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当下三个人并排跌坐在石床上运功。云和老禅师依照天缺奇书的练气法门,运起功来,只听他一呼一吸,都发出响亮的咕噜之声,甚是奇怪。

这阵怪响初时颇使西门靖仇和于小雪分心,但后来习惯了,倒也不去介意。

大约过了一昼夜,于小雪最先功行圆满,睁开双眼,但觉体内流转着一股阳和融暖之气,不但内伤已愈,而且身子比以前更觉轻健。

她想了一会儿心事,便悄悄下床,到外面小解。完事之后,大着胆子向外望去,只见那只可怖的巨蛛仍然蹲在石桥上,却是面向着石桥尽头的石门,屁股向着自己这一边。这一来她可就没有那么害怕,鼓足勇气细看这只巨蛛的动静。

忽然问一声异响传入耳中,似是弹簧压缩的声音。她惊讶地到处张望,还未看出端倪,又是吱地一响,这一回她可就听出声音竟是从石门上发出,凝神望去,只见那道由两方巨大石板合成的死门这时已出现了一条缝隙。

她连忙退后一点,将身体贴伏在洞壁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瞧看。

又是吱吱两声响处,那道石门向两边分开了四寸左右。她从门缝望出去,首先便见到昆仑掌门人白沙道长,在白沙道长后面突出一张白皙的面庞,却是那白霞道人。这时他们的目光都被近在胆尺,面对着他们的鬼火巨蛛吸引住,竟没有一人注意到别的地方。

白沙道人响亮的声音传入死门之内,道:“有劳四位师叔大显神通,现下那鬼火毒蛛就在门前,须得提防它忽然喷出鬼火伤人……”

他说话时双目一刻不离那只毒蛛,接着道:“自霞师弟可曾见到任何异状?”

白霞道人到此时才转眼在巨蛛后面各处查视,道:“里面只有一道石桥。桥身甚窄,鬼火毒蛛盘蹲在桥头,后面没有人影,四下毫无异状。”

白沙道人晤了一声道:“这就是了,先师遗书之中,说及这死门之内,囚禁着宇内五毒之王鬼火毒蛛,此是昔年本门少阳祖师一本慈悲悯世之心,深信这鬼火毒蛛气候一成,便为祸宇内,是以设下九宫秘符,困住此蛛,直至如今,本座方知这秘符入口处为何如此狭窄,原来是严加防范,尽力封闭这鬼人毒蛛的出路!想来那些误人此地之人,早就丧生巨蛛爪下了!”

他说到这里,话声忽止,只见那头鬼火毒蛛利爪一伸,从门缝里伸出去,疾抓白沙道人。

死门外除了当中的白沙白霞两人之外,尚有四名老道士,这时每边两个,各自伸手顶住,如此则可以查看死门之内的动静,而又不致触动机关。

这时那四名老道人忽然一齐放手,两扇重逾万斤的巨大石门迅快合拢,一下子夹住巨蛛利爪,大约有两尺左右突出死门之外。

四名老道人动作快极,其中一个在背上扯下一幅红色闪光似布非布的软物,扬手罩在毒蛛那截长爪之上。另外三人一拥而上,或推或拉,将那截利爪硬生生扳向一侧,那个抖出红布的老道这时又取出一条幼细的钢链,套在爪尖处收另一端系在门上直杆,绷得极紧。那鬼火毒蛛刚好是伸出了一节在门外,这时齐关节处屈曲,紧紧绷住。这么一来,它要缩回利爪,首先得伸直这一节爪尖,然后才能从夹紧的门缝中硬拔出来。可是爪尖屈曲之后,于是用弹起之力要绷断那条钢链,谈何容易。一来那钢链是特制对付它之物、二来势子不对,有力难施,因此那巨蛛口中空自怪嘶连声,众爪乱舞,看来用力甚急,却无法拔出被绷紧夹住的利爪。

那些道人们早就用白布包住鼻嘴,退开老远。

这些道人们包住嘴鼻的白布上,早已用独门解药敷透,可以隔滤空气中的毒气。

那巨蛛挣扎了好久,便停下休息,于小雪在里面见它屁股尖一撅一撅地动个不停,喷出许多五彩粘液,见风却化为粘力绝强坚韧无比的蛛丝。

死门外面的道人们都流露出紧张的神情,其中一个老道人取出个小小铜鼎,晃火折点亮鼎内屑未,登时冒出一缕青烟,香气弥漫。老道人运一口气,轻轻向那一缕青烟吹去,只见那一缕青烟笔直向门缝中透人去,那只鬼火毒蛛挣扎不已,似乎十分畏惧这一缕青烟。片刻间青烟越发透人得浓厚,门外的老道人迅速解开钢链,顺手已把那块红布取回。

鬼火毒蛛嘶的一叫,利爪硬从门缝收回,接着迅快异常地众爪并用,爬上室顶一角,远远避开那缕青烟。

死门吱地一响,忽又缓缓开启,露出一道寻尺宽的缝隙。

白沙道人先探头入内,接着侧身闪人,站在石桥之上,紧接着白霞道人闪入,两人四下观看,白霞道人骇然道:“好厉害,连衣服碎片都不见,想来不是沉没在寒潭底下,就是被那毒蛛通通吃了……”白沙道人素来听信这个师弟之言,当下点点头。白霞道人接着又道:“对面墙上还有个洞穴,不过用不着瞧了。”

白沙道人眉头一皱,道:“不行,事关重要,非看个水落石出不可!要是他们躲在里面……”于小雪听得清清楚楚,忖道:“我们躲在这儿又怎样?最多把我们杀死了……”忽又想到如果他们人来搜索,势必惊扰西门靖仇及云和老禅师二人,不禁失色,傍惶无计。

只听白霞道人接口道:“师兄请看那洞口,现下还有蛛网封住,别人不知底细,犹有可说。但我们深知这蛛丝不同凡物,任是武功至强之人,粘上了也跑不掉!除非是利用这寒潭之水,但若是他们粘在网上,怎生能吸取潭水应用?再说他们先就无法飞渡……”白沙道长点点头,忽地黯然一叹,道:“愚兄心中之悔恨,莫可言宣,罢了,罢了……”当下两人退出死门之外,那四个老道人撑得面红耳赤,此时都松口气,齐齐放手,死门砰地合上。

白沙道长面上神色十分沉重,道:“他们想是遭毒蛛杀害,唉,贫道铸下个大错,岂能忝颜再当掌门之位,现下贫道在本门四老面前引咎辞此重任,并领受应得罪责!”

这时白霞可不敢哼气,那四位老道人肃然默言,过了一阵,其中一个开口道:“善哉,善哉,此事容有不周之处,而且日后如何向东海派及天下武林同道交代,还得筹思善法。但掌门人当时乃是秉承前任掌门人严谕,拒他们入观,接着他们误闯本派禁地,也是理该擒回观中交与前代掌门发落。他们抗拒不从,为保本派令誉,自然要以全力交锋对付。而他们自投秘符死门之内,咎不在我,掌门人何须自责过甚,再说前任掌门仙逝才数日,目下又换掌门,在外人看来,岂不暗嗤我昆仑一派将此等重大之事,视同儿戏?”

另一个老道人开口道:“紫镜大师兄之言极是有理,掌门人务须以门户为重,眼下强敌环伺,本门劫难方兴未艾,东海派西门施主及于姑娘之事可侯异日再谈,目前先商讨应付强敌之策方是!”

原来这昆仑四老辈份甚尊,属紫字辈,乃是前代掌门白木,现任掌门白沙的师伯,称为昆仑“镜花水月”四老。他们平素不管观中之事,除了像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之外,掌门人可不敢等闲惊动他们。现下四老如此主张,白沙道长也就打消了辞脱掌门之意。白霞道人却未免有点失望,当下静聆众人计议。

这时于小雪已经松口气,回到洞内。以后一直都没有外扰,到了第三日中午,西门靖仇首先功行圆满,只见他神采飞扬,眸子中蕴藏着隐隐精光,比之昔日那种雄姿俊发,似乎尤有过之。

两人谈了一会儿,于小雪将昆仑道人进来之事说出,西门靖仇道:“可惜我们不晓得他们用什么药物竟可以驱开毒蛛,古人所谓物性相克,果是不假,连那么凶毒的巨蛛居然也有药物可治。”

于小雪道:“看来昆仑派的人竟是要杀死我们才甘心,不然的话,他们焉会冒这么大的险,进来查探?”原来白沙道长悔恨误害他们的话,因是在死门之外说的,其时死门已闭,所以她没有听见。

西门靖仇寻思了一会儿,低叹一声,道:“大概是这等存心,其实我们已陷入这等死门绝地,他们还何须不放心,定要赶尽杀绝?”

正在谈论时,忽然一声龙吟似的长啸,震得两人耳鼓震鸣。接着这阵龙吟似的声音道:“昆仑能够成为四大剑派之首,那历代祖师确实具天人之姿,菩萨心肠,无怪能领袖四大剑派。可惜近几代已没有出类拔萃之士,像他们这等赶尽杀绝的存心,恐怕还得衰微下去!”

西门靖仇喜道:“大师法体已经痊愈了!”于小雪牵住他的手,奔入屏风之内,只见云和老高掸师抖衣下床,举动之间微显呆滞。但那只是枯坐了二十年双腿未能立即适应而已!他慈眉高耸,在地上缓缓走了一圈,喜不自胜,又仰天长笑。

不久,他就恢复了庄严神态,坐回床上,道:“现下我们可以商议出困之法了!”西门靖仇听了心中疑惑,忖道:“莫非他心中过于高兴,所以说出这等欠虑之言。”于小雪却接口道:“大师胸中必有妙策,晚辈等洗耳恭听!”

云和老禅师微微一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妙策,如若没有西门少侠的话,还是不行!”西门靖仇一听他敢情真有脱身出困之计,不禁暗暗佩服于小雪的料事如神,忙道:“大师有何差遣,便请吩咐!”

老和尚道:“你是童身练功,至如今玄关秘锁已通,井已上窥敝派达摩神功及昆仑的九转玄功心法,功力之深,遇合之奇,千百年来宇内无双,这也不必多提,于以你此刻的功力造诣,只要得悉敝派缩骨神通要诀,便可立即如法施为!”

于小雪鼓掌道:“原来如此,无怪别人永远想不出这等计策。”西门靖仇仍然不大明白,却不开口。云和老掸师道:“不过话说来,若然没有小侠这等功力造诣,即使有个练成缩骨神通之人在此,也没有用处。”

于小雪微一凝思,道:“是了,一则此上山巅高达百丈以上,二则路途中间必有艰险,非具有如许身手的人,只怕不克破艰解危!”

云和老掸师轻叹一声,道:“于姑娘灵心慧思,世上罕有其匹,老衲佩服!”

西门靖仇将他们的话前后参详之后,不禁举目向墙上秘洞望去。

云和老禅师道:“不错,小侠将口诀学会之后,就得请你从这投粮小洞中升上山巅。”

西门靖仇呆想一阵,道:“到了山巅之后,便又如何?”于小雪接口道:“大哥你只要找到直通外面活室的那个巨大洞口,用一条长索垂下来,再开启死门,我们便都能够从洞穴中逃生了!”

西门靖仇道:“就是这么办!”转身向云和老掸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云和老禅师当下将口诀传授与他,西门靖仇如法施为,果然身上四肢百骸都可以伸缩自如,只有头颅无法缩细。

西门靖仇练习纯熟之后,便钻人秘洞内,缩细身子钻入投粮小洞之内!

他不久就上升数丈,云和老禅师和于小雪都露出担扰之色,于小雪左思右想之下,缓缓道:“大师可是晓得这道投粮秘洞中的危险?”

老和尚沉思地道:“老衲枯坐了二十年,闲常涉思颇多,因想那投粮孔之内,如是笔直通上山巅,则练有缩骨神通之人,便能轻易逃生,此事不是不合常理,因此时时推想,略有所疑……”

于小雪道:“大师此想,岂非与早先称誉昆仑前辈祖师之言不甚相符?”

云和老禅师道:“人世间之事,风云变幻,殊难意料,而人心变化,更是微妙多端,虽是古今圣哲,亦难剖析微芒!初时老衲也不愿作此等亵渎设想,其后想起一事,遂不得不向此中探求!”他含有深意地望她一眼,又接着道:“昆仑派前辈高人设此死门,虽是嫌其险恶,多方设想,例如在门外留字示警,又有警钟投降之设,而此死门之内,尚留最后余地,倘使有人幸而得脱鬼火毒蛛馋吻,逃入此洞,每月朔望之日,皆有干粮投入,并且将玄门至宝紫府金孟,留在是间,免得误饮寒潭之水,因而毙命……”

他凝想一下,于小雪接口道:“既是如此宅心仁慈,大师尚有何疑?”

云和老禅师叹道:“仁慈之心,总敌不过声名之见,门户之念。老衲如此想法,实在罪孽。但事实上如是,老衲当也念到此地既是秘符死门绝地,如若让敌人由此中脱身,不但本人声名攸关,甚且危害本门弟子,只因若非存有敌意或不利于昆仑之人,怎会擅入秘府?是以尽管处处仁慈,留下苟存之道,但决计不能让敌人逃生。故此这投粮通洞中,定然设下种种障碍,阻止敌人以缩骨之术逃生无疑!”

于小雪微叹道:“大师问题析微,令人折服!这等曲折心事,实在不易推寻!只不知那粮洞之内,有何危险障碍?”

云和老禅师道:“以老衲想来,这投粮通洞之中定是凭借天然形势,设下无数障碍,越是靠近山岭出口之处,就越是危险!”

于小雪面上愁色加添几分,垂下眼皮。云和老掸师心下悯然,见诺形色,柔声道:“始娘不必过于忧虑,这条投粮秘洞虽是艰险重重,但天下间只有西门小侠可以进退自如,若果他也办不到,谁也无能为力!那时,只怕我们在此处纵要苟活偷生,也办不到了……”

他言下之意,一是表示西门靖仇此行安危生死,与室中两人息息相关。二是暗示如若死在投粮小洞中,以后干粮已下不来,他们纵不想陪西门靖仇同死,也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