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卦得贲,喟然仰而叹息,意不平。子张进,举手而问曰:“师闻贲者吉卦,而叹之乎?”孔子曰:“贲非正色也,是以叹之。吾思夫质素,白当正白,黑当正黑。夫质又何也。吾亦闻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也。”

信鬼神者失谋,信日者失时。何以知其然?夫贤圣周知,能不时日而事利。敬法令,贵功劳,不卜筮而身吉。谨仁义,顺道理,不祷祠而福。故卜数择日,洁斋戒,肥牺牲,饰圭璧,精祠祀,而终不能除悖逆之祸。以神明有知而事之,乃欲背道妄行,而以祠祀求福,神明必违之矣。天子祭天地、五岳、四渎,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士祭门户,庶人祭其先祖。圣王承天心,制礼分也。凡古之卜日者,将以辅道稽疑,示有所先,而不敢自专也。非欲以颠倒之恶而幸安之全。孔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是以泰山终不享李氏之旅。《易》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盖重礼不贵牲也,敬实而不贵华。诚有其德而推之,则安往而不可。是以圣人见人之文,必考其质。

历山之田者善侵畔,而舜耕焉。雷泽之渔者善争陂,而舜渔焉。东夷之陶器窳,而舜陶焉。故耕渔与陶,非舜之事,而舜为之,以救败也。民之性皆不胜其欲。去其实而归之华,是以苦窳之器,争斗之患起。争斗之患起,则所以偷也。所以然者何也?由离诚就诈,弃朴而取伪也。追逐其末,而无所休止。圣人抑其文而抗其质,则天下反矣。

《诗》云:“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传》曰:“尸鸠之所以养七子者,一心也。君子之所以理万物者,一仪也。以一仪理物,天心也。五者不离,合而为一,谓之天心。在我能因自深结其意于一。故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是故诚不远也。夫诚者,一也。一者,质也。君子虽有外文,必不离内质矣。”

卫有五丈夫,俱负缶而入井,灌韭,终日一区。邓析过,下车为教之曰:“为机,重其后,轻其前,命曰桥。终日灌韭百区,不倦。”五丈夫曰:“吾师言曰:‘有机知之巧,必有机知之败。’我非不知也,不欲为也。子其往矣,我一心溉之,不知改已。”邓析去,行数十里,颜色不悦怿,自病。弟子曰:“是何人也?而恨我君,请为君杀之。”邓析曰:“释之。是所谓真人者也,可令守国。”

禽滑厘问于墨子曰:“锦绣絺纻,将安用之?”墨子曰:“恶!是非吾用务也。古有无文者,得之矣。夏禹是也。卑小宫室,损薄饮食,土阶三等,衣裳细布。当此之时,黼黻无所用,而务在于完坚。殷之盘庚,大其先王之室,而改迁于殷。茅茨不剪,采椽不斫,以变天下之视。当此之时,文采之帛,将安所施?夫品庶非有心也,以人主为心。苟上不为,下恶用之?二王者以化身先于天下,故化隆于其时,成名于今世也。且夫锦绣絺纻,乱君之所造也。其本皆兴于齐。景公喜奢而忘俭,幸有晏子,以俭镌之。然犹几不能胜。夫奢,安可穷哉!纣为鹿台、糟邱、酒池、肉林,宫墙文画,雕琢刻镂,锦绣被堂,金玉珍玮,妇女优倡,钟鼓管弦,流漫不禁,而天下愈竭,故卒身死国亡,为天下戮。非惟锦绣絺纻之用耶?今当凶年,有欲予子随侯之珠者,曰:“不得卖也。珍宝而以为饰。”又欲予子一钟粟者,得珠者不得粟,得粟者不得珠。子将何择?”禽滑厘曰:“吾取粟耳,可以救穷。”墨子曰:“诚然,则恶在事夫奢也。长无用,好末淫,非圣人所急也。故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为可长,行可久,先质而后文,此圣人之务。”禽滑厘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