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庄公且伐莒,为车五乘之宾,而杞梁、华舟独不与焉,故归而不食。其母曰:“汝生而无义,死而无名,则虽非五乘,孰不汝笑也!汝生而有义,死而有名,则五乘之宾,尽汝下也。”趣食乃行,杞梁、华舟同车,侍于庄公而行至莒,莒人逆之,杞梁、华舟下斗,获甲首三百。庄公止之曰:“子止,与子同齐国。”杞梁、华舟曰:“君为五乘之宾,而舟、梁不与焉,是少吾勇也;临敌涉难,止我以利,是污吾行也。深入多杀者,臣之事也,齐国之利,非吾所知也。”遂进斗,坏军陷阵,三军弗敢当。至莒城下。

莒人以炭置地,二人立有间,不能入。隰侯重为右曰:“吾闻古之士犯患涉难者,其去遂于物也,来,吾踰子。”隰侯重仗榡炭,二子乘而入,顾而哭之,华舟后息。杞梁曰:“汝无勇乎?何哭之久也?”华舟曰:“吾岂无勇哉!是其勇与我同也,而先吾死,是以哀之。”

莒人曰:“子毋死,与子同莒国。”杞梁、华舟曰:“去国归敌,非忠臣也;去长受赐,非正行也。且鸡鸣而期,日中而忘之,非信也。深入多杀者,臣之事也,莒国之利非吾所知也。”遂进斗,杀二十七人而死。其妻闻之而哭,城为之纮,而隅为之崩。此非所以起也。

越甲至齐,雍门子狄请死之。齐王曰:“鼓铎之声未闻,矢石未交,长兵未接,子何务死之?为人臣之礼邪?”雍门子狄对曰:“臣闻之,昔者王田于囿,左毂鸣,车右请死之,而王曰:‘子何为死?’车右对曰:‘为其鸣吾君也。’王曰:‘左毂鸣者,工师之罪也,子何事之有焉?’

车右曰:‘臣不见工师之乘,而见其鸣吾君也。’遂刎颈而死。知有之乎?”齐王曰:“有之。”雍门子狄曰:“今越甲至,其鸣吾君也,岂左毂之下哉?车右可以死左毂,而臣独不可以死越甲也?”遂刎颈而死。是日,越人引甲而退七十里,曰:“齐王有臣钧如雍门子狄,拟使越社稷不血食。”遂引甲而归。齐王葬雍门子狄以上卿之礼。

楚人将与吴人战,楚兵寡而吴兵众,楚将军子囊曰:“我击此国必败,辱君亏地,忠臣不忍为也。”不复于君,黜兵而退,至于国郊,使人复于君曰:“臣请死。”君曰:“子大夫之遁也,以为利也。而今诚利,子大夫毋死。”

子囊曰:“遁者无罪,则后世之为君臣者,皆入不利之名,而效臣遁,若是,则楚国终为天下弱矣。臣请死。”退而伏剑。君曰:“诚如此,请成子大夫之义。”乃为桐棺三寸,加斧质其上,以徇于国。

宋康公攻阿,屠单父,成公赵曰:“始吾不自知,以为在千乘则万乘不敢伐,在万乘则天下不敢图。今赵在阿而宋屠单父,则是赵无以自立也。且往诛宋!”赵遂入宋,三月不得见。或曰:“何不因邻国之使而见之?”成公赵曰:“不可。吾因邻国之使而刺之,则使后世之使不信,荷节之信不用,皆曰‘赵使之然也。’

不可!”或曰:“何不因群臣道徒处之士而刺之?”成公赵曰:“不可。吾因群臣道徒处之士而刺之,则后世之臣不见信,辩士不见顾,皆曰‘赵使之然也。’不可。吾闻古之士怒则思理,危不忘义,必将正行以求之耳。”期年,宋康公病死,成公赵曰:“廉士不辱名,信士不惰行。今吾在阿,宋屠单父,是辱名也;事诛宋王,期年不得,是惰行也。吾若是而生,何面目而见天下之士!”遂立槁于彭山之上。

佛脄用中牟之县畔,设禄邑炊鼎,曰:“与我者受邑,不与我者其烹。”中牟之士皆与之。城北余子田基独后至,袪衣将入鼎,曰:“基闻之,义者轩冕在前,非义弗受;斧钺于后,义死不避。”遂袪衣,将入鼎,佛脄播而止之,赵简子屠中牟,得而取之,论有功者,用田基为始。田基曰:“吾闻廉士不耻人。如此而受中牟之功,则中牟之士终身惭矣。”遂襁负其母,南徙于楚。楚王高其义待以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