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将向午,各国公使夫人带领使女,也有抱着小孩的,乘坐大马车,由东交民巷向颐和园而来。那拉氏亲自迎接进殿。各公使夫人分两旁坐下,所带的使女小孩也宣进殿来,个个都有赏赐。那拉氏亲安了各夫人的坐,太监女官献了茶,又讲了多少的应酬话,都是玉小姐通译。传旨赠送各公使夫人每人磁瓶一对,嵌宝手镯子一双,金刚石时表一个,其余珍玩数件。

各公使夫人受了,向那拉氏道了谢。女官奏请入宴,都到大洋楼上。楼下奏起洋乐,那拉氏举杯亲敬了各位公使夫人的酒。各公使夫人也举杯呼了那拉氏的万岁。宴毕,退下,引各公使夫人到那拉氏卧房里,玉小姐将那拉氏的本意表出。各公使夫人听了,作色答道:“敝国虽重女权,国家政事,妇女却干涉不得。即是你老若在敝国,也不过是皇族中一个人,朝中大事,议院与皇帝担任,做太后的一点不能干预,何况咱们呢?这却应不得命。”那拉氏半晌说不得话,忽又回转脸来笑道:“老身不远说来玩玩,没有一定的。各位夫人不应允就算了。”各公使夫人也起身告辞,回转东交民巷。那拉氏费了三十几万,空被抢白,懊气得很,却又没有出气的地方,只得将太监痛打,一连打死几个,打得太监血肉淋漓,无处躲藏。

有一日,总管李莲英奏道:“喜保有机密事,要见老佛爷。”那拉氏道:“叫他进来。”喜保跪见了那拉氏,即道:“现有著名革命党,匿藏京城,被奴才查知住所,特来请旨定夺。”那拉氏喜道:“好好!咱到处找寻他不着,如今居然送上门来了。快传旨九门提督,带领二百人马,将逆犯拿交刑部治罪,不得有误。”要知所拿为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鸟鼠山演说公法宜城县大闹学堂

话说喜保领了那拉氏的旨意,向九门提督衙门点了二百名兵丁,在西河原联升栈拿获一个人,一直送交刑部。那时刑部六个堂倌以及司员,不知为着什么事情,慌忙接了懿旨,懿旨上写道:“逆犯审血诚,前在湖北谋逆,事败之后,访闻潜逃来京。着喜保拿交刑部,严刑拷讯。钦此!”堂倌领旨之后,即同坐大堂,把犯人带上。问案官问道:“你是不是审血诚?”

答道:“我不晓得什么审血诚。”问案官道:“你到底名叫什么?”答道:“我名叫审不磨。”问案官道:“你是不是读书人?”答道:“我是读书人。”问案官道:“你既是读书人,为何要入革命党呢?”答道:“我不是革命党,是一个流血党。”问案官道:“这‘流血党’三字,从没听见讲过,甚么叫做流血党呢?”答道:“现在国家到了这样,你们这一班奴才,只晓得卖国求荣,全不想替国民出半点力,所以我们打定主意,把你这一班狗奴才杀尽斩尽,为国民流血,这就叫做流血党咧。”问案官对着喜保讲道:“好了,近来为着那些革命党,已弄得咱们慌手慌脚的,为何现在又弄出一个流血党来了,这都是你弄出来的是非。”喜保道:“不要着急。”即在堂下带上一个人来。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审血诚一个同学朋友,姓吴名齿,点过翰林。那年攀附康、梁,得了一个新党的招牌。康、梁败事,他的翰林也丢掉了。正在穷得很,又酷喜赌博,向审血诚借银子,审血诚没有借与他,因此怀恨在心。审血诚自湖北走到北京,一连数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恰好喜保也因事革职,想图开复,没得一条路径。吴齿把审血诚改名在京的事,告知喜保,并说:“他现在当破迷报馆的访事。如今老佛爷听着李总管(即李莲英)之言,打算把东三省切实送给俄国,和俄国订了七条密约,也被那厮登在报纸上发露,老佛爷正找这班人呢。如果由你奏闻拿获,这桩功劳岂不大得很吗?”喜保不胜大喜,因一五一十的告知李莲英,李莲英带他见了那拉氏,拿获审血诚。可巧审血诚的口供,与喜保所指的一毫不对。喜保因此把吴齿唤来,当面认识。吴齿上堂,将审血诚一生的事迹,一齐说出。又对审血诚说道:“你别要怪我,我的前程要紧呢。”审血诚大骂道:“你这奴才!悔我当时瞎了眼,结识了你。”问案官道:“案情定了!据实奏闻就是。把审血诚打下天牢,听俟懿旨发落。”那时正值那拉氏盛怒之下,命将审血诚乱棍打死。即有八个如狼似虎的狱吏,各执竹条,纵横乱打。打得血肉横飞,足足打了四个小时,方才丧命。因这一桩告密的功劳,赏了喜保一个道台,吴齿也赏了一个知府,就令他两个四处侦探革命党。这一桩事传了出来,人人危惧,外国各报馆都论说那拉氏这样的残酷,真真是文明之公敌,各国政府切不可把破迷报馆主笔交出,致遭恶妇人的毒手。因此破迷报馆的案件,越发松了。各领事把张、焦二人在租界内监禁三月之后,听其自由。这一场官司,可算是满洲政府没有占到好多的便宜,是为汉族与满洲政府立于平等地位的头一次。

且说马世英自梅铁生起身之后,狄必攘、康镜世也到他那书院里来,他便向狄、康二人把梅铁生到此之事,说了一遍。又将梅铁生的为人形容出来,讲得狄必攘、康镜世二人不胜钦慕,都道:“可惜来迟一步,不然,也可以会一会。”马世英道:“不要急,总有会见的日子。”彼此谈论了一阵,然后狄必攘提议两会合并的事。马世英道:“弟也有此意思,但是现在风气初开,倘若又有所变动,恐怕生出事故来。咱们的联合,只要在精神上,不要在那面子上。日后若有事情做,自然是此发彼应的。”必攘点头称是。马世英留狄必攘、康镜世在书院暂住一二天。书院里的人多有愿来交结的。唐必昌、华再兴二人愈加倾慕必攘,和必攘订了深交。必攘起先只打算住一天,不知不觉,便住了五天,才别了马、康、唐、华一干人,起程向陕西一路而去。(中缺)由汉中府顺流向湖北进发。

及抵襄阳府属的宜城县一个小市镇上,必攘落了客栈,打算歇一两天的脚。方才放了行装,只见外面人声鼎沸。必攘慌忙走出来一看,只见众人由门口经过,去了一队又一队,都说“打土洋人呀!打土洋人呀!”必攘也随在人丛中去看。只见许多人围绕一个小小学堂,学堂里的学生四处奔散。有几个强壮的,保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先生出走,后面百余人赶来。狄必攘抬头一看,那老先生正是文明种。便忙赶上一步道:“先生不要惊慌,弟子来了。”当着街中,把赶来的人随手一分,便倒翻几个。只是人越来越多,那街前街后都聚了人,齐喊“勿走了土洋人!”必攘既要打开各人,又要保护文明种,渐渐危急得很。幸得此地有几个大绅士,恐怕酿出大祸,竭力弹压,喝散众人,把文明种、狄必攘带到一个绅士家中。连夜雇了一只船,教文明种、狄必攘赶快出境。

原来此处的土人喊学堂做教堂,喊学生做土洋人。文明种所住的学堂,原是一个灵官庙改的。文明种在此掌教,才有三个月,那愚人都说他是一个教士,灵官庙改为学堂,全出他的意见,恨文明种刺骨。恰好这个月内,该地忽然降下疫症,死人不知其数。文明种对学生说道:“这是街道的水沟没有疏通,臭气熏人,于卫生上不宜,只要把街道打扫,水沟疏通,饮食上注意一点,那疫症自然没有了。”谁知此地的居民听闻文明种的话,便大嚷起来,说:“这是分明他占了灵官爷爷的庙宇,所以灵官爷爷显圣,降起疫症来了。他又移到水沟上,难道这一条水沟能够降下疫症不成?”一人哄十,十人哄百,顷刻聚集数百人,文明种等险些儿遭了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