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隐暗想,这人出身显赫,似乎奢侈惯了,而且似乎有点喜欢摆阔,身上随随便便一件饰物,拿出来都可以抵同千金,第一次见面,在那辆外观普通内饰豪华的马车上,她也看出来了,这人绝对是一个善于享受的风流贵族。
“厉姑娘?”岚裳稍稍倾身,似乎想仔细打量一下厉隐的神情。
厉隐急忙回过神来,娇叱一声:“去就去呗,别磨蹭,你们带路。”
岚裳点点头,他提转马头,让他的名驹率先跑上官道,厉隐看了一眼达叔,达叔没什么动静,她隐隐有些明白了岚裳的意思,于是也不扭捏,催马赶上。
在官道上跑了片刻,岚裳将名驹赶到一片林子里,然后,穿过林子,他们来到一片旷野上。
岚裳停马等了片刻,见厉隐及时跟上来,他这才握着在厉隐眼里暴殄天物的紫藤鞭指着前面:“前面百里之外,便是边塞大漠,大漠上有绿洲商旅,有别于一望无垠的平原。”
厉隐吁了口气,方才一路奔驰,许久不曾激烈运动的厉隐,大腿根已经开始隐隐发疼。
“去不去?”岚裳转过头,一向瑰丽莫名的凤目里,流转着兴奋的光芒。
厉隐一愣,他倒是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其实是有点怀疑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她身无长物,如今又落魄至此,去塞上奔驰一番,也未免不可。
想到此,厉隐颔首:“走吧!”
她率先甩了一鞭子,这回不心疼这匹良驹了,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些塞上良驹皮糙肉厚,经得起颠簸和坎坷,她才不会鱼目混珠白白担心一回。
厉隐驾着马,飞快地奔驰在荒漠里,果然,荒漠一望无垠,风沙四起,离开官道之后,这片荒野愈发显得空旷寂寥,就像一个永恒的谜题,高悬在人世之上,孤独到骨子里。
迎面袭来的风,卷着细碎的沙砾,打在脸上,有些疼,厉隐不得不甩甩头,矮下腰。
这时,一个幽醇的嗓音在身侧响起:“给!”
厉隐抬头一看,一件玄色织羽斗篷朝着她飞来,她急忙伸手接住,她顿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留着这一手,对她倒是不失关心。
厉隐披上斗篷,系紧带子,斗篷上面有一顶遮风帽子,正好用来遮住风沙。
趁着厉隐穿斗篷的功夫,岚裳忽然催马向前奔去,厉隐看到他乌发飞扬腰身颀秀,狂风灌进紧束的袖口里,厉隐几乎可以听到如同猎旗招展飒飒作响的声音。
厉隐也催马赶上,塞上驰骋,释放自己,这既是一种享受,又是一种折磨。
不知奔了几百里,岚裳终于停下来,他握着紫藤鞭,牵着缰绳,身形极稳,眼神也极为凌厉。
举目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荒漠,看似毫无生机,其实,荒漠深处隐藏着绿洲河流,底下埋着丰富的矿藏金子,多少年来,它一直被人们忽略,只能作为商旅西行北上必经的商道。
岚裳爽朗地一笑,终有一日,他会让这片土地绽放出更为夺目的光彩,他一定可以做到!
厉隐停在他身侧,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激情飞扬,甚至,可以隐隐猜到他的雄心大略,只是,几番会面,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两人卸下伪装,坦露心底的豪情。
“喜欢这儿?”厉隐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霖河落日圆,大漠孤烟远。”
岚裳的耳力极佳,他听到了厉隐不轻不重的低语。
“厉隐。”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你会期冀那一天的来临么?”
相比之下,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虽然有点低沉,却蕴满了一种游刃有余的劲道。
“诶?我可不敢奢望,等你有一日君临天下,你也不会记得我的。咱们毕竟萍水相逢。”
厉隐淡然地说出这句话,便调转马头,放任骏马在荒地里嬉戏奔走。
岚裳急忙追上她:“厉隐!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什么?生气?厉隐有些搞不懂这人的跳跃性思维,她疑惑地瞥了岚裳一眼。
岚裳轻轻淡淡地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心眼,你才不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何以见得?”厉隐故作不解。
“当然是我的直觉,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冷静的女孩子。”
“嘁!你不会真的是雏儿吧?不会吧?看你的样子,好像不缺女人吧……”
“你故意扯到这儿来,想借机打击我?”岚裳头一回露出和年龄相符的纯真慧黠的表情。
厉隐看得有趣,又忍不住调笑道:“哎?我这是无心之过,你干嘛脸红?难道,你害羞了?”
“别用这种奇怪的词来形容本少爷。”
“嘁,原来某人也是一个小儿郎啊,面皮真薄。”
岚裳神色一滞,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厉隐早就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好半晌,两人才闲逛结束,因为天色渐晚厉隐打算原路返回。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静心看一看路上的风景。”厉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边眺望天际壮美的落日盛景,一边有些感伤地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话虽如此,人往往却勘不破风月之下的情情念念恩怨离别……”
“离别苦,相思愁,贪嗔痴,这些恨事,谁没有经历过呢?”厉隐似乎在喃喃自语。
“不是入定的老僧,更不是超脱于尘世的隐士。白驹过隙,光阴才是唯一的筹码。”
与其说是厉隐,不如说是前世的厉隐在劝诫着这一世的厉隐。
既然已经重生在一起,既然要渡过磨合期,厉隐自然要把握机会扭转这一世厉隐的困境。
身畔的岚裳听到她的话,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厉隐,少女身上的忧伤显而易见,明明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缘何会有如此复杂的思想?这种深沉的慨叹,并不适合她。
她该是什么样的?岚裳回想着他们每次见面的场景,她就像一个色彩斑斓的谜语,却不需要任何人来破解,她也像一座内涵丰富的宝藏,不容许任何人觊觎和挖掘。
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特立独行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她的保护色,将她与周围的人群隔离开来。
岚裳有些入神地看着她,看着她侧脸清艳幽美的曲线在风沙中显得那么倔强和孤独。
一如这大漠亘古的风月。
那一瞬间,福至心灵,岚裳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岚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牵着缰绳,行了几步,语气漫不经心:“厉隐,别难过。”
厉隐脸色一僵,她有点忘形了,忘了身边还杵着一个大美人。
“嗨,岚裳少爷,你约我出来散心,有没有别的目的?”厉隐立即转移话题。
厉隐在这方面,绝对是有主见的,她浸淫官场多年,虽然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可学到的东西也不少,岚裳这个人,她虽然有点看不透,可是,她知道,他身上有着不少出色的品性。
这是他的第一步吧,治国先治家,顾人先顾己,他绝对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厉害角色。
“哼哼,厉隐。”岚裳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不要专门跟我耍心眼。”
你以为我愿意么?一直都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她才不会傻乎乎地陷入迷局之中,即使陷进去,也要准备好退路,给自己留一点念想,否则,游戏便会变得无趣。
厉隐看着不远处,轻喝一声:“是何方英雄?为何不愿现身?”
岚裳微微有些惊讶地瞥了厉隐一眼,这鬼丫头,倒是嗅觉灵敏,简直异于常人。
不远处的山坡底下,沙土翻飞,被用来掩人耳目的枯木顿时劈啪作响,片刻之后,八匹骏马从天而降,厉隐暗赞一声,这些人的伪装功夫真是一流!
转眼间,八骑奔至近处,厉隐觑了岚裳一眼,佯装镇静,其实,手心里已经冒出了冷汗。
厉隐的记性很好,她一眼便认出,这八骑正是她第一天穿越而来在荒漠绿洲上碰见的那些武士,他们依旧彪悍,依旧萧杀,比起那一日,却隐隐多了一份洒脱张扬之气。
平心而论,厉隐十分喜欢这种爷们儿,无论是模样气质,还是行事手段,他们应该都称得上出类拔萃,前世的厉隐,就有这个癖好,不爷们的男人,她看着就不舒服。
“三少爷,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塞上骑马玩?”领头的武士朝着岚裳抱拳行了一礼。
岚裳淡淡笑道:“偶尔得空,携美出游,乐事一桩,有什么不对么?”
“哦?这美人,还没长熟吧,三少爷的口味真是令人惊讶。如此稚子,竟然也下得了手。”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的年轻武士立即出声替领头的大哥反驳。
“呵呵,宁长歌,用不着羡慕我。”岚裳直呼其名,“你千里迢迢追来边塞,不是为着这两句废话吧?你想要美人,我倒是可以为你指点一二。不管是妩花楼的极品女伶,还是艳秋堂的美貌女杀手,只要你看得上眼,本少爷都可以为你捉来供你赏玩。”
被点破身份的宁长歌丝毫不尴尬,反倒笑嘻嘻地说:“多谢三少爷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