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庆勋,字树屏,号建庵,江苏江松江人,副都御史锡熊子也,以举人充实录謄录官。曹玉水处每见之,即其甥侄也。年长于玉水,而体貌又肥健。余谓树屏曰:“玉水虽少,君拜乎?”答:“谦则可拜,不谦则不拜,无定也。”余曰:“何无定也?”答:“从简不妨,玉水微笑而已。”玉水寄到一扇,画山水纤妍可爱,款:“甥荫香写。应母舅大人命。”必是树屏也。

沈刚,号亭,江苏松江人,皇明侍讲学士度后孙。曹玉水处识之。玉水每戏之曰:“此公虽孝廉,胸中却无一个字。只善画梅。”余曰:“孝且廉,何必多识字?”寻得其梅花一幅,果好。题朱子诗句云:“仙人冰雪姿,贞秀绝伦儗。”又于扇面写梅赠余,题云:“冷澹孤高清瘦奇,此花惟有此君知。自从和靖先生后,不着人间一句诗。”笔迹亦妙绝。诗称澹吟楼句,不知谁作,甚佳,或其自号尔。

康恺,号起山,江苏靑浦人,善画,亦寓云间会馆之外庑。以举人屈于会闱,又不能入于大挑中。贷银五十两雇车,洒泪而归,见之可闷。曹玉水赠余诗扇,其一面乃起山画也。

陈鱣,字仲鱼,浙江海宁人,孝廉。书肆中相逢,清癯美须髯。问余曰:“尊处列学官者,用宋儒,抑用汉儒?”余曰:“尊奉朱夫子传注章句,研经者又不可不参看古注疏。”问有为六书之学,答:“或有之。”仲鱼曰:“通此学,方可读经。”余曰:“非但读经,韩文公曰:‘凡为文宜略识字’。”仲鱼曰:“此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又问余曰:“新罗、百济、高句丽三国,如今尽是贵国版图否?”答:“然矣。但高句丽之西北境鸭绿江外,则或入于吉林、奉天府地方。《一统志》中可査。”问:“尔雅斥山文皮,或说斥山在乐浪。”答:“今未可考。”问:“王会解前儿何鱼?”答:“《说文》中‘乐浪七鱼’,尚难考,况‘王会解’乎?”问:“葳邪今何地?”答:“濊者东夷之号,亦作薉。《说文》薉邪头国,薉或误作葳。先生以葳邪之头国看之乎?”

仲鱼大笑曰:“似是吾错了,当査,邪头果何地?”答:“又未可考。”问:“《山海经》:‘不咸山,今长白山。’在贵国北界否?”答:“然。此山亦名‘白山’,又‘盖马山’,又‘白头山’,以华东语较释,则盖马者白头也。”仲鱼曰:“贵处尚音学否?”答:“系是绝学,古人亦云我辈‘数人定则定矣!’”仲鱼曰:“珙师三十六字母,贵处可通否?”答:“亦可通。然戴东原之说,则云:‘学者但讲求双声,不言字母,可也。’大抵读若最古而寔简捷。”仲鱼曰:“字母二字本不通,今之直音某即古之读若也。东原门下,有王君念孙、段君玉裁,曾知其人否?王君注《广雅》甚精,段君有《音均表》。”余曰:“音随时代而变,《公羊传》‘登来’者,‘得来’之也。又《管子》:‘齐桓公与管仲登台,口开而不下,东郭郵知其伐莒。’今以东音读之,‘登’得初声相同,‘莒’为开口声,以华音读之。不然,岂非东人尚守古音,而中国则变欤?”仲鱼曰:“似或有如是者。”仲鱼著有《说文解字正义》三十卷,以藁本示之。卷首小像,即其室某氏笔也。

余曰:“可谓凡父之陆卿子。”仲鱼曰:“《说文长箋》谬说居多,亭林言之详矣。”余曰:“顾先生亦有错处。”仲鱼曰:“所论说文及石经最谬。”余曰:“亭林不见秦中石本,只取书坊漏本为说。”仲鱼曰:“其所见说文,乃五音韵谱,非真本也。其论广韵,亦非全本,东原言之颇详。东原先生是大通人。”余曰:“然。亭林偶一见差耳。如此公者,古今几人?”仲鱼曰:“佩服之至!”余曰:“顾有子孙否?”答:“无子,以从子为后。近亦不知其后人何如,曾欲作《亭林年谱》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