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任野老在石釜中放了许多草药,然后用一方石板盖住石釜,便一直加火燃烧。好不容易熬到黄昏,西门靖仇己感到有点疲乏。尤其最要命的是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一直那么强大,使他感到好像永远无法取胜,心中时时泛起沮丧之感。这种感觉,在苦热难耐之时,最是厉害,使他好几次几乎要松手放弃这一场无休无止的苦斗。

傍晚时渐渐凉快,他一再运功行气,居然恢复了不少精神气力。

这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起来。因为他深知自己功力造诣,本来尚未达到这种以力生力的境界。由此可知他在山中混混沌沌过了这些日子,日夕勤练之下,居然大有进境。

晚上,岸边的熊熊火堆闪跳出火光,使他觉得不像第一夜那么孤独。

那通灵水蜃到了晚上似乎也增加了气力,拖拉之力越强,使得西门靖仇很难换手休息。以他想来,那通灵水蜃只要来一下急拉猛拖,他一定抵拒不住,被拖入石洞之内。

幸而那通灵水蜃并没有用猛劲,西门靖仇咬牙苦苦支撑,心中不时泛起沮丧灰心之感,每当这种可怕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就想放弃努力,结束这一场永远也赢不了的斗争。

然而,他终于挺熬下来,天边已泛起鱼肚色,又是另一天的早晨降临。

任野老忽然纵到他身边,面色沉重异常。

他低低道:“老弟,你面对着世上最是顽强的敌人,如果你有丝毫松懈,不但全功尽废,而且有性命之优!这一点你已充分了解无疑……”

西门靖仇心中想道:“我现在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通灵水蜃真是最顽强的对手……”

任野老泼些泉水在他身上,使他感到一阵凉爽愉快,精神为之一振。

老人接着道:“你已通过第一关严酷的考验,不特是在全身功力的苦苦支撑,最要紧是心灵的坚强不屈,当真可喜可贺。从现在开始,第二关的严酷考验即将降临。你除了以前经历过的种种困难艰苦之外,还要加上肉体内部的许多痛苦……”

西门靖仇听得莫名其妙。不过,那老人说得一本正经,不似是开玩笑,因此,他也认真地考虑起来。

过了一阵,他疑惑地向老人瞥上一眼,一如有所询问。

任野老一持额下灰髯,沉声道:“我已用各种药物,熬成一碗浓汁,准备给你服用。这碗药汁服下之后,五腑六脏都渐渐发生痛苦,有时甚至会泛起快要死去的感觉。但这时,你仍然要抵受烈日烤晒,肉体疲惫及运力苦斗的种种辛苦,你要自问可有这种坚强的意志毅力,不屈不挠?”

西门靖仇不晓得受尽这种痛苦之后,有什么好处作为酬偿?但他又不能开口询问,因此,他只反复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任野老和他相处得很不错,绝对不会加害于他。退一步想,纵然他有心加害,自己近来野居山中,等如一具行尸走肉,活与死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想了一阵,慢慢觉得应该对自己作最严酷的考验才对。一个人活在世上,为的只是通过种种痛苦而已……

他微微颔首,任野老仔细地瞧着他,只见他双眼中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芒。

当下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蕴含无限快意。西门靖仇一点也猜不透这个老人心中有什么念头想法,不过却没有丝毫动摇这决心。

任野老纵回去,不久,就用一块光滑凹石,盛住一碗药汁,送到他的嘴边。

西门靖仇定睛一看,只见那碗药汁色如琉璃,香味扑鼻,一点儿也不似普通所谓良药苦口的形容。

他并不迟疑,张开嘴巴,老人徐徐灌入他口中,动作甚是仔细,生似怕有一点一滴溢漏出来。

药汁喝光之后,任野老又仰天发出长笑,声音震耳生疼,水面上都起了一圈圈波纹涟滴。

他在笑声中走开,西门靖仇莫名其妙地紧紧抓牢水蜃额下的短角,怎样也猜不出一点头绪。一顿饭工夫之后,药力渐渐发作起来,西门靖仇先是感到心口疼痛,真气几乎散开,连忙拼命运功聚力,一面调运真气。

心脏的疼痛像潮水般一阵阵地袭击他,太阳也逐渐增加热力,使他难过异常。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此刻已不出汗,仅仅难受得想死。

接着疼痛移了位置,变成肺部剧疼起来。他苦苦忍受住,但觉身体上的潜能都完全发挥出来,对抗这些内优外患的侵袭。

烈日威力更强,烤炙得他头昏脑涨,身体内的疼痛一处一处转移,五腑六脏当真都被剧疼侵袭过。

他全靠坚强的意志支持,但最可怕的,却是不晓得要支持到什么时候,这种无休无限期的艰苦路程,确实最不易忍受。

他终于忍受到下午时分,任野老突然跃到他身边来。

西门靖仇口中发出微喘之声,头颈上青筋暴现,一望而知他实在已是筋疲力尽。

任野老道:“老弟真行,你已磨练出坚忍不拔的毅力耐性,若是返回人间,单凭这种超人的坚强,就能出人头地,扬名天下……”

西门靖仇一面苦苦拼死支撑,一面转眼去望那条通灵水蜃,只见它嘴角直冒清泉,遍洒全身。

任野老又接着道:“我看你真气运行的情形,业已快要达到打通秘锁玄关的地步,若不是老弟以无限坚忍抵受肉体及心灵上的无量痛苦,加上我那碗药汁洗涤内脏,化弱为强的话,这种进境,恐怕要化上数百年光阴才能达到……”

西门靖仇万万想不到这三日两夜熬下来,竟有这么大的好处,顿时精神大振,突然感到全身气力似是增加了不少,要抓牢那条通灵水蜃,似乎不是难事。

任野老接着沉声道:“目下尚有一关,此关是否过得,要看你的机缘运气,再加上你的聪慧颖悟……”

西门靖仇听出他口气之中,隐隐透出严重的意味,心知这第三关一定比以前还要艰苦得多,只不知他口中所说的机缘运气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阵,已经将近昏幕,天气也变得清凉舒适。

任野老涉水走向岸边,弄出一阵响声。他遥遥扬声道:“老弟你过一阵,就运足气力把它的头颅拉高一点,记住要运足全身之力,并且奋起坚强的意志与它对抗,时间不会很长了……”

西门靖仇没有应声,暗暗调运功力。

一群野鸟飞落在西门靖仇附近的石上,吱喳地叫着,有些在浅水中吸起细鱼吞食。

任野老面上露出大喜过望之色,陡然吸一口真气,身躯向前侧去,就在胸口快要碰到水面之际,双足一蹬,宛如巨乌般贴着水面飞去,毫无声息地落在西门靖仇身后。

他跃上前之时,恰是西门靖仇运足气力,猛然把通灵水蜃的头颅拉高半尺之时。

那水蜃头颅笔直向天,双目已看不见敌人,这刻也运力猛挣。西门靖仇满口牙齿咬得咬咬有声,显然已经竭尽全身气力,拼命抵住。

那通灵水蜃像是开始发出潜力,那股拖拉之力,比起以前大了许多,因此西门靖仇不但要拿出比从前更多的气力,还需要朋倍坚强的意志。

可是他比起从前有一点绝大的分别,那就是他的意志当真已经磨练得十分坚强,纵然力有不逮,将要被那通灵水蜃拉下水底石洞,他也不觉得沮丧。

只见他的手臂逐分逐寸地下沉,显示出已经抵不住那水蜃沉重如山的拖拉巨力。

任野老直到这刻,才举起右手,面容严肃异常地向西门靖仇背后虚虚伸去。

西门靖仇忽然感到体内有一处真力快要接继不上的穴道中力量转强,全身真气顿时活泼通畅,因此内力陡增,手臂一抬,又恢复了早先的高度。

过了一会儿,他另一处穴道的真力又发生同样接续不上的情形,手臂渐渐下沉。

突然问那处穴道一阵震动,全身真气马上活泼通畅,顿时又把通灵水蜃拉高了一点儿。

同样情形在一顿饭工夫之内,发生了四次,到了第五次,西门靖仇在穴道震动,恢复通畅之际,忽然间觉得除了使水蜃头颅拉回原有高度之后,这一刹那间尚有余力,似乎可以趁机迅速行于全身脉穴,此举自然能增强内力无疑,念头一生,立刻照着这想法去做……

说时话长,其实却只是瞬息之事,西门靖仇已运聚全身真气内力,向秘锁玄关处攻去。

在他身后的任野老陡然面泛喜容,举掌向他后背心大穴击下。

西门靖仇但觉后背心穴道上,突然有一股热流注入百脉之中,与自己那股真气汇聚起来,成为一道无坚不摧的真气势力,直向秘锁玄关冲去。

片刻之间,这道热流已冲破了那道雷池般难以逾越的秘锁玄关,顿时全身的百脉黄张,热血沸腾。

恰好这时,那通灵水蜃蓦然运力猛拉。西门靖仇健腕增加几成气力,便把它猛挣之势抵住。

过了顷刻,他体内贲张的百脉及沸腾的热血,似是因得到这一阵运力的发泄,渐渐平复。

他朗朗长笑一声,腕指上又增加几成真力,陡然向上一提,但见水花四下飞溅,在夕阳中出现淡淡虹彩。那条通灵水蜃,业已被他提出水面五尺之高。那漫天飞溅的水花,正是从水蜃口中喷出。

任野老转到他侧面,道:“老弟大功告成,可庆可贺!”

西门靖仇念头一转,已明白任野老所谓大功乃是指自己打通了秘锁玄关,功力猛晋而言。

连忙向他衰减道谢,接着道:“眼下这通灵水蜃已经无力挣扎,老丈如何处置,即请示知。”

任野老道:“放它回去——”

西门靖仇不禁一怔,道:“老丈可是说放了这水蜃?”

任野老点头道:“正是如此!”

西门靖仇也不再问,五指一松,那通灵水蜃刷一声缩回水底石洞之内,再也不现踪影。

任野老拾起那道乌木钩,和西门靖仇走回岸上,道:“老弟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水蜃战胜,却轻轻易易放它逃生,心中不免感到惊讶不满?”

西门靖仇道:“小弟不敢相瞒,心中实有此想!”

任野老道:“这通灵水蜃修为不易,也没有什么内丹之类启人觊觎,我多年来与它相斗,一则是为了好胜之念,二则是借此磨练功力。我反正有的是时间,以后尚有机会与此蜃相斗,倒是它成全了老弟你罕世机缘,论起来对老弟颇有恩德,故此要你把它放生……”

西门靖仇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不久工夫,两人已走回那座驻春谷中。任野老弄了一些野果与他充饥解渴之后,便自走开,让他静静用功。

西门靖仇盘膝而坐,全神全意调功运气,不久就进入忘我之境。待得他功行圆满,睁开双眼,只见旭日初升,树梢林际轻雾未消,空气清新异常。

他跳下树巢时,但觉身子轻灵,比起从前提气轻身时动作还要迅快,心头暗暗窃喜。

任野老在谷中叫道:“老弟这一坐足足坐了三日三夜之久,今朝功行圆满,切切不可辜负上天眷顾——”

西门靖仇奔过去,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野老一下额下灰髯,道:“人世间不平之事正多,老弟具有如许身手,怎能老死于山野林泉之中?自然要出山人世,做一番事业……”

西门靖仇怔了一会儿,慨然道:“老丈所说甚是,令人但觉已死雄心,陡然重振……”

他接着道:“老丈可是仍然留在此地么?”

任野老道:“老弟且趁朝阳遍山,青春犹在,赶紧去吧!我这个老哥哥早就与茫茫尘世,断绝一切缘法……”他言下并无凄凉之意,反而怡然自得。

西门靖仇无话可说,当下向老人拜别,然后举步出谷。

出得谷外,一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已经遥遥见到山外平畴之中,有一座村落。

他顾视一下自己,但觉满身污垢,须长发蓬,而且身无寸缕。如果这等样子走到山外村落之中,势必被人误以为猿猴野人之类,因而大惊小怪。

因此他发愁地望住那座村落,心想又碰上了上一次一样的难题,不知如何才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