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同前。安及尔斯附近平原

号角声;两军交锋。庶子提奥地利公爵首级上。

庶子嗳哟,今天热得好厉害!天空中一定有什么魔鬼在跟我们故意捣乱。奥地利的头在这儿,腓力普却还好好地活着。

约翰王、亚瑟及赫伯特上。

约翰王赫伯特,把这孩子看守好了。腓力普,快去,我的母亲在我们营帐里被敌人攻袭,我怕她已经给他们掳去了。

庶子陛下,我已经把太后救出;她老人家安全无恙,您放心吧。可是冲上去,陛下;不用再费多大力气,我们就可以胜利完成我们今天的战果。(同下。)

第三场同前

号角声;两军交锋;吹号归队。约翰王、艾莉诺、亚瑟、庶子、赫伯特及群臣等上。

约翰王(向艾莉诺)就这样吧;请母后暂时留守,坚强的兵力可以保卫您的安全。(向亚瑟)侄儿,不要满脸不高兴,你的祖母疼你,你的叔父将要像你的父亲一样爱护你。

亚瑟啊!我的母亲一定要伤心死了。

约翰王(向庶子)侄儿,你先走一步,赶快到英国去吧!在我们没有到来以前,你要把那些聚敛的僧正们的肥满的私囊一起倒空,让被幽囚的财神重见天日;他们靠着国家升平的福,养得肠肥脑满,现在可得把他们的肉拿出来给饥饿的人们吃了。全力执行我的命令,不要宽纵了他们。

庶子当金子银子招手叫我上前的时候,铃铎、《圣经》和蜡烛都不能把我赶退。陛下,我去了。祖母,要是我有时也会想起上帝,我会祈祷您的平安的;让我向您吻手辞别。

艾莉诺再会,贤孙。

约翰王侄儿,再会。(庶子下。)

艾莉诺过来,小亲人,听我说句话。(携亚瑟至一旁。)

约翰王过来,赫伯特。啊,我的好赫伯特,我受你的好处太多啦;在这肉体的围墙之内,有一个灵魂是把你当作他的债主的,他预备用加倍的利息报偿你的忠心。我的好朋友,你的发自衷诚的誓言,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胸头。把你的手给我。我有一件事要说,可是等适当的时候再说吧。苍天在上,赫伯特,我简直不好意思说我是多么看重你。

赫伯特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赐。

约翰王好朋友,你现在还没有理由说这样的话,可是有一天你将会有充分的理由这样说;不论时间爬行得多么迂缓,总有一天我要大大地照顾你。我有一件事情要说,可是让它去吧。太阳高悬在天空,骄傲的白昼耽于世间的欢娱,正在嬉戏酣游,不会听我的说话;要是午夜的寒钟启动它的铜唇铁舌,向昏睡的深宵发出一响嘹亮的鸣声;要是我们所站的这一块土地是一块墓地;要是你的心头藏着一千种的冤屈,或者那阴沉的忧郁凝结了你的血液,使它停止轻快的跳动,使你的脸上收敛了笑容,而那痴愚无聊的笑容,对于我是可憎而不相宜的;或者,要是你能够不用眼睛看我,不用耳朵听我,不用舌头回答我,除了用心灵的冥会传达我们的思想以外,全然不凭借眼睛、耳朵和有害的言语的力量;那么,即使在众目昭彰的白昼,我也要向你的心中倾吐我的衷肠;可是,啊!我不愿。然而我是很喜欢你的;凭良心说,我想你对我也很忠爱。

赫伯特苍天在上,陛下无论吩咐我干什么事,即使因此而不免一死,我也决不推辞。

约翰王我难道不知道你会这样吗?好赫伯特!赫伯特,赫伯特,转过你的眼去,瞧瞧那个孩子。我告诉你,我的朋友,他是挡在我路上的一条蛇;无论我的脚踏到什么地方,他总是横卧在我的前面。你懂得我的意思吗?你是他的监守人。

赫伯特我一定尽力监守他,不让他得罪陛下。

约翰王死。

赫伯特陛下?

约翰王一个坟墓。

赫伯特他不会留着活命。

约翰王够了。我现在可以快乐起来了。赫伯特,我喜欢你;好,我不愿说我将要给你怎样的重赏;记着吧。母后,再会;我就去召集那些军队来听候您的支配。

艾莉诺我的祝福一路跟随着你!

约翰王到英国去,侄儿,去吧。赫伯特将要侍候你,他会尽力照料你的一切。喂!传令向卡莱进发!(同下。)

第四场同前。法王营帐

腓力普王、路易、潘杜尔夫及侍从等上。

腓力普王海上掀起一阵飓风,一整队失利的战舰就这样被吹得四散溃乱了。

潘杜尔夫不要灰心!一切还可以有转机。

腓力普王我们失利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转机?我们不是打败了吗?安及尔斯不是失去了吗?亚瑟不是给掳去了吗?好多亲爱的朋友不是战死了吗?凶恶的约翰王不是冲破了法军的阻碍,回到英国去了吗?

路易凡是他所克服的土地,他都设下坚强的防御;行动那么迅速,布置又那么周密,在这样激烈的鏖战之中,能够有这样镇静的调度,真是极少前例的。谁曾经从书本上读到过,或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与此类似的行动?

腓力普王我可以容忍英格兰得到这样的赞美,只要我们也能够替我们的耻辱找到一些前例。

康斯丹丝上。

腓力普王瞧,谁来啦!一个灵魂的坟墓;虽然她已厌弃生命,却不能不把那永生的精神锁闭在痛苦喘息的牢狱之中。夫人,请你跟我去吧。

康斯丹丝瞧!现在瞧你们和平的结果。

腓力普王忍耐,好夫人!安心,温柔的康斯丹丝!

康斯丹丝不,我蔑视一切的劝告,一切的援助;我只欢迎那终结一切劝告的真正的援助者,死,死。啊,和蔼可爱的死!你芬芳的恶臭!健全的腐败!从那永恒之夜的卧榻上起来吧,你幸运者的憎恨和恐怖!就要吻你丑恶的尸骨,把我的眼球嵌在你那空洞的眼眶里,让蛆虫绕在我的手指上,用污秽的泥土塞住这呼吸的门户,使我自己成为一个和你同样腐臭的怪物。来,向我狞笑吧;我要认为你在微笑,像你的妻子一样吻你!受难者的爱人,啊!到我身边来!

腓力普王啊,苦恼的好人儿,安静点吧!

康斯丹丝不,不,只要有一口气可以呼喊,我是不愿意安静下来的。啊!但愿我的舌头装在雷霆的嘴里!那时我就要用巨声震惊世界;把那听不见一个女人的微弱的声音,不受凡人召唤的狰狞的枯骨从睡梦中唤醒。

潘杜尔夫夫人,你的话全然是疯狂,不是悲哀。

康斯丹丝你是一位神圣的教士,不该这样冤枉我;我没有疯。我扯下的这绺头发是我的;我的名字叫做康斯丹丝;我是吉弗雷的妻子;小亚瑟是我的儿子,他已经失去了!我没有疯;我巴不得祈祷上天,让我真的疯了!因为那时候我多半会忘了我自己;啊!要是我能够忘了我自己,我将要忘记多少悲哀!教诲我一些使我疯狂的哲理,主教,你将因此而被封为圣徒;因为我现在还没有疯,还有悲哀的感觉,我的理智会劝告我怎样可以解除这些悲哀,教我或是自杀,或是上吊。假如我疯了,我就会忘记我的儿子,或是疯狂地把一个布片缝成的娃娃当作是他。我没有疯。每一次灾祸的不同的痛苦,我都感觉得太清楚、太清楚了。

腓力普王把你的头发束起来。啊!在她这一根根美好的头发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友爱!只要偶然有一颗银色的泪点落在它们上面,一万缕亲密的金丝就会胶合在一起,表示它们共同的悲哀;正像忠实而不可分的恋人们一样,在患难之中也不相遗弃。

康斯丹丝杀到英国去吧,要是你愿意的话。

腓力普王把你的头发束起来。

康斯丹丝是的,我要把它们束起来。为什么我要把它们束起来呢?当我扯去它们的束缚的时候,我曾经高声呼喊,“啊!但愿我这一双手也能够救出我的儿子,正像它们使这些头发得到自由一样!”可是现在我却妒恨它们的自由,我要把它们重新束缚起来,因为我那可怜的孩子是一个囚人。主教神父,我曾经听见你说,我们将要在天堂里会见我们的亲友。假如那句话是真的,那么我将会重新看见我的儿子;因为自从第一个男孩子该隐的诞生起,直到在昨天夭亡的小儿为止,世上从来不曾生下过这样一个美好的人物。可是现在悲哀的蛀虫将要侵蚀我的娇蕊,逐去他脸上天然的美丽;他将要形销骨立,像一个幽魂或是一个患虐病的人;他将要这样死去;当他从坟墓中起来,我在天堂里会见他的时候,我再也不会认识他;所以我永远、永远不能再看见我的可爱的亚瑟了!

潘杜尔夫你把悲哀过分重视了。

康斯丹丝从来不曾生过儿子的人,才会向我说这样的话。

腓力普王你喜欢悲哀,就像喜欢你的孩子一样。

康斯丹丝悲哀代替了不在我眼前的我的孩子的地位;它躺在他的床上,陪着我到东到西,装扮出他的美妙的神情,复述他的言语,提醒我他一切可爱的美点,使我看见他的遗蜕的衣服,就像看见他的形体一样,所以我是有理由喜欢悲哀的。再会吧;要是你们也遭到像我这样的损失,我可以用更动听的言语安慰你们。我不愿梳理我头上的乱发,因为我的脑海里是这样紊乱混杂。主啊!我的孩子,我的亚瑟,我的可爱的儿!我的生命,我的欢乐,我的粮食,我的整个的世界!我的寡居的安慰,我的销愁的药饵!(下。)

腓力普王我怕她会干出些什么意外的事情来,我要跟上去瞧瞧她。(下。)

路易这世上什么也不能使我快乐。人生就像一段重复叙述的故事一般可厌,扰乱一个倦怠者的懒洋洋的耳朵;辛酸的耻辱已经损害了人世的美味,除了耻辱和辛酸以外,它便一无所有。

潘杜尔夫在一场大病痊愈以前,就在开始复元的时候,那症状是最凶险的;灾祸临去之时,它的毒焰也最为可怕。你们今天战败了,有些什么损失呢?

路易一切光荣、快乐和幸福的日子。

潘杜尔夫要是你们这次得到胜利,这样的损失倒是免不了的。不,不,当命运有心眷顾世人的时候,她会故意向他们怒目而视。约翰王在这次他所自以为大获全胜的战争中,已经遭到了多大的损失,恐怕谁也意想不到。你不是因为亚瑟做了他的俘虏而伤心吗?

路易我从心底里悲伤,正像捉了他去的人满心喜欢一样。

潘杜尔夫你的思想正像你的血液一样年轻。现在听我用预言者的精神宣告吧;因为从我的言语中所发出的呼吸,也会替你扫除你的平坦的前途上的每一粒尘土、每一根草秆和每一种小小的障碍,使你安然达到英国的王座;所以听着吧。约翰已经捉住了亚瑟,当温暖的生命活跃在那婴孩的血管里的时候,窃据非位的约翰决不会有一小时、—分钟或是一口气的安息。用暴力攫取的威权必须用暴力维持;站在易于滑跌的地面上的人,不惜抓住一根枯朽的烂木支持他的平稳。为要保全约翰的地位,必须让亚瑟倾覆;这是必然的结果,就让它这样吧。

路易可是亚瑟倾覆以后,对我有什么利益呢?

潘杜尔夫凭着你妻子白兰绮郡主所有的权利,你可以提出亚瑟所提的一切要求。

路易像亚瑟一样,王位没有夺到,却把生命和一切全都牺牲了。

潘杜尔夫你在这一个古老的世界上是多么少不更事!约翰在替你设谋定计;时势在替你造成机会;因为他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溅洒了纯正的血液,他将会发现他的安全是危险而不可靠的。这一件罪恶的行为将会冷淡了全体人民对他的好感,使他失去他们忠诚的拥戴;他们将会抓住任何微细的机会,打击他的治权。每一次天空中星辰的运转,每一种自然界的现象,每一个雷雨阴霾的日子,每一阵平常的小风,每一件惯有的常事,他们都要附会曲解,说那些都是流星陨火、天灾地变、非常的预兆以及上帝的垂示,在明显地宣布对约翰的惩罚。

路易也许他不会伤害小亚瑟的生命,只是把他监禁起来。

潘杜尔夫啊!殿下,当他听见你的大军压境的时候,小亚瑟倘不是早已殒命,这一个消息也会使他不免于一死。那时候他的民心就要离弃他,欢迎新来的主人,从约翰的流血的指尖,挑出叛变和怨怒的毒脓来了。我想这一场骚乱已经近在眼前;啊!对于你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那福康勃立琪家的庶子正在搜掠教会,不顾人道的指责;只要有十二个武装的法国人到了那边,振臂一呼,就会有一万个英国人前来归附他们,就像一个小小的雪块,在地上滚了几滚,立刻变成一座雪山一样。啊,尊贵的太子!跟我去见国王吧。现在他们的灵魂里已经罪恶贯盈,从他们内部的不安之中,我们可以造成一番怎样惊人的局面!到英国去吧;让我先去鼓动你的父王。

路易有力的理由造成有力的行动;我们去吧。只要您说一声是,我的父王决不会说不的。(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