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昏睡,醒自晨光照射下,纪云晓才睁眼,上方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唷,小子终于醒了?”莫书怀探手拿回裹着毛巾的冰枕,人起身往小冰箱走去,“我是说过不能受伤,可不代表你可以累垮。”
听着他的数落,纪云晓呆呆眨眼,倏然笑出声,“我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莫书怀淡淡瞥去一眼,“你又遇到什么事?”
除了感觉他像带着一身疲惫与无力逃回来外;由他的态度来看,也不像事情宣告结束,如此说来,一定又出了某些让他承受不了的事。
“我没遇到什么。”纪云晓坐直身,“只是纯粹想回来。”
“是吗?”莫书怀将不冰的冰枕放回冰箱,又换上另一块冰枕,以毛巾綑好后走回递去,“放在头上,你烧还没退。”
纪云晓乖乖照作,人还没说话,已被他拉得在床上躺平。
“身为病人,不乖可不行。”没有给纪云晓说不的权利,莫书怀已用棉被将他綑好,待他动弹不得,“好了,想说什么?”
“你觉得,我一定有话想说?”
“废话,不然你不会在我家,更不会淋得客厅全是水,重点是,我本来已经累到快掛,仍得被迫照料发烧的你,怎么,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些,我需要这么可悲的原因吗?”
被他的强势吓到,纪云晓愣愣瞧着他,脑中反成了一片空白。
面对他的愕然,莫书怀放柔表情坐在床畔,手拍着他的头,“好了,不管有什么放不下的,现在你都离开那了,也该让自己好好喘一口气。”
“我有啊。”
“那就算吗?”莫书怀没好气的冷哼,“还好我这虽算不上优良避风港,好歹是个能为你遮风避雨的地方,想说什么就说,我又没笑过你。”
“问题是我不知要从哪说起。”
“从你心烦的事,或你放心不下的事,又或你质疑的事开始。”
“我质疑自己在封神世界里的存在,有太多事该改,却不敢也不能改,竟让牺牲重覆在眼前上演。”
就为了这个,他的精神负荷过重,他脑中总闪着质疑,究竟他为何存在?
“呿,说你呆还不承认。”莫书怀轻弹纪云晓耳朵,惹来他一瞪后笑了。
“说什么质疑自己的存在,连身为创作者的你,都无法确定能不能、该不该改,那别人又哪够资格为你下评语,你是一切的主宰,让牺牲重覆又如何,他们又不能代表一切。”
“可我。”
“有些事,连神都没资格插手。”
纪云晓想辩解,莫书怀又打断他的话,“不要忘了,若世间真有神,又何必有天灾人祸四个字,每件事会存在,终会有它的意义。”
“因此封神本就是一部架构在牺牲中的故事。”纪云晓承认这点,心不自觉好受了些,“所以我虽是创作者,却不代表就是操控他们的神,我更无须为每件事揹负责任。”
“说的好,总算开窍了。”莫书怀挑着邪笑,“还有呢?”
“还有吗?”纪云晓一想到这,就觉得头痛,“你觉得男人会爱上男人吗?”
“社会太乱,没啥不可能。”莫书怀话才说完,脸色一变,“别跟我说,姜子牙喜欢你。”
身为书中人物,还是旧时代的人,想法会这么先进吗?
可是以纪云晓的问话习惯来看,再加上他被自己堵上一句话后的无言,莫书怀低头一嘆,“我说对了?”
“他。本人不认为,我也不以为,旁观的人却都这么认为。”
“那妲己呢?你不是喜欢她?”
“我是喜欢她也重视她,可她却认定我与吕望、也就是姜子牙,有什么异样情愫。”纪云晓被他们打败,“居然说我和吕望只在乎彼此,我明明对妲己那么好。”
莫书怀有点想笑的听他抱怨,很难得见他这么有人性,“你成熟不少。”
“还不够多,重点是──告诉我,为什么?”
“请容我先发问,你为妲己做了什么?”
“为了她好劝她,有时陪她说说话,有时被她偷吻,有时她受伤时,我会照顾她,还有会和她一起散步。”
“你陪她的时间多,还是陪吕望的时间多?”
“吕望。”纪云晓一答完又想辩,莫书怀已拍着他的头,“笨小孩,你不懂妲己在吃醋吗?女人的独佔欲都是很重的。”
“吃醋?独佔欲?那是什么?”
真彻底被他打败,莫书怀瞪向他,纪云晓也认真回望他,“我真不知道。”
“说的也是。”莫书怀想起从前的他已经无力,“你过去的人生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现在会将别人放在眼中,已算进步许多,于是你还不懂什么叫独佔欲。”
莫书怀突然想为妲己痛掬一把心酸泪,居然会爱上迟钝兼晚熟的他。
“嗯,所以你要教我。”
“这种东西教不了人的。”莫书怀搓揉他的发,“在意一个人,本就会想将他永远锁在眼前,可你却没这心思。”
听说从前谁都不曾走入纪云晓的人生,于是要他在意一个人到不能捨的地步,怕是难了。
──更别提他有没有那种勇气,去在乎一个人到超过在乎自己。
这样说来,莫书怀也连带同情起吕望,竟和过度单纯的纪云晓论交到被人投以异样眼光,看来是误会的情形较大。
“你想什么?”纪云晓望着动都不动的他。
“没想什么。”莫书怀看看时间,无奈的站起身,“先乖乖睡,你烦心的事,我们晚上再聊。”
“喔。”纪云晓愣愣点头,就见他开门走人,偌大房间剩下自己,一直到冰枕的温度开始不再寒冷,才闭起眼,人陷入昏睡。
面对一个变数的离去,荒漠大地的千古绝塚里,另一个变数为之错愕。
就这样扔下一切消失,接下来的二方又该怎么办?
西岐城门前,玉石与喜媚不安的瞧着失神的妲己,“姊姊。”
随着唤声,妲己瞥过视线,可双眼中满是空洞,让二人不知所措。
另一方的姜尚则冲回磻溪,将自己彻底锁于其中,闻仲与赵公明面对这情形,只好负起处理一切的责任。
仙人的不告而别,让一群崑崙道士带着疑惑离开,至于留下来的人,则被闻仲分派任务,各自守城去了。
而赵公明在闻仲处理西岐军务时,来到了磻溪之外,结界成一个圆守住茅庐,他也就在圆外落坐。
“姜尚,我有事和你谈。”
“滚。”
“这可是重大事情唷,不听的话,你这辈子干脆锁在磻溪不用出去了。”
“仙人是走了,可也没代表他不回来,更何况仙人临走前不是说了,要给他休息的空间与时间,别忘了由开战至今,仙人一直护着西岐,精神与肉体早全都累了,你不能阻止与迫害仙人不去休息啊。”
“我没有。”
“没有才怪,仙人累成那样,你与妲己还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仙人不逃跑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那岂不是不得安寧。”
“可那是你们逼我的。”这话不差,赵公明顿了一下,“谁叫妲己的话太骇人,你的反应太惊人,于是忽略了仙人的身体状况差劲得吓人。”
“那、仙人并不是不要我了?”
“噗,呵呵,说那啥话,仙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类似的话,不是吗?”
“他真的只是休息去了?”
“对,而且如果为了仙人好,你现在就该多做点事,让仙人再次回归后,不用再为了西岐忙到昏厥,你觉得对吗?”
“嗯,是没错。”话答完,姜尚已收了结界开门,“好,工作去。”
“又有干劲了?”赵公明起身拍去衣摆尘沙,姜尚却突然近身,“封神之后有什么?”
“天劫。”赵公明答得太顺口,却在话完后惊见姜尚的疑惑,“天劫?”
“你不知道?”赵公明才想解释,背后已经一人摀住他的嘴,“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姜尚瞪向他,闻仲苦笑,“那是崑崙一致判定的。”
“你说那句狗屁不通的话,什么知道天命的人,越是走不出天命?”
“你知道就好。”闻仲放开手,赵公明却古怪的盯着姜尚,“我怎觉得你又变了?”
他好像态度随时变来变去,一下温和一下凌气逼人的。
“不行吗?”姜尚瞥去一眼,态度又随之变得沉鬱,“算了,重点是接下来会攻打西岐的人,闻仲,你觉得会是谁来?”
“以紂王的性格看来,他不打没把握的仗,不是三山关的邓九公,就是游魂关的竇荣,再不然就是冀州侯苏护。”
“我觉得邓九公较有可能。”赵公明插话,其余二人皆望来一眼。
他认命的续道:“用兵有三忌:道人、头陀、妇女,这三种人不是左道,就是邪术,着实难以提防,而邓九公之女邓蝉玉正是此类。”
“没想到你对商的事,也很熟。”闻仲意有所指。
赵公明嘖嘖二声,伸出食指晃了晃,“错了,我对天下间的隐藏法宝才算熟,比如邓蝉玉手上法宝五光石。”
“五光石是什么?”姜尚一向少注意这些消息。
闻仲倒是知道,“传闻一出手必中的五光石,它在行进间会散发一道五彩光芒,让见者无法动弹。”
“杀伤力虽然不大,却会剥夺对方近一刻的行动能力。”这才是让赵公明留意它下落的原因。
“这样说来,该是邓九公会领兵前来,而唯一需注意者,就是邓蝉玉。”
“目标选定了,城防也得更动,能守城者必须是经得起激。”闻仲想起某些流言,补充道:“传言邓蝉玉说话很不留口德。”
“那就由我守城吧?”赵公明很开心的自我推荐,姜尚亦不反对。
就在三人结伴回西岐的路上,天边三道云彩远去,“是妲己她们。”
闻仲一指出,赵公明倒笑了,“姜尚,女人的怨恨是恐怖的。”
“男人的恨意也一样恐怖。”姜尚淡然回了一句,表情又浮出一抹无所谓的笑,“我要在短时间内,处理掉一切事。”
感觉他又转变回与他们对阵时,那带着如风轻笑般的模样,可为何在那风中却似乎隐有一股森然杀意?
一得知赵公明与闻仲同叛商远去,申公豹直到西岐再无崑崙所属,才来到西岐门前,却见到失魂落魄的妲己,与担心的玉石、喜媚。
“怎了?”申公豹问着最熟的玉石,她眼眶微红,“姊姊喜欢的人消失了。”
“谁?”申公豹没想过,妲己这女狐会有动心的时候。
“崑崙的人叫他仙人。”喜媚抢过话,一脸忿忿不平,“姊姊喜欢他,是他的福气,他居然扔下一句需要休息的空间与时间后逕自消失,太过份了。”
“哪过份,这不是很好?”
“申公豹。”一句很好激来三人的怒吼,他倒耸耸肩,“又不是不吭一声的消失,需要时间与空间的休息,不就代表他会再回来。”
于是干嘛那一副死人脸,申公豹真觉得妲己像变笨很多。
而被他一说,喜媚与玉石也同声附和,“是啊,姊姊,申公豹说的没错。”
“是吗?”妲己一细想,他那时的身体状况果真是十分差,“原来如此。”
“没事的话,就麻烦把精神晃回整死姜尚的目标上。”
“说的也是。”妲己点点头,搭着喜媚与玉石的手起身,“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以白额虎听来的消息来看,紂王已指派三山关的邓九公出战,这人十足排外,再加上其女邓蝉玉手上有五光石,由我帮他找个帮手就成,这一战打不上多久,你们不需插手。”
“然后呢?我们的目标在哪?”
“九龙岛上有座声名山,山上的修练士名叫吕岳,他有三只眼能掌天下所有病媒,绝对是个能手,可说到邀他出山。”
“你就干脆直说。”
“你的舞艺好不好?”
“若不好,紂王哪会被我迷得死死?”妲己冷哼一声,申公豹笑了,“那就好,这吕岳是个舞痴,偏他欠缺运动能力,于是千方百计找人教他跳舞。”
“你不会是要?”
“玉石弹琵琶,妲己你教舞,至于喜媚就当信差吧!有事再派她来找我。”申公豹一切都设想好了,妲己也没其他打算,姑且照作。
当三人驾云离去,申公豹亦催动白额虎往夹龙山前进,准备截住一人。
此刻,夹龙山飞龙洞洞门外,衢留孙正把法宝给徒弟,“土行孙,拿着綑仙绳到西岐去。”
“师父为啥不自己去?”
“因为其他人都是派徒弟,你不也想出去走走吗?”
“好吧!我走了。”土行孙接下任务,人向着西岐土遁远去。
背后衢留孙却有些微不安,这个天真的徒弟,不知会不会在途中惹事?
就在地底之下,土行孙眨眼便过了百里,突觉地面风劲穿地,连土壤亦蠢蠢欲动起来,好奇之下,他转了方向,头刚冒出地面。
无数气旋里,白额虎吹起狂风刮起地表三寸土石,就在风圈之中,一颗头颅诡异的东张西望,更开口问:“你是谁?”
乍然被人一问,申公豹转首望去,惊见一颗年方二十出头的男子头颅。
不一样的是,头颅旁的土壤齐平,彷彿男子并不是被埋在那,而是头颅单独长在那。
“你又是谁?”申公豹呆足好一会儿才问,而那颗头颅晃了晃,“土行孙。”
“土行孙?”申公豹确定了,“衢留孙的徒弟?”
“你知道我?”一得知对方明白自己的身份,土行孙往上一跃,就像平地上的跳跃一般,他就这么一跃,整个人不带尘沙土壤的凭空出现。
落在申公豹面前的他,模样十足像个大人,可体型却比一般人小,可能是常年练土遁术的缘故,使他的体型再长不大,真枉费了那张清秀的脸。
发现他呆盯着自己的模样,土行孙转了转身体,“很像小孩吧?”
“嗯,是啊。”申公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口舌竟然笨拙起来,土行孙倒是吃吃的笑了,“其实你不觉得这样才好?”
永远像个孩子,不需长大不需烦恼,就算外表成熟了,心灵与体态依旧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当一生一世的孩子。
本是哑口无言,申公豹仍费力挤出回应,“你说好就好。”
“是吗?哈哈,你真有趣。”土行孙往他蹦去,“你跟你的老虎在做什么?”
“不在做什么,练练术法准备到朝歌报到。”
“朝歌?不是西岐吗?”土行孙疑惑起来,“你是哪一教的?”
“阐教,论辈份你该叫我一声师叔。”申公豹指着自己,“元始天尊徒弟。”
“元始天尊?什么?!”土行孙上下打量他,“你真是我师叔?”
“废话,骗你有什么好处?”申公豹一瞪,土行孙点头,“那倒也是。”
“所以啦,你刚怎会说是到西岐?──命令明明说是到朝歌等待指派。”
“真的吗?”土行孙傻眼,“完了,我听错了,还跑错方向。”
“虽然是错得离谱了点,不过你也不用改道,因为商正好派人攻打西岐,我写封荐书给你,你直接到西岐前的商营报到就成。”
“真的?”土行孙开心一跃,抱住申公豹颈子,“太谢谢师叔了。”
“那也没什么。”申公豹不动声色的拉开他,手上施术一画已飘出一封柬帖,“就拿着这个去找邓九公吧!”
“太好了,幸好没浪费太多时间。”土行孙接过柬帖,人又往下遁去,土壤连拢起都没,转瞬地底像有一道风奔驰远去。
“哼哼,太简单了。”申公豹拿出手册,伸指划去土行孙的名字。
只在册上还有数人,分别是殷郊、庞弘、刘甫、茍章、毕环、马元等等,一连串的名字,彷彿诉说着他还未完的煽动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