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隐揣着新获的银票,独自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的市集,充满烟火市井的气息。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嘶吼声:“你这挨千刀的,赔钱!”
“老子就是不赔!你自己有病,还诬赖别人,天底下哪有这份道理?”
“这椅子是在你家订做的,现在出了事儿,你们岂能推脱?”
“胡说八道,椅子是我家做的,可这病跟椅子哪来的关系,你这是强词夺理!”
厉隐不欲围观,却被一群看热闹的人挤到前面。
正巧,这家店就在拐角处,位于繁华地段,距离自家院子十分近,厉隐暗道,兴许日后定制家具还需要来这儿,不妨多点了解,从旁人口里探听一些家具店的内情?
想至此,厉隐收回脚步,转身来到家具店门口。
三人正在对峙,立在门口石阶上的,应该是家具店伙计,打扮利索,看起来甚是精明。
与伙计对立的,是一老一青,应该是父子。
这老人家须发皆白,微微佝偻,却颇有精神,完全没有年迈老者的腐朽和残弱。
他儿子应该已界中年,蓄着美髯,却生得相当秀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啧啧,这胡老大得了痔疮,非要指使儿子来家具店闹上一场。指不定就是为了几两银子。这痔疮又不是什么重症,应该去找郎中多抓几副通肠胃的药吧?”
“唉,你别说,咱家老父亲也有痔疮,平时坐在椅子上十分不舒服。坐在床铺上,也必须垫极厚的褥子,可,这天渐渐热了,谁愿意坐在棉垫子上呢!”
听到这番对话,厉隐已经迅速了解到大致的情形。
胡老大拄着拐杖,期期艾艾地笑道:“我说,我一把年纪了,你们店里给老人家卖椅子,也不仔细看着,上个月,我才坐了两回,痔疮就严重了。我儿子说得在理,这病,起因不是你们家的椅子,却因为这椅子,病情加重了,所以啊,还是得赔偿一点。”
店里的伙计登时瞪大眼睛,怒道:“你这老家伙,胡说什么!咱大晟国的椅子都是这样做的,哪来的区别,你若是不喜,自去别家订做。从未听过,有人因为坐椅子染上病症的!”
胡老大的儿子,胡小二笑道:“你真是为老不尊,我家爹,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好人和老实人,你这人开口就是老家伙,连尊称一声老大都不会么?”
这家具店的伙计登时噎住,却梗着脖子吼道:“是你们先不讲理,我迫于无奈!”
周围的看客纷纷议论起来。
“算了,就自认倒霉,给老人家赔一钱银子,不就万事大吉了?”
“就是,这胡老大住在城北大杂院里,赶一趟路也不容易,你就当发发善心做好事呗!”
听到这些话,一面倒的形势霎时间让家具店伙计恼怒起来。
“都散了,都散了!这老家伙自己不着调,你们也跟着瞎起哄,你们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这伙计正在赶人,胡小二突然冲上去架住他,将他按在墙边。
“大家评评理。我爹这么大年纪,耄耋老人在大晟国,那是受人尊敬的。这家恒裕轩,挂着斯文的牌子,却老是看不起人,做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行当!”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店伙计一时慌了阵脚。
胡老大拄着拐杖,从容地走到台阶上,大声道:“不多,赔我二两银子!”
“你……你这个老不休!赶紧滚!”伙计似乎有点口不择言。
胡老大不乐意了,拿起拐杖,朝伙计身上招呼两下,愣是将年轻力壮的伙计逼得东躲右闪。
胡小二架住伙计的胳膊,怒声斥道:“你究竟赔不赔?”
“赔你个大头鬼!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松口!”
众人一阵唏嘘,这家具店伙计和胡老大父子俱是顽固的主儿,都不是好惹的。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冷冽的声音传来:“小李,你做什么?外面这么吵,你怎么不赶人?”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年轻男子从家具店里走出来。
伙计小李急忙挣脱胡小二的钳制,冲到年轻男子身畔:“姚掌事,这老家伙……老人家带着儿子来门口胡闹,上个月从我们店里买去一张红木椅子。他坐了几次,引得痔疮复发,便将痔疮推在椅子做工不好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歪理?”
围观者见到年轻男子,都忍不住收住吵闹声和起哄的姿态,厉隐一瞧,周围安静下来,似乎是这个年轻掌事的功劳,兴许他在桑城算得上一号人物?
不得不说,厉隐的眼光还算毒辣。
恒裕轩的掌事,姚七淡声笑道:“诸位,既然来看戏,就看个全套再走吧?”
“嘿嘿,姚掌事,你大人有大量,别跟这种升斗小民计较。”有相熟的看客忍不住打趣。
姚七淡淡点头,看向胡老大和胡小二,俊目中有一丝犀利与不屑。
“那红木椅子,你们买了多少钱?”
胡小二迫于此人的威势,不敢造次,却心中痒痒,大声回道:“正宗红木料子,实木,没有半点掺假,我爹花了一两银子。只是,我爹的痔疮复发,看大夫花了二两。”
“嗯?然后呢?”姚七神色一肃。
“这,这个,你们恒裕轩最好赔个二两银子,就当诊费,后续的医药费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果然,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若对方还是店里的活计,这胡小二决计不会这样妥协。
姚七欣然答应,让伙计即刻包了二两银子送给胡小二。
“老人家,这银子不是赔付的。”姚七转头看向拄拐杖的胡老大。
胡老大毕竟不是富绅地主,面对这个桑城有名的掌事,他只能唯唯诺诺地笑道:“算了,我一把老骨头,吃不了多少名贵的药材。吊着一口气,混吃等死,也就罢了。”
“我的意思是,恒裕轩,以后不对你们胡家出售任何家具。”
语毕,姚七潇洒地转身离开,才走出一步,就见胡老大痛苦地跌在地上。
“哎哟喂,我这痔疮,难受啊,活不下去啦!”
胡老大并未惺惺作态,其实,他确实有苦难言。椅子板凳不适合这种患有痔疮的老人家。
厉隐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眼见胡老大赖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姚七正要离去,就听到一个清雅魅惑的声音。
“这位,掌事,请留步。”
姚七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虽然没有好色的恶习,却也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
姚七顿住步子,转身来到门口的石阶上,伙计小李怔怔地看着人群里一个高挑清艳的少女。
“掌事,这……要不要散了?”小李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果然,姚七递给他一记警告的眼神。
“这位小姐,你找我何事?”
姚七仔细扫了一眼,这少女从人群里钻出来,立在他面前,大方自然,五官生得幽雅艳丽,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黑玫瑰,她的个子在南方算得上高挑,身材窈窕,纤腰素素,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如玉,一眼看上去,就像敦煌壁画里妖娆飞天的神女。
难得一见的美人。最可贵的,是这种魅惑独立的气质,令人丝毫不敢小觑。
“姚掌事,我是对面街上的住户。难得出门,便正巧撞到这一幕。小女子如今有个法子,想与掌事一同讨教,若是可行,兴许可以解决这个痔疮的难题呢。”
众人呆住,那胡老大匆忙爬起来,急切地吼道:“究竟是什么法子呀?”
厉隐无语,安抚道:“极为简单,却不是治痔疮的。您老还是去医馆找大夫治病吧。”
这胡老大可不管她是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兀自嗟叹道:“人心不古啊,这小小年纪,就拿我这个老人家开玩笑,这是要逼死我么?”
姚七顾不上这个泼皮老者,给厉隐递去一记“跟我进来”的眼神。
伙计小李阖上门,将好奇围观的人群驱散。
厉隐亦步亦趋地来到后院,惊讶地发现,这后院极大,摆着各种各样的家具样品,四周有高耸的围墙,墙头竟然竖着尖刺。顶盖是用木头架子打的轮廓,用铁皮做的遮挡。
顶盖上刻着大大的圆洞,有细碎灿烂的阳光从圆洞里透射进来。
厉隐发现四周一地木屑。姚七随手拿起一根木头,笑道:“最近做了不少木工活计。”
厉隐愈发吃惊,这儿便是家具店的小作坊?
似乎看出厉隐的疑问,姚七解释道:“这是我的私人作坊,恒裕轩的大作坊,在南街尽头,一座大院子里,有几十号木工,还有一些零工。”
厉隐暗道,这人并无隐瞒,也毫无自鄙之气,想来是个实诚的。
“姚掌事,废话不多说。我想给你设计一套沙发,这种坐具十分柔软,适合得了痔疮的人,也适合老人和孩子玩。我来给你画一套草稿。”
沙发?姚七看过《天工开物》和很多类似的杂书,却从未听说过沙发这种东西。
心中不免存了几分好奇,何况,这女子甚美,符合他的口味。
“拿着。”姚七从木箱里取出笔墨纸张。
厉隐动作迅速,画了沙发的基本构造,她稍作修改,以此适应晟国的环境。
用木架子做框架,用铁条固定,用钉子和木胶加固。
厉隐笑道:“每一部分都要精心打造。这填充物可以用鸭绒棉花和不易干枯的叶子,当然,定期更换,清洗,可以延长使用寿命,另外可以加入一些木屑与柔软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