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姬昌死讯传出,百姓痛哭不已,一时间西岐充满哀情,却比不上笼罩在磻溪内的低气压。哪吒整日在茅庐外转来转去,亦想不到藉口破门而入,最后心烦之下干脆回金光洞去。

武吉被独留下来却无计可施,散宜生前前后后来过几次,更别提南宫适等一群将领也分别盘桓许久,可姜尚却一步也不曾踏出茅庐,众人还以为姬昌之死对他打击很大,谁知他心里所想却非这个。

回思数年来西岐的宫廷生活,姜尚越想越觉自己欠缺人性,姬昌好礼相邀为臣,自己从未尽过一分臣子之礼,总以您字称他,他亦回以先生二字,二人地位可说是友而非君臣。

如今单因他过份仁厚,自己竟狠心加快他的死亡?他还真如姬昌所言,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个人。

闻仲是说过,战场上的妇人之仁只会坏事,自己也有同感,但姬昌的死却让他彻底改观。

他从头到尾没恨过自己,就算他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为什么呢?

姜尚已经闭门深思数天,却依旧没有解答,一切既是他的错,姬昌为何不恨他?

“吕望。”纪云晓第一次见他浸于思绪而忘了周遭,姜尚愣愣抬首,焦距勉强对上他,“仙人。”

“感觉如何?以笑容迎接死亡,更宽待杀害自己兇手的姬昌,让你后悔了吗?”

“也许,说不定我不是后悔,而是不懂。”

“不懂什么?”

“姬昌干嘛不恨我,我以那样的理由逼他去死,他却不恨我?”

纪云晓一嘆,到他身边一坐,“姬昌死前託你什么?”

“助姬发兄弟和睦,体谅万民。”姜尚愣愣回话,纪云晓瞪他一眼,“那你还烦什么?”

“我也不知要烦什么,我就是心静不下来,为什么我可以狠成这样?竟为了封神榜,随时能牺牲曾是朋友的人,还一点都不在乎。”

“那是因为元始天尊四十年来的教育,让你觉得这很平常。”

姜尚闻言一懍,过去、现在二个极端自我的不同,让他愕然无言,纪云晓见他如此又道:“纵使你设计害了姬昌,他不恨你的原因只有一个。”

“是什么?”

“他也觉得累了,死亡对他来说可遇不可求,你的所做所为不过是推波助澜,他某程度上欣然接受。”

要不以姬昌原来的性子,哪可能静静等死?他亦是不想再活了吧!

姜尚从未想过这个,当下心情平静很多,姬昌也算轰轰烈烈过了一生,到最后却仍被妲己恶术所禁,于是姬昌不过是刚好顺他的手步向死亡,是吗?

所以姬昌到最后还可以关心自己,更让自己忆起崑崙山修行四十年所遗忘的情感,这算是他对自己的歉意吗?

“吕望。”纪云晓唤他,姜尚恢復平时态度更带点从容,“有事?”

“时间差不多了,黄飞虎已要叛离朝歌,你该准备前去接他。”纪云晓可以篤定,妲己绝不会放过伤她的人,因此千里追杀的戏码可能会再上演一次。

姜尚一听此话,脑中转过许多想法,向他行礼后逕自开门冲出,屋外武吉与散宜生正好瞧他出现,却连开口时间都没有,就见他如风般的冲往西岐城。

岁月转眼即逝,不觉又是年终,次年为紂王二十一年,元旦按惯例,百官要朝见天子祝贺新岁,百官的夫人也需到中宫向皇后贺岁。

一早,武成王府就热闹腾腾,贾氏要往宫中会见黄妃,三个儿子与二名小叔都託上些微礼物准备给自家姑姑与小妹,而黄飞虎倒是一大早就心有不安。

“你今日真要去吗?”黄飞虎跟在忙的团团转的贾氏身后,第七十二次发问,贾氏亦再一次回覆,“就算不去见小姑,百官夫人朝见正宫也是礼法所定,不去不成。”

“可是我总是心神不寧,再加上与妲己又有嫌隙,你这一去。”

“不管此去会有何事发生,妾都是黄家的媳妇,武成王的妻子。”

于是贾氏不可能不去,她虽女流之辈,亦有黄家傲骨,就算妲己对她恣意为难,她亦不会轻言就范。

眼见妻子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黄飞虎再找不到理由阻止,可是一早起来心就跳得厉害,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妻子入宫。

贾氏眼见黄飞虎心神不寧,停下手边工作,“不用担心,妾身绝不会像二位丞相那样。”

一位商容撞柱死諫,另一位比干被挖心而死。她常年少出,想必妲己也不会太在意她。

“你不知道。”黄飞虎可不想将妲己为妖狐所化之事四处传扬,因此妻子天真的想法,他真不知该如何去劝。

“不管你比妾多知道什么,将军,女人亦有女人该打的仗。”

贾氏外表嫻弱,可是却不代表她好欺负,黄飞虎自是明白她坚强一面,“

那你这一去可得小心。”

“妾身知道。”贾氏往前轻靠上黄飞虎的胸膛,他跟着一拥,二人却错觉此去像是生死离别,各自暗暗一嘆,贾氏轻轻一挣脱出怀抱,“妾该去了。”

“小心。”黄飞虎忍下拉回她的欲望,亲自将她送出了府门,直望着车驾渐渐往宫中行去。

一入深宫大门,贾氏思索着该先往何处,丈夫黄飞虎之妹黄氏被紂王选为第三嬪妃,姑嫂二人一年才相会一次,必长谈半日,再加上丈夫今早所言,故贾氏决定先往正宫贺岁,将几名侍从暂留九间殿中。

到了正宫,贾氏混于一群百官夫人中,对妲己恭贺新年,妲己眼见贾氏到来,挑起昔日黄飞虎放鹰抓其面门之仇,心生毒计,百官夫人贺毕,单单留了她一人下来。

贾氏想不到丈夫一语成讖,料想今日无生还之理,举止亦谨慎起来。

“夫人青春多少?”妲己故作亲热,贾氏却傲然相对,“臣妾已经虚度四十九。”

“夫人比我大上八岁,是我姊姊,我与你结拜成姊妹如何?”

“娘娘是一国之母,臣妾不配。”

“我虽是皇后,父亲不过是侯爵,你夫位居王位又是国戚,何必太谦?”

妲己不顾贾氏想离宫的打算,硬是宣旨排宴请贾氏共饮,酒不过三巡,宫人已报天子驾到,贾氏心慌意乱不知要藏于何处,妲己指点她躲往后宫。

待她藏好,妲己将紂王接入,一见筵席,紂王忙问,“卿与何人对饮?”

“妾陪武成王夫人贾氏饮酒。”

紂王一听连连点头,“御妻越来越有国母之态。”

传旨换过酒席,紂王与妲己把盏对饮,酒酣耳热之际,妲己轻啟朱唇,“陛下可见过贾氏容貌?”

“御妻此言差矣,君不见臣妻是为礼法。”

“君固然不能见臣妻,但贾氏乃陛下国戚,更何况武成王妹子人在西宫,更算内戚,见又何妨?寻常百姓人家,姑夫舅母同席共饮不过平常事。请陛下暂先出宫,待妾将她骗上摘星楼,那时陛下驾临她亦无处可避,贾氏果是天姿国色,陛下万万不可错过。”

紂王一听天姿国色四字,淫心就动,忙退到偏殿。

妲己请出贾氏,“一年方见一次,我陪姊姊到摘星楼玩赏。”

贾氏不能违命,只能随她上了摘星楼,居高临下见蠆盆内万蛇攒动,白骨如山,不寒而慄连退数步。

妲己传旨摆酒,贾氏欲辞却被妲己强留,只得依从,对饮数杯,贾氏总有不安,忽听紂王驾到,无处迴避仅能退到雕栏外面。

紂王上了楼便问,“栏杆外是谁?”

“武成王夫人贾氏。”妲己话完,贾氏不得不前来见礼,紂王眼见贾氏容貌端正,姿色美绝,便要贾氏陪他饮酒,贾氏百般推辞,紂王却端上一杯酒,硬要与她站着对喝一杯。

贾氏眼见紂王如此荒淫,连臣妻亦不放过,怒然挥手持起酒杯往紂王脸上扔去,“君不见臣妻是为礼法,我丈夫为你打下江山,立下无数战功,你竟听妲己谗言欺辱臣妻?昏君你与妲己贱人不知将如何死法!”

紂王大怒,命人将她拿下,她却俏脸一寒,“谁敢拿我?”

众武士被她一喝呆站原地,但见她整好衣饰走至栏杆外,“飞虎,妾今日为你保全名节。”

话声一完,贾氏纵身跳下楼,摔得粉身碎骨,紂王早被她的死惊得酒醒,如今平地起风波,悔之不及。

这时黄妃的差官正巧目睹忙将消息报回西宫,黄妃苦等良久不见嫂子来到,今差官回报才知她跳了摘星楼,忿怒之下匆匆赶到。

她一上楼见了紂王就骂,“昏君,你成汤天下靠谁打来?我兄为你立下无数大功,我父为你镇守界牌关,一门忠烈尽心为国为民。今日元旦,我嫂进宫祝贺,你与妲己贱人竟骗她上楼。昏君,你贪色不分纲常,灭绝人伦。”

紂王有愧疚被骂得无言以对,黄妃又瞪向妲己,“你这贱人,淫乱深宫蛊惑天子就罢,竟来害我嫂嫂!”

越想越气,黄妃往前一赶抓住妲己,她本是将门之女身强力壮,一把拖倒妲己按在地上,手起拳落一时间已打了二、三十下。

妲己虽是妖精却在紂王面前也不敢施展神通,抱头大叫:“陛下救命。”

紂王见着黄妃怒打妲己心有不忍,赶忙上前劝解,“不关妲己事,是你嫂嫂触朕自愧方跳楼而死。”

“昏君,事已至此你还不知公正?”黄妃回骂一句,手再扬起又对着妲己挥落,紂王心急往前拉扯,却被黄妃误打一拳。

紂王愣愣摸着红肿的脸,黄妃却仍是不屈,“好个昏君,我今日就在你眼前打死妲己,好为嫂嫂偿命。”

话完,黄妃还待再对妲己动手,紂王却喊,“贱人竟敢反打朕一拳?”

狂怒之余,紂王一把抓住黄妃后鬢,再一把抓住宫衣将她扛起,紂王力大转眼就将黄妃拋下楼去。

血色飘飞沾衣碎,温香软玉再不回,黄妃与贾氏就此亡于摘星楼下,紂王见事已至此,独坐无言,心里头满是自责却一句也不能埋怨妲己。

再说到贾氏的侍从留于九间殿中,时间不知不觉也到了傍晚,仍不见夫人出来,二名侍女左右张望不知何去何从,殿里内侍见了忙问,“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我们是武成王府的,随夫人朝宫在此相候。”

“武成王?唉,你们夫人坠了摘星楼,黄娘娘为你夫人辩明反被天子摔下楼,你们还是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