回禅杖,却伯老前辈心中不高兴不敢造次。如果不见怪的话,请拍一下石床,如果没有声响,在下就不进去啦!”
屏风内立即传出一阵拍床之声,西门靖仇左手提掸杖右手执剑,走了进去。只见到怪人作个手势,又指指石床,心中会意,道:“老前辈可是命在下将妹子送到石床上憩坐?”那怪人又作几个手势,西门靖仇想了一想,道:“你老有话说,这也使得,只是在下小雪伤势发作,恐怕说不得话!”那怪人又连作手势。西门靖仇拗不过,心中一顿,忖道:“小雪反正也是那样,如果说不出话,也没有法子,我何必教这老人失望?”
当下已有计划,先将禅杖靠屏风放好,不还给他,然后出去把于小雪挟起,走到床的左边放好。
于小雪一坐在石床上,立刻长长透一口气,片刻工夫,已不哆咦。
这时怪人才伸手勾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的手掌自动摊开。西门靖仇忙道:“小雪,你能说话么?”她睁眼一笑,轻轻颔首。
那怪人一面写,她一面念道:“单姑娘之伤乃是体内多处穴道曾经被闭,不但经脉均伤,连奇经八脉及体内三大隐穴皆受伤甚重,兼之外面潭水具有阴寒之气,乘势侵入,是以奇寒难当,伤势加重。我有疗治之方,可以奉告,但单姑娘识得的第一种拔毒救危练气法门却须赐知,彼此两不亏欠,无恩无怨,两位意下如何?”
她一口气念到此处,西门靖仇又惊又喜,朗声道:“好极了!”
于小雪摇头道:“使不得,我纵是伤重身死,大哥还可以没事,若是答应这条件,只怕我们两人都没有性命!”
那怪人写道:“姑娘如若不肯相信,大家只好都在此等死!”西门靖仇道:“这话甚是,小雪不可固执己见!”
于小雪寻思一下,道:“除非这样,你老教我大哥一个治伤法子,他内伤若能全好,我们便不怕别人侵害了!”
那怪人写道:“叫他给我诊一诊脉息。”原来他数度在她手心写字,有意无意之间,又诊察出她内伤详情。
于小雪沉吟一下,没有回答,也没有把他的话说出来,心中想道:“这怪人数度出手,都没有制住大哥,若果他这一次乘机扣住大哥脉门,我们两人便都落在敌人手中了……”西门靖仇见她沉吟不语,也不知是何原故,因此没有做声。
那怪人缩回手指,径自闭目打坐,想是知道于小雪心中疑虑。这等情形催也没用,是以由得她慢慢考虑。于小雪又想道:“大哥的内伤能不能治疗,还在未定之数,若是不能治好,纵然我们两人都死在这怪人手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此念一生,登时疑虑俱消,道:“大哥,这位老人家要诊看你的脉息,可使得么?”
西门靖仇摇摇头,道:“请他老人家疗治好你也就是了!愚兄的伤势不妨事。”于小雪突然跳下石床,走出屏风侧面,西门靖仇跟了出去,道:“你怎么啦?”于小雪道:“小妹忽然想到我们的内伤治不治都不打紧,试想被困此处,纵然敌人不来,不须几日,我们仍得饿死!”西门靖仇道:“妹子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或者昆仑派的道长们会进来瞧瞧也说不定。”
于小雪笑道:“管他呢,我们与其落在那些恶道手中,不如用这柄匕首自行解决!”西门靖仇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去驳她。
石屏风内忽然传出砰砰之声,西门靖仇探头一望,只见那怪人举手指住禅杖,当即会意。
进去提出禅杖送到床前,那怪人伸手接过,挥手要他出去。西门靖仇退出屏风之外,半晌无语。
于小雪道:“大哥你想什么?”她又开始觉得寒冷难当,故此挨贴在西门靖仇身上。西门靖仇道:“我在想这位老人家到底是谁?独个儿在此地怎么生活了这么久?唉,他一身功力深厚绝伦,如果不是身体僵死的话,愚兄万万不是他的敌手!”于小雪道:“是啊,他怎生活得到现在?难道能够不饮不食?这一门功夫他如果肯传授给我,我也绝不肯学的!”
西门靖仇奇道:“为什么啊?”于小雪道:“试想一个人这等凄凉地活下去,连饮食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如果有大哥在一起,那又不同了……”
西门靖仇心中涌起一阵遇思,但觉她软绵绵的身躯,似乎传来巨量的电流。想把她推开时,却又不忍出手。
到了第二日下午,他们都饿得十分难过,于小雪纤手老是摸住怀中的匕首。她和西门靖仇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屏风内的怪人照例毫无声息,因此宽广的石洞中静寂如死。
她一直偎住西门靖仇而坐,身上虽然老是觉得寒冷,却也忍受得住。如此又过了一日,两人不但饥饿,而且口渴难当。他们本可出洞设法弄点水喝喝,虽有蛛网封住洞口,却封不住他们。可是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取水解渴,多活几日也是徒然多受点苦,这一日中午时分,于小雪倒在西门靖仇怀中,忽然取出匕首。西门靖仇本也渴得头昏眼花,这时却神智一醒,哑声道:“给我吧!”于小雪微微一笑,将匕首递给他道:“你怕小妹下手不准是不是?好,这匕首给你,可是轮到你自己时,却要小心一点!”
西门靖仇苦笑一下,道:“难道我们当真自尽而死么?”于小雪道:“自尽也得有勇气才行呢!”西门靖仇寻思一下,决然道:“不错,这事也得勇气过人,愚兄这就要下手啦!”他举起匕首,向她胸口要穴刺去,动作甚是坚决稳定。
匕首寒光映亮于小雪的脸庞,她这时美眸微闭,虽是三大不饮不食,却只比平时苍白一点,依然娇艳如花,容光醉人。西门靖仇心头斗地涌起怜惜之意,匕首微微一顿,蓦地一团白光自空而下。西门靖仇本能地挥动匕首返刺上去,但觉手上一凉,接着头面等处都被那团白光击中,大吃一惊。原来那团白光竟是一团清水,是以匕首刺中之后,仍然照头淋下。于小雪面上也淋中不少,好些流入她口中,十焦的口唇得此滋润,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道:“水……水……我要喝水……”
西门靖仇面上的水,但觉甚是甘美,心头一震,丢掉匕首,抱起于小雪奔入屏凤后面。
只见那怪人仍然跌坐在床上,左手托着一紫金钵,钵中还有半体清水。
西门靖仇奔上去,那怪人左手一伸,紫金钵已伸到他面前。西门靖仇情急之下,仍然怔了一下,才接过那钵,道:“多谢老前辈!”他奔入来时右手仍然拖住那支巨大的沉沙古剑,剑尖划在地上,锵锵直响,这时他用右臂围住于小雪身躯,左手紫金钵迭到于小雪唇边,她连饮数口,喃喃道:“哎,好冷……好冷……”西门靖仇知道她内伤加重,忧心如焚,自己竟忘了喝水,将于小雪放在床上,向怪人躬身道:“万望老前辈赐救,以后住何吩咐,莫不遵命……”
那怪人摇摇手,又指指紫金钵,西门靖仇急道:“在下妹子看来已经垂危,前辈如不赐予援手,只怕……只怕……”他心焦之极,竟说不下去。
怪人比个手势,要他伸掌过来,西门靖仇猛可醒悟这怪人不能开口说话,此时已不再考虑对方有没有歹心恶意,便伸掌过去。那位怪人在他掌心写道:“我听出你们要自尽,故此分出钵中一半甘露,泼醒你们。令义妹现下尚无大碍,毋用焦急,你先喝点水,恢复体力。”
西门靖仇听他说于小雪无碍,转眼一看,只见她躺在石床上,面上畏寒怕冷之色尽消,甚是安详,心中一放,顿时感到干渴难堪。于是深深称谢一声,低头饮水。他喝了四五口,只见钵中只余下小半,心想待会儿小雪定然还要喝,自己若是再多喝几口,岂不是要把钵中之水喝干。便忍住再喝的欲望,抬头称谢。
那怪人眼中露出温蔼之色,在他掌中写道:“你果然是君子之人,我可以信任于你了!你出身何门何派?”
西门靖仇道:“晚辈是鬼谷门弟子!”那怪人写道:“如此尊师想是鬼谷门双铁之一了,是哪一位?”
西门靖仇肃容道:“先师是铁蓑渔隐西门辅,铁桨霜刀公山先生是我师叔。不敢请教老前辈尊称名讳?”
那怪人在他手心写道:“老衲云和,与令师及令师叔皆曾晤面。”
西门靖仇啊了一声,心中许多疑团顿时消灭,暗想如果这老人不是云和老禅师的话,最初一次动手他已可以取自己性命了,正因他是佛门高僧。所以才没有妄下杀手。同时他曾经丢出禅杖引自己进去说话,这等勇气,除了是少林高僧云和老禅师之外,谁敢如此?当下连忙重新行礼,道:“晚辈不久以前曾听紫心老道长提起过昔年之事,唉,这一回晚辈等也因灵鹫宫紫微真人张宿,来昆仑派传牍,共赴阴风崖黑色十字会,却未料到……遥想诸位前辈当年,雄姿英发,击败强敌,真是汗颜无地……”
他随即将往事详细说出,最后略略提及结识于小雪及前来昆仑的经过。
云和僧眼光不住闪动,显然他们的一番苦战经过使得他心波起伏,情绪激荡。最后默想了一会儿,在西门靖仇掌心写道:“昔年之事,老衲待会儿自会告诉你。”
西门靖仇想起师父已被封于伏魔山,师叔又不知下落,鬼谷门下,只有自己一个独存,暗暗惭愧,垂头无语。
云和老僧又写道:“老衲有一事甚觉不解,少侠如果不便,无须作答。老衲试过少侠招数,不但内力强韧深厚,那擒拿手法更是独步宇内。这还是少挟身负内伤,未能施展全力,以此推测,少侠身手实在惊人,难道昆仑派门下,竟有如此出类拔萃的能为?”
西门靖仇道:“晚辈是在伏魔山后,偶逢奇缘,功力才有所精进,以及学会几招擒拿手法。”
云和老掸师写道:“这就是了,还有一事请教,少侠何以一直握住那沉沙古剑,此剑本是昆仑镇山之宝,一向放置在秘府神殿之中,二百二十年前老衲带入此地,被蛛网粘住,却不料被少侠取到手中!”
西门靖仇苦笑一下,道:“晚辈实因此剑剑柄上沾有蛛丝,粘住掌心,是以放手不得。晚辈虽有能割断蛛丝的匕首,但掌心紧贴剑柄,无法可施!”
老和尚眼中露出笑意,这个疑难他百思不得其故,敢情是西门靖仇因另有苦衷,并非不舍得丢开。他不再写字,三指搭正西门靖仇腕脉寸关节上,凝神诊查内伤情况,过了一顿饭工夫,才移开手指,凝目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