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吕肇章,见父亲写字,遣人来求亲,听得崔公许了亲事,又闻是大小姐玉英,美艳非常,心下暗暗欢喜。忽见荀生一旦辞别而去,转觉十分快畅。因想道:“荀文去了,申云那厮实为可恶。莫如生得一计,一发弄他去了,才泄我恨。”正在踌躇,遂行至园中。忽闻申生在房内,吟哦之声不绝,便悄悄的躲在窗外,向内一张。只见申生手内捻一罗帕,上有草字数行,一连吟咏了四五遍,又微微叹息,就把来放袖中,竟自上床而睡。吕肇章心下大疑道:“看了这个罗帕,其中必有跷蹊。怪道那厮,半月以来,不尴不尬,学业全抛,原来却有这个缘故。只是那个罗帕,用什么法取来一看。”低头沉想了一会,忽然醒起道:“必须如此如此,方中我计。”遂推门进去,唤起申生,假意寒温道:“我看仁兄,迩来尊容消瘦,情绪全无,想必是为着功名,未得到手。只是春光几何,须要及时行乐。此去岳墓东首,有一个园亭,尽堪消遣。明日待弟备着一个小柬,屈仁兄到彼,以散闷怀,未审仁兄允否?”

申生道:“既承兄雅意,明日小弟必然领情。但我睡兴方浓,兄且出去。”遂又掩门而卧。到了次日,早膳方毕,吕肇章便来邀往。申生笑道:“难道今日真个相扰么?”吕肇章道:“不过取笑而已,惶恐惶恐。”遂一齐步出孤山,行至岳坟左首,向一个竹扉进去,不见有什么月榭花亭,只有一个女子,倚门站着。原来这里是一个妓家。怎见得,有前贤《忆秦娥》词为证:香馥馥,樽前有个人如玉。人如玉,翠翘金凤,内家妆束。娇羞惯把眉儿蹙,逢人便唱相思曲。相思曲,一声声是,怨红愁绿。

那个妓女,唤做凤娘。抹着满面脂粉,穿着遍体绫罗,略有三分姿色。一见申生,便既出门迎接。吕肇章道:“这位相公,便是我日常说的姑苏申起龙,是当今第一个有名声的才子。”凤娘听说,满面堆笑,请申生到厅上,重新见礼道:“向来久慕申相公大名,不得面会,不意申相公今日到来,贱妾多多失敬了。”又向吕肇章说道:“多亏大爷帮衬,才得申相公脚踏贱地,光辉下妾。”说罢,一同坐下,侍女献上茶来,三人吃毕,吕肇章问道:“近来姐姐做什么技艺?”凤娘笑道:“近来有一只私情歌儿,编得甚好,不如唱与两位听听,以解寂寞。”申生道:“这也使得。”凤娘便按板唱道:郎情重,姐意焦,不得和谐鸾凤交。姐在帘内立,郎在帘外招。郎便道:姐呀,我为你行思坐想,我为你意惹魂飘;害得我茶饭不知滋味,害得我遍身欲火如烧。你不要推三阻四,只管约今夜明朝,空教我,一月如捱一岁长,纵有那柳嫩花鲜嫩待瞧。姐便道:郎呀,你有我心终到手,我有你心非一遭。不是我言而无信,只为着路阻蓝桥。你且坚心守,免使别人嘲。到其间,终有一日相会面,管和你合欢床上话通宵。

凤娘唱毕,申生低头凝想,忽然长叹。吕肇章看着凤娘,丢了一个眼色。凤娘点头会意。吕肇章道:“姐姐不要做此冷淡生活,快把酒肴出来,幸屈申兄在此,我们今日须要呼一个尽兴的。”遂即申生首坐,自己对坐,凤娘打横里。捧出时蔬美品,摆满一桌。凤娘捧起巨杯,殷勤劝酒。申生怏怏不怡,再三辞道:“小生实为心绪不佳,无劳贤卿固劝。”吕肇章笑道:“当此春光明媚,正宜醒豁胸襟。小弟虽然粗欲可厌,试看那柳眼桃腮,比着凤娘,果是一般风韵。仁兄还该放宽心绪,借景寻欢,畅饮几杯。”申生道:“既承吕兄曲劝,小弟怎好固辞。只是默饮无味,可把色子拿过来,买快饮酒,倒觉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