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览过,田桥诗稍佳,而闻鸡起舞,此时不必引,只言:“俱好!”墨庄曰:“二君皆孝廉名士也。今科蹔作刘蕡。”余曰:“蹔蹶何伤?会展骥步。”伯雨扇,张船山画,请余题诗。余题云:“石上无枝数树,疏疏点缀微红。只应写意而已,莫问是花是枫。”三人传览。田桥谓余曰:“吾诗两‘鸡’字可改否?”余曰:“俱不可改。且此夜鸡,是引用古语,未必为疵。”田桥大喜。顾谓二人曰:“何如?”是日又设酌。墨庄曰:“行当别矣。公再来有日,我不归田,定得晤叙。”余曰:“四海一家,千里跬步。萍水凑缘,可以再逢。”墨庄引笔书之曰:“燕燕飞飞处处家,何必论地?”余曰:“大挑一千七百人,皆公选乎?”墨庄曰:“欽派王大臣挑,故至公。”余曰:“只取年貌,何以知其才不才?”墨庄曰:“尚须外省督抚甄别,一等者知县,二等者教官佐杂。”墨庄扇面,题诗语多新警,款寄庐。问:“寄庐何人?”答:“诗僧衡麓,字寄庐,衡山僧也。曾同至琉球,此其所作《竹枝词》也。今其人已圆寂。”墨庄曰:“吾著《琉球译》,始名《球雅》。何如?”

余曰:“非草木虫鱼,只翻其言语文字,故不当曰雅耶!何故改之?”墨庄曰:“雅不止草木虫鱼,五雅皆以雅立名。昨有人言球语球字不足为雅,故改以译。”余曰:“人既云然,改之何难?”墨庄曰:“国书,各国不同。琉球国书,日本字也。”余曰:“此日本以呂波也,以中国二十余字作半字为字母。”墨庄曰:“今其字母共四十七字,有真有草。”余曰:“日本更有片假文,不可晓。书于汉字傍,此其句读也。伊初不知作文,如饮酒曰‘酒饮’,作诗曰‘诗作’。用片假文定句读教人,然后,稍稍能文矣。”墨庄问曰:“贵处妇女穿耳否?”答:“或有之,士族则否。”又问:“裹脚否?”答:“无此风。”又问:“尚节烈否?”答:“我国妇女不再嫁,视以为常,故必须下从,然后称烈。”墨庄曰:“可谓加一等矣!殉是古人弊俗,然不得不谓之烈矣!”墨庄又问:“贵处有妓女否?”答:“有之。”余问:“此处土妓谓之‘嫖子’,‘嫖’是何义?”墨庄曰:“嫖为美女之称,爱其美而淫之,故嫖为恶习。”余曰:“爱之者过耳,嫖岂罪也哉?”一坐大笑。

余曰:“琉球使臣姓郑者,善汉语。”墨庄曰:“郑得功,乃洪武入琉球之闽人后也,入中国已四次,能汉语。其姓毛者,汉字一个不解。大抵其国但有番薯,别无一物。金亦来自日本,银亦然。马较贵处稍大,所见皆牡,然无牝,何以有牡耶?”余曰:“船山何故不来?”墨庄曰:“人多持无私交之议,如我不汲汲于功名富贵,可以任天而游。”余曰:“此何菜也?”墨庄曰:“龙须菜。”余曰:“敝邦产龙须,只可织席。”墨庄曰:“菜与草异,此菜出自天壇,故又名壇菜,别处俱无。”墨庄又曰:“君深于本草,靑庄之伯仲耳,天下一物一狀,非亲见,不可妄议。古人著书,从无武断。一部《群芳谱》,错者十之四五。”余曰:“目见亦难定,他有原名、别称,方言与时代邅变。”墨庄曰:“时代变,方言不变,故子云之书可贵。”余曰:“洌水间言,今无一存者。戴东原注方言,恐未必尽合。”墨庄曰:“东原学问人多宗之,余以为未出户庭,犹少见也。”墨庄有《登岱》、《过海》二图。袁子才、纪晓岚、翁覃溪、钱辛楣诸名士,莫不题诗,亦请余诗。余题《登岱图》云:“罗江诗话姓名留,西笑如今又几秋。燕邸靑灯东岱帖,梦中人作画中游。”《过海图》云:“球阳风物问如何,诏使楼船百丈峨。姑米村娘呈板舞,彩毫题徧竹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