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昌侯孫繼宗,因冒報迎駕功陞官者俱有首其子弟冒報者,亦二十餘人,具奏辭免。上召賢謂曰:「此事何以處之?」賢對曰:「以正法論之,盡當革去。但念國戚,於親子弟存之,革其家人冒陞者,庶全恩義。」上曰:「然。但此事若白於太后,必盡革去,雖侯爵未可保也。」賢對曰:「惟陛下裁之。上不失母后之心,幸甚!」上曰:「須如先生之言,然後允當。」卒從之。

上天資英武,益明習政務,(「益明習政務」,「政務」原作「政治」,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天下奏牘,一一親覽,或有毫末差失,便能察見,凡有發下裁斷,賢等一出至公。上知其無私,委任益隆,凡事不肯輕易即出,必召問其可否。或遣中官來問,務得其當,然後行。是以政事無大差失,法度振舉,人心驚懼,平昔縱放者莫不收斂。其中官惟一二耆舊特加重焉,其餘雖一時寵眷至厚,一旦有失,即置於法,略不假借,用是不敢肆然。

法司奏石亨等冒報陞官者俱合查究,上召賢問曰:「此事可否?恐驚動人心。」賢對曰:「若查究則不可,但此等冒陞職者,自不能安,欲自首,猶豫不決。若朝廷許令自首免罪,事方妥帖。」上曰:「然。」遂行之。於是冒陞職者四千人盡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議欲追其支過俸糧者,賢曰:「不可。」戶部奏請,得旨乃免,人心皆安。石亨既置於法,平日出入門下者無不驚懼。一日,賢言於上曰:「元惡既除,宜戒諭羣臣,且安人心,不究其餘。」遂行之,中外釋然,無不感戴朝廷之恩者。

初石彪事發,言官密奏。明日,大班劾之,即有漏泄於彪者。上召賢曰:「羣臣黨惡如此,不可不戒!」賢對曰:「誠\如旨意。」乃敕諭百官:「今後文武大臣,無故不許往來,近侍官不許造大臣新宅,錦\衣衞官亦然。」於是,莫不肅靜。天下聞之,亦皆悚息,交通之弊遂止。

石亨下獄死,法司請瘞其屍,上召賢曰:「如何?」賢曰:「如此行之,未為盡善。法司宜執法論罪,欲梟首示眾,朝廷從寬,特全其首領,尤見恩義尚存。」上曰:「然。」即從之。

一日,從容言及迎駕奪門之功,賢曰:「迎駕則可,『奪門』二字豈可示後?況景泰不諱,陛下宜復位,天命人心無有不順,文武羣臣誰不願請,何必奪門?且內府之門,其可奪?『奪』之一字,尤非順。幸賴陛下洪福,得成其事。假使景泰左右先知此事,亨輩何足惜,不審置陛下於何地!」上曰:「然彼時何以自解?」方悟此輩非為社稷計,不過貪圖富貴而已。賢曰:「臣彼時極知此舉之非,亦有邀臣與其謀\者,臣不從。以臣之愚見,景泰果不起,率文武羣臣請出陛下復位,安用如此勞擾!雖欲陞賞,以誰為功?老臣耆舊依然在職,豈有殺戮、降出之事致干天象?而羣小之計無所施矣!招權納賂何由而得?忠良之士亦無排擠之患,國家太平氣象豈不由此而盛?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言其必亂邦也。於此驗之,為尤信。」上曰:「然。」

按:天順初,以迎駕為功者大開賄賂之門,在朝文武之士靡然從風,奔走其門,惟恐或後。以財寶先投者先得美職,無復論才之賢否,風俗大壞,不可勝言。上亦頗知其非,但復位之初,俯而從之。明年,稍自振作,十從其四五。又數月,十從其二三。又明年,凡百自斷,其賄賂之門徒開而已。初時有美要職事一缺,謀\之者如蠅聚腥,爭欲得之,自後缺雖多,而謀\之者無一人,蓋用人之柄在上,權貴不與焉。雖欲賄賂,何所投乎?向日奔競之風,一變而為恬退之習,可見士風之振否,顧上之人力行何如耳!

天下氣候關於朝廷,驗之果然。景泰時不孝於親,不敬其兄,不睦其室,至而朝廷之上怨恨,憂鬱之氣充滿,是以六、七年間水旱災傷遍天下。天變於上,氣乖於下,一年甚一年。自天順初上復位之後,敬天尊祖,孝親睦族,宮室之中,有恩以相愛,有禮以相接。歲時調和,年穀屢豐,海內之民無饑寒流離之苦。由是觀之,朝廷之氣和,天下亦和;朝廷之氣乖,天下亦乖。中庸所謂「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聖賢之言,信不誣也。

耿九疇、軒輗皆廉介之士,操履素定,天下信之。天順初,首用耿為都御史,軒為刑部尚書,但二人之才不異於眾,特取其行之高於人。洎供職,未有建明。耿欲糾石亨之罪,(「耿欲糾石亨之罪」,「罪」原作「非」,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反為所排,出為江西布政,尋轉四川。上知其為人清正,但為亨輩所嫉。一日,泛論人才,念及九疇非其罪,賢因曰:「此人操行誠\不易得。」遂有召用意。賢竊慮彼時臺憲本無罪,被石亨所擇而黜之人皆惜朝政之失,幸而召用,以見朝廷悟亨之非,所係不小。未幾,因禮部缺人,召至京師。上憐其衰,命為南京刑部尚書,且曰:「遂其優閑可也。」初,軒輗在刑部數月,因疾作懇乞致仕還家,後每念輗之為人,亦不易得。賢曰:「二人素行,海內共知。」一日,南京總督糧儲缺人理之,論及往日能理此事者莫如輗,遂為左都御史委任之。未幾,九疇卒,上嗟悼良久,曰:「可惜此老,欲其優閑而遽亡邪!」尋以左都御史蕭維禎為南京刑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