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黄姨便拿着笔墨纸砚回来了。
刘姨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都是去年的陈货吧?”
黄姨将东西摆在临窗的桌子上:“管他呢,好用就行。”
两个中年妇人坐在通铺上,期待地看着厉隐,厉隐起身走过来,看了一遍,这些笔墨和白纸都十分寻常简陋,看来,她不能要求太高,更不能期待什么。
厉隐将那一沓粗糙的白纸堆在桌上,然后先抽了一张,铺在桌面,白纸大约有两尺长宽。
研墨,润笔,厉隐右手提着毛笔,思索布图。
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学校里开设了美术课,老师布置了不少画图任务,课程所学大部分是水墨画,也有那种精细的国画和花鸟写生,厉隐只学到一点皮毛。
可是拿来应付黄姨这些人,应该足够了。
厉隐拿起毛笔,在白纸上作画,片刻之后,一副牵牛迎春图就画好了,她画得很仔细,构图笔触什么的,都是以前在课堂上学过的,所以,几乎是一气呵成。
黄姨在一旁啧啧赞叹:“哎哟,这小丫头,果然有才。”
刘姨也十分好奇,见厉隐画得仔细,态度又如此认真,她忍不住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画好之后,厉隐让黄姨二人观赏,她们自然看不出什么好坏。
倒是刘姨低声赞了一句:“挺有韵致。”
厉隐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继续作画。
第二幅,是蜜蜂月季,第三幅,是寿菊枇杷。
一连画了五张,厉隐问道:“你们准备糊几个灯笼?”
黄姨有些兴奋地回道:“糊八个,咱们家里有媳妇打理,用不着,今天做的这些灯笼都挂在饭庄门口,到时候应应景。”
厉隐忍不住汗颜,这种简陋的白纸灯笼,竟然要挂在饭庄门口,难道掌柜没有微词?
刘姨似乎看出了厉隐的心思,她笑道:“掌柜人很好,他一向由得我们,再说,花灯节上人山人海,谁会注意到这些……”
厉隐一想,也对,总之,是一片心意,也是一种乐趣。
画了八幅水墨画,黄姨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站在厉隐身边,高高兴兴地说道:“这下可好了,那些隔壁邻居也不敢嘲笑我们了,有了这些画,掌柜肯定会多赏点东西。”
厉隐微微一笑,没有接话,黄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隐啊,多亏了你。”
刘姨走过来:“黄妹子,咱们准备糊吧。让小隐歇歇。”
厉隐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手手腕,补了这么多天,她的力气有了,可是,还不够。
到底有些体弱,刘姨和黄姨岂能看不出来?
“等等。”厉隐看着这些水墨画,八幅,每一幅都不一样,虽说不带重复,但并不出彩。
厉隐看着水墨画里的空白地带,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不如,每一幅画,题一首诗,不仅更添雅韵,也能靠着诗文出彩。
想到做到,厉隐又提笔沾了墨汁,在每幅画上,题了应景的诗句。
忙完这些,厉隐便出屋,到厨房里研究新菜。
一直到夜幕降临,西边的暮霭染红了蔚蓝的天空,厉隐做了一道醉牛肉,让帮工小陈和小叶尝了尝,他们都觉得不错,后来,在外面抽烟的李师傅回来一试,也觉得合适。
又一道新菜过关,厉隐心情大好。
她站在天井里,伸了个懒腰,这些天,一直喝鸡汤吃鸡蛋,虽然她只是厨房帮工,但是每日荤腥不断,每天都吃饱喝足,她的脸色变得红润许多。
当然,其中少不了小二哥小董的督促和帮忙。
“小隐,快快,快看!”刚刚想到小董,身后便响起小董的喊声。
厉隐转过身,眼前出现一盏精致的莲花状花灯,灯盏小巧玲珑,底部是绿色花萼,上面是粉色莲花外壳,做工精细漂亮讨巧,一看,便是女孩子喜欢的式样。
“小隐,我跑了三条街,才找到这个,给你吧,等花灯节那天,我们去妩河放灯!”
厉隐接过花灯,轻倩地笑道:“小董哥哥,谢谢你了。”
小董有些羞涩地摸了摸头:“你喜欢就行。”
厉隐其实是有些感动的,不知道这种感动是不是另外一个厉隐的情绪,反正,在她过去单调贫瘠的十二年里,从未有人送她礼物,从未有人满街跑,只为了专门讨她欢心。
一个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女孩子,多多少少会被这份心意打动。
厉隐垂着眼睛,手里提着莲花灯,除了感谢,她不知道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小董却微微一愣,不知为何,他觉得厉隐妹妹身上突然出现一种忧伤的气质,似乎有点突兀,但是,结合此情此景,小董可以猜出,兴许,是他的举动,勾起了厉隐妹妹的隐晦心思。
这个女孩,一向从容不迫,一向淡然文静。
仅仅是一盏花灯,便能勾起她的忧伤吗?小董毕竟是十来岁的孩子,他也搞不明白。
“诶?小董啊,你送花灯给小隐?哎哟,真是漂亮!”黄姨走出房间,恰好看到这一幕。
厉隐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没办法,她总不能置之不理。
“嗨,你们两个孩子,都生得出色,又勤快能干,以后要是成事了,给咱们包点喜糖!”
黄姨端着木盆走到水井边上,她第一次主动舀水洗米,厨房里马上要烧晚饭了。
小董有些惊讶地看着黄姨:“咦?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有白眼,没有讽刺,甚至,没有冷漠,竟然变得热情许多,这个黄姨,吃错药啦?
黄姨埋头干活,刘姨提着一盏做好的纸糊灯笼走出来,笑道:“小董啊,小隐可是个小才女,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哩!”
后来,在小董的追问之下,刘姨道出实情,看到那些水墨画和题诗,小董倒是十分平静,他早就看出,厉隐不是个无知女子,她出身大家,有才艺也是正常的。
日子一天天滑过,厉隐在迎客庄里做帮工,有点累,却攒了不少银钱。
归乡的日期一天天临近,厉隐心中不免有些迷茫和惶恐。
当初,她千里寻母,一路赶到大青国的塞上荒漠,她可以感受到另外一个厉隐心中深藏的痛楚和执着,可是,她能怎么办?那个遗弃自己的女人,真的那么重要么?
其实,厉隐已经发觉了,这个世界的人,和封建社会差不多,重视孝道,重视君臣之礼。
云翔大陆,大青国,西北边塞,血阳城。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到了,白天,各家铺子开门做生意,到了晚上,店门口无一例外都挂起了各式花灯,一条条街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
灯火流丽璀璨,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一条人间的银河。
迎客庄晚上歇业,虽然大门开着,也有人来喝茶,但是,掌柜已经提前作了安排。
小董早就和厉隐约好,先逛街,然后去小吃街上吃东西,最后去妩河码头放灯看花楼表演。
提及花楼表演,小董还一脸神往地说:“那些人唱戏跳舞,可好看了,可惜,不能去船上,只能在岸边观赏,不过,小隐放心,我带你钻到最前面去。”
厉隐对什么花楼表演不感兴趣,在她眼里,那些勾栏女子只是男人的玩物,没有尊严。
夜色已降,厉隐收拾好荷包,跟着小董出门。
一路上,都是小摊小贩,路边摆满了各式花灯,各种小玩意儿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穿插在花灯之中的,是各类小吃和各种杂货。
厉隐这一天,只喝了一碗鸡汤,吃了一碗鸡蛋面,下午在饭庄里大扫除,忙了半天,这时候,已经腹中空空,正好品尝那些小吃。
小董在前面带路,厉隐不得不摆出小女孩的样子,说也奇怪,她虽然穿越到这个女孩身上,这一世的厉隐似乎并未死去,她的记忆和情感依旧隐藏在灵魂深处。
比如,那天在岚裳的马车上做梦,厉隐便看到了那些记忆场景。
这样也好,两个厉隐都是女孩子,有着相似的容貌,若是可以真正重合在一起,倒是可以为将来免去某些隐患。
小董十分贴心,他买了一盒炸糖糕给厉隐吃,厉隐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跟在小董后面逛街,不知何时,两人来到一处墙角。
墙角处,并不僻静,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游人。
那儿摆着一个小摊子,小贩正在兜售自家养殖的乌龟金鱼,小小的瓦缸里盛满清水,漂亮的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这种宠物,只适合有闲钱的百姓。
小董当然不会买,但是,他十分喜欢这些小金鱼和小乌龟,他看得兴致勃勃,一边看还一边招呼厉隐,厉隐无法,只能守在一旁。
厉隐吞下炸糖糕,突然间嗅到一丝杀气,她急忙翻身滚开,“扑——”一支带着冷硬气息的羽箭从她耳畔擦过,厉隐吓了一跳,这种时候,竟然有人要暗杀她?
不会是见鬼了吧?她厉隐好像没得罪过什么人吧?
不过,厉隐迅速得出一个判断,这支箭来势汹汹,虽然,惊险,却并不让人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