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欲海流君便在于小雪一怔神间,忽地腾身飞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五指锋利之爪,凌空破啸而来。云和禅师大吼一声,正欲御法,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上下左右一片妖声,漆漆黑暗之中,无数妖目闪烁,风声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袭来,一时竟是分身乏术。

欲海流君认定了于小雪似是他们二人中较弱的一人,一经决定,便驱使妖物先行缠住云和禅师,自己全力先解决一个再说。

眼见着风驰电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连远处,仿佛也隐隐传来低低的惊呼声。却忽见于小雪抬起了头,欲海流君与她目光相接,心中一动,但还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只见在自己与于小雪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柄弯弯的、闪烁着隐隐玄青色光芒的刀芒。

下一刻,他的利爪与那刀芒撞到了一起。

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感觉,外人看去,甚至没有预料中的那种惊天动地的大响大动作,在那个仿佛凝固的时刻里,只望见身在半空的欲海流君衣襟飘飘,五指成爪,抓住了那根土黄色的月精轮。

他雪白的肌肤,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然白了下去,几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仿佛是一个深深无法见底的恶魔漩涡,在夜色中盘旋不止,狞笑着要把她吞噬下去。

他昂首,尖啸,声音凄厉,随即整个人冲天而起,化做白色身影,终于冲开了那如恶魔一般的青色光晕,落在了远处。

然后,他霍然回头,一脸惊愕,一脸肃杀,死死盯着那个于小雪,还有那柄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的月精轮。场中,于小雪眼见那欲海流君退却,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转眼间已然欺身而进,日精轮呼啸而来,欲海流君眉头一皱,脸色仿佛又白了一分。

眼看于小雪疾冲而来,夜色更浓,风声愈急,欲海流君柔媚脸庞之上,两道淡淡秀眉,仿佛也锁了起来。只听他一声轻叱,袖袍飞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缩弯曲,并指如刀,凌空划下。

“呀!”

尖啸如山,突如其来,如针般刺入众人耳鼓。

漆黑的树林中,突然迸发出无数幽芒,仔细看去,竟是从他身后黑暗处,如潮水般涌出无数妖物,宛如地狱的厉鬼,尖叫不绝,面目可憎,冲向于小雪。

转眼之间,于小雪几乎就被这妖物给淹没了。

众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后,却见于小雪竟在一片黑压压的妖物之中,人随精轮飞速转动,竟是破群而出。日精轮青色光芒所过,除了一些体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还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欲海流君眼见着这无数妖物,竟仿佛也不能阻挡于小雪,脸色更是苍白。正在这时,稍远处的云和禅师大吼声中,金光闪烁,庄严肃穆,远远看去,竟仿佛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刚,睁眼瞪目,腾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上。

“轰隆”声中,金光四射,这一次周围地方塌陷的范围更大,几达三丈,而闪射而出的灭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电闪雷鸣。

哀号声中,周边包围着云和禅师的妖物顿时有一半化作乌有,剩余的大惊之下,多有逃开。

云和禅师落下地来,巨大的身躯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气,显然这等大威力术法,对他的身体法力消耗也是极大。但他毕竟身体强壮,转眼间便似乎缓过气来,虽然还是有些气喘,但看了一眼周围,便向于小雪处冲来。

欲海流君眼角余光看到云和禅师冲来,眼前的于小雪亦已到了不远处,一跺脚,便欲闪身退去身后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白光一闪,突然飞出白茫茫一片飞花,风声凌厉,欲海流君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轻动,只得站住脚步。

定睛一看,却是正是那月精轮,不知何时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飞花如雪,此刻渐渐收敛,盘旋到他身边,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渐渐凝成一泓秋水,夹在她美丽指间。

背后,脚步声响起,他回头一看,只见云和禅师已然赶了过来,成犄角之势,把她围在中间。

原先的小妖们,此刻都已经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他一人,仿佛带着些孤单,默默站在这些人类的包围之中。

他微微张了张嘴,仿佛带些遗憾,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即便是在这个时刻,他柔媚的脸庞上依然有无双的温柔美丽,不曾失去分毫。

他看了看于小雪,又看了看云和禅师,但最后,他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于小雪的脸上。

于小雪凝神戒备。他却什么也没动,反而轻轻柔柔地又问了一句:“于小雪,你真不将日月精轮交给我吗?”

周围人都是一呆,不曾想到这妖孽究竟为了什么,却对于小雪手中的日月精轮如此的感兴趣。于小雪还未说话,云和禅师已经在旁边大声道:“于施主,不要上他的当!”

于小雪点头称是,默然不语,右手一抬,就要作势冲上。

欲海流君望着她,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于小雪忽地心头一阵迷惘。

月光如水,轻轻照下。

欲海流君低头顾影,细细的睫毛,掩着他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荡漾,却乍变得杀气腾腾!

然后,他抬头,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了一件事物出来。

众人凝神望去。

这是一件半个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圆形状,外边是一个碧绿颜色的玉环,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环中间处,镶着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镜非镜,雪白如雪的薄片,中间更雕刻着一个形状古拙的流云图腾。

整个事物,那玉环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环两边,还各有一道红色丝穗,系在环上。

云和禅师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小雪感觉的出来,云和老禅师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云和的袖子,道:“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云和禅师呆呆地看着场中,直盯着欲海流君手中那件古怪法宝,声音仿佛带着呻吟,道,“这分明是‘灵鹫派’的镇门奇珍──‘流云鉴’啊!这法宝乃是世间阴之物,更是灵鹫派一脉千年来除妖伏魔的无上利器,怎么、怎么会在这妖邪的手里?……不好,据说此物最后是在灵鹫派三大散仙之一李仙芝之手,可是……难道…………怪,施……”

小雪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流云鉴几眼,道:“那法宝有这么厉害……?”小雪的话均未说完,但听得谷中,阴风大作,飞沙走石!与此同时,只听得云和禅师大声叱咤道:“小心……”

可是,他叫喊太晚,阴风中,只见白光闪动,于小雪竟毫无半点准备,只觉得身上一紧,连惨叫声都未叫出,就被这白光给吸入了这阴风之中!

云和大喝声,几乎同时抢步跃起,直朝着那欲海流君飞奔而去,同时,好一场大风!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这座在风中孤独伫立的小石桥亮了一亮,只见那云和禅师在这片刻间已站在了于小雪刚才的位置,一脸严肃,抬眼看天,双眉越皱越紧。

西边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股黑气,浓如黑墨,翻涌不止。云和禅师站在石桥之上,死死盯着这股黑气。

忽然,那股黑气一卷,盘旋而起,径直便往着云和禅师这里而来。它速度极快,转眼即至。

云和禅师眼尖,一眼看见其中竟夹带着于小雪。他脸色一沉,再不迟疑,也不见如何作势,枯瘦的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气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处,传来了一声微带讶异的声音:“咦?”

几声闷响,黑气霍然止住,在石桥上空盘旋不去。

云和禅师肋下夹着于小雪,缓缓落下,但身后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块。借着微弱光线,只见于小雪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云和禅师没有放下她,抬头看着空中那团黑气,道:“阁下道法高深,为何对无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吧?”

黑气中传来,欲海流君用那沙哑声音,道:“看来,你这五百年前的上仙,还并非来浪得虚名!竟然能破了我‘飞云阵’,是我欲海流君小看你了!”

云和禅师不答,却道:“此处乃昆仑山中,若为昆仑派知道阁下在此地胡作非为,只怕阁下日后就不好过了。”

欲海流君呸了一声,语带不屑,道:“昆仑派算什么,就仗着人多而已。老秃驴莫要多说,识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给我。”

云和禅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孩遭你毒手。”

欲海流君怒道:“好贼秃,你是找死。”

随着他的话语,原来一直盘旋的黑气中,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刹那间这小小石桥周围,阴风大作,鬼气大盛。

“‘阴霾幡’!”云和禅师脸上突现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炼此等丧尽天良、祸害人间的邪物,今日决计饶不了你。”

那沙哑声音一声冷笑,却不答话,只听一声呼啸,红芒大盛,腥臭之气大作,一面本是白如雪的绢绸竟然变作两丈红幡从半空中缓缓祭起。

这时,鬼哭之声越发凄厉,似有无数怨灵夜哭,其间还隐隐有骨骼作响声,闻之惊心。

“贼秃,受死!”那黑气中一声断喝,只见从那血色红幡之上,突现狰狞鬼脸,有三角四眼,尖齿獠牙,“咔、咔、咔、咔”骨骼声乱响处,鬼脸上的四只眼睛突然全部睁开,“吼”的一声,竟化为实体,从幡上冲出,带着无比血腥之气,击向云和禅师。

云和禅师脸上怒色更重,知道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炼过程中害死的无辜之人势必更多。要炼成眼前这般威势,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的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这邪人实在是丧尽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冲到眼前,云和禅师却并不放下肋下小孩于小雪,只用持着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虚空画圆,单手结佛门狮子印,五指屈伸,指尖隐隐发出金光,片刻间已在身前幻出一面金色法轮,金光辉煌,与那鬼物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俩,也来卖……”他一个“弄”字还未说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觉得右手抱着小孩于小雪处,手腕被异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痒感觉立时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轮登时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前方那个鬼物又有诡异变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额头上,“咔、咔”两声,竟又开了一只血红巨目,腥风大起,威势更重,只听一声鬼嚎,血色红光闪过,那鬼物将金色法轮击得粉碎,重重打在云和禅师胸口。

云和禅师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了起来,肋下的于小雪也掉在了地上,途中几声闷响,怕是肋骨已尽数断了。片刻之后,他枯瘦的身子砸在石壁上,“轰”的一声,尘土飞扬,碎屑飞扬。

“哈哈哈哈哈……”黑气中一阵狂笑,得意无比。

云和禅师颤巍巍地站起,喉咙一甜,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把身前僧衣都染红了。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全身剧痛,而那股麻痒感觉也越来越逼近心脏。

他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于小雪,却见在他衣襟之中,缓缓爬出一只彩色蛇,个大如掌,最奇异的是它头部分了两叉,看去仿佛有两个头似的。而且每只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绚丽,只是美丽中却带了几分可怖。

“‘火蛤冰蛇’!”云和禅师的话听起来像是一声呻吟。

他脸上黑气越来越重,嘴角也不断流出血来,似乎已是难以支撑,但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

他看着半空中那团黑气,道:“你将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隐藏实力,看准机会一击伤我,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黑气中欲海流君“嘿嘿”冷笑一声,道:“不错,我便是专门冲着你云和秃驴来的。若非如此,凭你一身少林寺佛门修行,倒也不好对付。好了,现在快快把‘日月精轮’交出来,我便给你火蛤冰蛇的解药,饶你不死!”

云和禅师惨然笑道:“阿弥陀佛!佛祖不会饶恕于你!”说罢,催动全身身法力,胸前一串佛珠大放金光!

欲海流君眼中凶光闪动,厉声道:“秃驴,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反手“刷”的一声抖动着那娟绸,只见此绸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于其上。

“好宝物!”云和忍不住叫了一声。

云和禅师一声低哼,手带绢诀,脚踏七星,连行七步,娟绸霍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九天玄刹,化为流云。煌煌天威,以绢引之!”

片刻之间,天际乌云顿时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做。

“‘流云真诀’!”云和禅师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如灰,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惊讶,一丝绝望和一点点莫名的狂热。

他蓦然大喊:“你竟是黑色十字会中之人!”

此时,天上的云,不管是白云、乌云,都没有见过像今晚的黑云这般接近地面,雷声从未有过这般震耳欲聋,闪电从未如此刺目,几乎令他难以直视。

仿佛,这个天就要塌了下来。

欲海流君与云和禅师彼此怒目而视,作势斗法。

忽然间,一声炸雷响过,震的他的耳朵嗡然做响的时刻,他看到天际一道绚目闪电横空出现,竟打入人间大地,落在了欲海流君的绢绸之上。

片刻间,欲海流君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双目圆睁,便如将要迸裂一般。这时,这个草庙之内,在电光强烈照耀之下,已如白昼。

那在夜晚中盛开在绢绸上的闪电,竟是如此美丽,在云和的眼中,也再度出现了奇异的狂热。

“这便是黑色十字会的大能大力吗?”

只听欲海流君一声大喝,左手真诀引处,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惊雷响过,丝绢上电芒疾射向云和禅师。一路之上,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只有当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炽痕。

云和禅师连退三步,撤去手印,双掌合十,面露庄严,全身散发隐隐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声,只见他身前仅剩下的七颗碧玉念珠尽数碎裂,在身前三尺处幻成一个巨大“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视。

下一刻,电光与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云和禅师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软,不能呼吸,只觉得那一瞬间,风止了,雷歇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时,只见白光金芒,绚丽无匹,远胜过天上太阳。整座石洞,四分五裂,以那斗法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飞出去。

他一颗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凌厉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

他觉得害怕,下意识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无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飘去。

他的脑中,泛起了一个想法:我要死了吗?

剧烈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他全身冷汗,微微颤抖。

当死亡站在面前,该如何面对?

他晕了过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