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觀世問,則仁義禮樂舉皆妄名。寂照靈源,則支體聰明舉皆幻識。忘物無物,則妄名自離。忘我無我,則幻識自盡。然仁義禮樂,名不自名,妄者執以為名。支體聰明,識不自識,幻者認以為識。知身本於無有,則支體將自墮。必期於墮之者,未離於身見也。知心本於不生,則聰明將自黜。必期於黜之者,未離於心見也。且支體聰明之尚無,則仁義禮樂之安有。向也作德於肝膈之上,而物物皆知,今也無知。向也役心於眉睫之問,而物物皆見,今也無見。

玆乃坐忘乎?然既已謂之忘,仲尼不容於有問,顏回不容於有應。亦安知一毫之益,亦安知一毫之損,亦安知仁義禮樂之忘為末,亦安知支體聰明之墮黜為至.已乎。夫即妙而觀,墜者之忘車,沒者之忘水,人之忘道衛,魚之忘江湖,亦忘也。即廳而觀,得者之忘形,利者之忘真,怒臂者之忘車轍,攫金者之忘市人,亦忘也。將以彼是而此非乎,道無是非。將以彼真而此偽乎,道無真偽。顏氏之子,背塵而反妙,損實而集虛者爾。吾知其忘,猶未忘也。使進此道,不忘亦忘。孔子所以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也。又奚貴忘。

季咸相壺子論第五

神之妙物者未嘗顯妙,物之受妙者未嘗知妙,是之謂神。彼巫則誣神之言,以死生存亡、禍福壽夭以告人者,其驗雖歲月旬日之可期,似妙而非妙,特若神矣。既已謂之神巫,而又日季咸者,以寓物之妙而有感者也。且咸則有感,而感則有心。方且以我之有心而感人之心,以我之有見而見人之見,故死生存亡,禍福壽夭者,妄名起矣。名既已妄,又妄見之。見既愈妄,又妄言之。世之滯於相·而不能冥妄者,又妄受之。直以是為真,故棄而走也。雖列子猶見之而心醉,以其未能剖心也。以其道之至於壺子,以其未能絕學也。故使人得而相汝。

夫壺者以空虛不毀為體,以淵深不測為用,子則有出母之道以應世者,故能託無相於有相之問。季咸則有心感者,故每入則皆曰見。壺子則無心而應者,故每至皆曰示。彼無心者,踐形於無形之表,彼安得而相之?超數於無數之先,彼安得而知之?季咸方且累於形數而未離見,見之處直以為死生在是,而莫之逃也。故始也,示之以地文J則歎之以其死。次也,示之以天壤,則幸之以其生。不知死本無死,心減則死,生本無生,心生則生。形之生死,心之起滅也,心之起滅,見之有無也。至人未始有心,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與陰同德,彼亦不得而見也,必示之以地文,而文者物之所自雜也。與陽同波,彼亦不得而見也,必示之以天壤,而壤者物之所自生也。

示之以太沖,遂以為不齊焉。地文則陰勝陽,天壤則陽勝陰,沖則陰陽之中莫勝,則天地之平也。萬法一致,本無高下,彼見不齊焉。然三者皆謂之機,意其動之微而見之先,故得而見之也。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則示出於無所示矣。彼以實投我,而此以虛;彼以有受我,而此以無。彼之起心役見,為有盡,此之離人藏天,為無盡,以有盡相無盡,殆以此。季咸所以望之而走,追之而滅也。雖然,壺子之告列子,且日是見吾杜德機,又日殆見吾善者機,又日是見吾衡氣機。皆日吾者,猶且立我,至於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雖吾亦喪之,示之者其誰耶,相之者其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