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转身走回山谷中,左侧有道清溪,怪石嶙峋,他纵到溪边的一方大石上,郁郁坐下。

谷口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步声,西门靖仇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黄衣裳的少女,婀娜走过。

他许久许久以来,已经没有见到过穿着齐整的人类,更不要说是婀娜婷婷的少女。这时不禁为之一怔,一时忘了躲闪。那淡黄衣裳的少女经过谷口之际,陡然停步,似是听到清溪流水之声,转眼望来,那对明澈如水的眸子刚一顾盼,已见到溪边石上坐着一个人。

西门靖仇与她目光一触,心头一震,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寸缕之事,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一按石面,立时迅快如风般飞到丈许外一块岩石后面。

他听到那少女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听到她举步走来的细碎声响。他本想借着清溪中无数怪石掩蔽身形,急急逃走,可是心中又舍不得马上走开。

那个少女走到溪边,张望了一阵,看不见有人,便轻轻叫道:“喂,喂,你在哪里?”

西门靖仇眉头一皱,忖道:“这女孩子一定是村中少女,才会走入山中,而且见人不怕,还走入谷来找寻……哎,她一定以为我是个熟人,所以进来细找……”

那少女只站在溪边,并没有跳到溪面的石头上的意思。她轻噫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衬托起如花似玉的面庞,更觉可爱动人。

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左右,肤光如雪,长长的秀发披垂下来,身上穿着质料甚佳的淡黄色罗裳,风姿绰约,甚是艳丽动人。

西门靖仇真想在石缝中偷看一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只听那少女低低自语道:“奇怪,难道是个山精妖怪不成?否则怎会跑得那么快?”

她的语音娇柔动听,似是江南口音,西门靖仇修眉一皱,生怕把她骇着,当下轻咳一声,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那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在大石后面,为什么我听不到一点点声音呢?”

西门靖仇不理她这话,仍然问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黄衣少女道:“我要找的就是你呀……”

西门靖仇讶道:“找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道:“你伸个头出来,我就晓得啦!”

西门靖仇其实也想看一看她,便打石后伸出头来。黄衣少女美眸一睁,眼中尽是诧惑之色。西门靖仇可也想不到这个少女长得如此美艳,呆了一下,接着已看出她的神情,心中不悦,道:“你骇坏了,是不?”

黄衣少女定一定神,道:“不,不,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你好像许久都没有梳洗和剃胡子了?”

西门靖仇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他话中略略带着嘲讽的味道。接着又道:“你如果不是找我,那就请你走吧!”

黄衣少女道:“你为何要赶我走?以我看来,你也是受苦受难的人,但也和其他恒河沙数的人一样,永远执迷不悟……”

西门靖仇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但却可以确定她不是普通村女,从她的衣衫神态及谈吐来看,她不但不是村女,也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他只好敬而远之,当下默默不语,等她觉得没趣,自然走开。

那黄衣少女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在茫茫众生之中,像你这样的人,也算是罕见罕闻之事,大哥你贵姓大名?”

西门靖仇觉得她口吻中蕴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意思,令人感到滑稽,忍不住笑一下,道:“我姓西门名靖仇!”

黄衣少女又是淡淡一笑,道:“一个人的姓名只不过是与众人区别辨识的记号,其实无甚意思,赵兄可听得懂我的意思?”

西门靖仇心中道:“我今日可碰上一个棋逢敌手的怪人啦,像她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女,与我目下这副形状的人,走在一块儿,定然能震动江湖,使路人侧目无疑……”想到这里,不禁失声一笑。

黄衣少女膛目道:“你觉得我的话好笑么?”

西门靖仇道:“不是,不是,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是想起别的事发笑。至于姑娘的话,含意深奥,在下怎会听得懂?”

黄衣少女道:“这世上自称懂得的人未必真懂,你自认不懂,也许却比别人都明白……”

西门靖仇呆了一下,道:“姑娘如果再说这种话,在下不但不懂,甚至要头昏脑涨啦……”

她嫣然一笑,道:“好吧,我不说就是。我且问你,你躲在石后干什么呢?”

西门靖仇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支吾,是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她微微一笑,甚是美艳动人,道:“那石后必有道理,让我看一看行不行?”

这刻的她,神情中充满了好奇的童心,刚才那种古怪的言谈举止,全部消失。

西门靖仇连忙摇头道:“不……不行……这石后没有什么东西,一点儿也没有……”

他越是情急,便更加惹起黄衣少女的好奇,她拉高一点裙子,举步踏在一方石上,再跨几步,已到了西门靖仇藏身的那方大石前面。

西门靖仇可真伯她一探头,瞧见自己的赤裸身躯,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百忙中回头四顾,周围两丈以内,全是些较小石块,不能藏匿身形。如果他向两丈外的巨岩跃去,又势必将全身暴露在空中。

可幸她没有立刻跳上这方岩石上,西门靖仇连忙道:“姑娘等一等……”

她道:“西门兄毋须为我担心,我跳得过去。”

西门靖仇忖道:“你要是跌落水中,我才高兴哪,谁在担心你跳不过来?”

他一急之下,倒也急出支吾之词,当下道:“你且别跳过来,我有句话要请教你……”

黄衣少女道:“西门兄好说了,请教二字决不敢当的。”

西门靖仇暗暗耸一下肩头,忖道:“这两句话的口气却像是久走江湖之人一般,真不知她是个什么身份的人?”

他紧接着:“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因见姑娘乃是聪明绝顶之人,所以想请姑娘在未跳过来之前,猜一猜这石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黄衣少女眼中光芒闪动,显然他这话已激发起她的好奇。她凝眸忖想了一阵,道:“这样猜法范围太广,你总得先告诉我只有一件东西或者是很多,是生物或是死物?”

西门靖仇随口胡诌道:“数目很多,但没有生命……”一面拼命动脑筋,设法度过这一场尴尬的遭遇。

黄衣少女凝眸忖想了好一阵,突然鼓掌笑道:“我猜到了……”

西门靖仇心中一阵茫然,随口道:“哦,你已猜到了……”要知她既然猜出了,自然要过来看看对是不对,那时候图穷匕现,他非让她过来不可!但他一个大男人却赤身裸体,如何能让一个少女观看?是以他不禁一阵茫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黄衣少女道:“我猜一定是金银珠宝之类,是也不是?”

西门靖仇道:“姑娘猜错了,此地怎会有金银珠宝?”

黄衣少女讶道:“这就奇了,俗世之人,对金银珠宝最是看重宝贵,我看西门兄神情如此紧张,生像是怕人夺走似的,除了金银珠宝以外,还有何物?”

西门靖仇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你对金银珠宝并不爱重?”

黄衣姑娘道:“不但金银珠宝在我心中毫无可爱之处,便这世上的一切,我都毫不重惜。”

西门靖仇故意闲扯道:“这样说来,姑娘意是抛弃世间一切荣华爱欲之人了?如果我的话说得不错,却不知姑娘活在世间,有何趣味?”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虽抛弃世上浮华俗情,但胸中却有一颗大慈大悲之心,对世上之人以至一切生物,极为爱惜——”

西门靖仇想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干脆出家,普度众生?”

但他可没有问出口来,却见黄衣少女盈盈举步,向自己藏身的大石跨上。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向后便退。推知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在河中。

这道溪流本来甚浅,处处清澈见底,可幸的是靠近一块大石石根之处,溪底突然深陷数尺,是以西门靖仇一掉落去,猝不及防,喝了几口溪水。

他冒出头颅时,心中一阵大喜,最低限度目前的窘境总算度过。

那黄衣少女伏在大石上面,俯视着水面的人头,道:“我真不懂你如何这么张惶惊慌,其实以你一身武功,就算有什么珍贵宝物,也不愁我会抢走。”

黄衣少女道:“我暂时不走,一定要等到你上来,看看你藏着些什么?”

西门靖仇心想如果黄衣少女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给他吃点苦头,可是目下却无法可施,只好按撩住肚中气愤,移开目光,不去瞧她。

两人互相坚持,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西门靖仇自从泡在溪水之中,不一会儿就微微感到寒意,便一直运功行血活气,保持体温。这时虽然已是中午时分,头上阳光猛烈,但那溪水一点也不变暖,反而越来越觉寒冷。

尚幸他打通了秘锁玄关之后,功力大进,这道溪流虽是奇冷异常,他却熬受得住。不过这等滋味自然不大好受,总是令人感到不舒服,故此他忍耐到中午时分,越想越觉忿怒,忍不住爆发出来……

他虽然怒不可遏,但身为堂堂男子汉,自是不便向一个女子污言辱骂,而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也无法从水中跳出去给她一个耳光或者诸如此类的法子泄愤。他唯一能够表示心中愤怒之法,便是抬起一条手臂,用力拍击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中,同时发出一声巨响。黄衣少女讶异地望住他,美眸中闪动着不解与疑惑的光芒。

西门靖仇马上就感到自己此举,有失大丈夫的身份,心中顿时一阵歉然,垂头不语。

黄衣少女道:“你可是讨厌我么?”

西门靖仇连忙应道:“不,不……”话一出口,便甚为后悔,心想自己应该称是,才能使她离开。

黄衣少女接着道:“如果你讨厌我,那就奇怪啦,从来没有人表示过讨厌我的!”

她说得极是自然,仿佛只是说出一件事实,并无丝毫自矜骄傲之意。

可是她的话却惹怒了西门靖仇,因此他冷哼一声,道:“别的人爱怎样我不管,你最好走开,让我起来……”

黄衣少女长眉轻颦,道:“你真是世上最奇怪之人,许多人都老是想和我在一起,但我都赶快设法跑开,只有你要撵我走开……”

她停了一下,又道:“别的不说,单论现下的处境,这么热的天气,我宁愿能像你一样泡在溪水中,但你却好像不耐烦得很呢……”

西门靖仇没好气地道:“当然不耐烦啦,你哪知道这溪水有多冷!”

黄衣少女讶然地哦了一声,道:“真的?这样说来,此溪必定源出于阴风崖腰间的千冷泉了!待我摸一模看……”

西门靖仇听到她提阴风崖,脑海中顿时泛起云和禅师与紫心真人所说的崖上黑色十字会的往事,同时也就想起那位貌美如花的于小雪。

他暗暗拿于小雪和面前这个黄衣少女比较,但觉两株宛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本来这黄衣少女的纯洁艳丽,似乎比于小雪更胜一筹,可是她古怪的言谈行径使人不禁把她贬低了一点。

黄衣少女伸手摸摸溪水,惊道:“哎,好冷的水,怪不得此溪看不到一条游鱼……”

她望望西门靖仇,又适:“沿着此溪上溯,一定可以到达阴风崖……”她忽地停止,想起什么似地失惊叫道:“我的老天,这么冷的水,你还泡在里面,怎生受得了?快点儿上来吧!”

西门靖仇皱眉道:“你不用管我,你如果有事的话,趁早走开,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总是觉得不好意思告诉这个少女说是自己一丝不挂,所以不能起身,宁可用些不友善的话语教她赶紧走开。

黄衣少女道:“好,好,那我就走吧!”

她站起身,从石头上跳回岸边,然后向谷中走去。

西门靖仇见她走得甚是决绝,心中反而觉得一阵不好意思,心想也许是自己的话太过生硬,所以伤害着她。

眼看她沿着清溪一直向谷中深处走去,已走出三四丈,他心中陡地掠过一个疑问,那就是她竟是沿溪上溯,难道是要到阻风崖黑色十字会去?

当下不逞多想,提高声音叫道:“姑娘请等一下……”

黄衣少女脚步一停,回头道:“什么事呀?”她高声询问时的声音,宛如鸟啼,甚是悦耳动听。

西门靖仇迟疑了一下,道:“请问姑娘沿溪上溯,可是要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道:“是呀,你真聪明!”说完,又向前走。

转眼间这黄衣少女的身形已被重重怪石遮住,消失不见。西门靖仇迅速寻思一下,倏地振臂从水中跃了出来,先是落在石上,接着轻轻一纵,宛如一缕轻烟般跃到岸边,接着向前奔去。

他此时已忘了身上冷热,放步急迫,转瞬间已追到黄衣少女身后两丈左右。

他奔走之时,总是找到巨大的石头掩蔽身形,不让自己的裸体会暴露在那美丽的少女眼中。

他大声道:“姑娘可是急着赶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咦一声,停步回顾,见到西门靖仇在一块大石之后,露出一颗头颅,于是道:“你刚才不是要我快点走开?为何又追了上来?而且……”西门靖仇见她不说,忍不住道:“而且什么?”

黄衣少女道:“而且你闪闪缩缩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西门靖仇道:“我当然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且不去管它,我先请问你,你可知道阴风崖是怎么样的地方?”

黄衣少女道:“我当然知道啦!”

西门靖仇征了一下,忖道:“我急急追来,敢情她乃是特意前往的,大概与那一干魔头相熟?”

于是他失望地哼一声,道:“那就没有事了……”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这人真怪,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就走啦!”忽然,她又回头,偷偷地打量着西门靖仇,奇问道,“你……你就是那个在伏魔山……”

西门靖仇一听到伏魔山三字时,眼睛都一亮,惊的站了起来,失声叫道:“你是陆雨寒?”

黄衣少女羞赧的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回头娇滴滴地格格笑道:“你……这么大的人还不怕羞?一丝不挂地,好不正经啊!”

西门靖仇听她一说,脸瞬间被电击样,马上红的如血样,喃喃说道:“我……我……你……你是陆……”

黄衣女子深深叹息着:“唉,人如过眼云烟,想来你不记得了!喔,对了,那个与你形影不离的女孩呢?好像叫于小雪吧!”“咦,你怎么知道?”靖仇用那充满怀疑的眼色打量着这少女,心下更是充满着狐疑:她是什么人?是陆雨寒吗?但是,她却没有承认啊!这……这……。心下拿不定主意,不由将目光又移到她的身上,唯见她那苗条的身影正摇曳在眼前,可以这样的说,做为一个少女,绝对可以称上是绝色美女了,天下哪还能找到如此美妙的少女?与于小雪相比,可以说,小雪是南方的水样,多情娇柔,而眼前这位,却似来自另一世界!

黄衣女子见靖仇良久未说话,心下生疑,悄然回头,见他正怔怔盯着自己,脸,不由地感到一阵臊热,一片红晕在她脸上印起,如玫瑰花样,更让靖仇的心,醉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子盯着一个女孩子来看?”

闻言,靖仇觉得有失常理,一种负罪的心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呆坐在那儿,只觉得脸上发烧,一直烧到脖子上,连眉毛都发烫了。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你……真的……不好……”

黄衣少女羞赧的笑了笑,抬起手,轻掠着额前垂柳样的秀发,微笑着说道:“你看你啊,怎么这么没有出息?还亏小雪把你说得那样……”

“妖孽,看你再往哪里逃?哼!我知道你在这里面!别以为逃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这些话虽然骂得很轻,却像重锤一般砸在他的心上。靖仇回头再见时,只见黄衣女子那俏丽的脸上,正蒙着一层冰霜,咬牙切齿地说道:“追,追,你都追了我多久了?”

靖仇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这原本还在眼前的黄衣女子,竟然从他眼前消失了!好在靖仇也见过世面,没有受多大的惊,只是他不明白,这个妖孽竟然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