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耕与田力的摩擦产生了火花,这火花点燃了导火索,气走了田桂花,惊晕了牛耕,这种结局实在不是牛耕的本意。但田桂花毕竞被牛耕气走了,不但田桂花走了,而且杳如黄鹤,一去无踪。牛耕虽然事后肠子都悔青了,但后悔又有啥用?只能徒增烦恼。
时间在推移,牛耕的心在煎熬,田桂花不主动给牛耕半句音信,牛耕也不好意思去田力家里打听,他不愿去自取其辱。好长一段时间牛耕都象丢了魂似的,连走路都在打瞌睡,这种事忝在谁头上都会撇不下,况且牛耕与田桂花都是多情的种子!尤其是他们相离时的那销魂一刻更是紧紧系着两颗火热的心,并将成为他们情感的催化济,在他们的心里发酶发酵并产生糖份。牛耕是个凡夫,他无法跳出这个圈。
牛耕看过神雕侠侣,他也曾发过许多奇思妙想,他想走出这个家,去体验一下杨过仗剑天涯追红颜的浪慢,可是牛耕没有这个缘,他只有责任,堂前行孝的责任,这种责任捆住了他的双足。尽管现在几乎所有的农村青年都成了半个城里人,尽管牛耕眼睁睁地看着同龄人在花花世界里拾金淘宝,把一叠一叠的红钞票卷进了自己的家。但牛耕却只有咽唾的份,他离不开这个穷山沟,因为他没兄没弟,无姐无妹,他父母千担谷子落泥只有他这一根独苗,他不敢稍忘这根独苗的神圣使命。牛耕是个孝顺的人,他常对人说,自己宁愿终生在这贫困圈里打转,也绝不能丢下父母不管,这是做人的原则。
穷山沟里也并不是绝对无金可淘,只要多动脑筋去想,办法总还是有的,牛耕是个肯动脑筋的人,他养过鸡,搞过果园,可得到的利润却都不尽如人意。他也晓得是自己的规模太小,但想扩大规模却又没有资金来源,农村虽有信用社,可信用社是专为他们的亲朋好友开的。牛耕不是他们的朋友。
牛耕除了想办法赚钱以外,更想着雪耻,田力对他的那些侮辱让他刻骨铭心。以前还罩着岳婿面纱的时候尚且不忘雪耻,何况现在田桂花已经离他而去?田桂花一去,牛耕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土崩瓦解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策划自己的行动。
牛耕是文化人,他懂法,现在是法制社会,报仇当然不敢仿效黑社会真刀真枪地去置对方于死地,得想一种文明的报复,既不犯法又能解恨。牛耕思来想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田力下台。要想让田力下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田力是个老牌书记,既得民心又得官意。得民心得官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杨柳村没有可以顶替他的人选。杨柳村有能力的人都在外淘金,他们连正眼也不会瞧一下这村委书记的殊荣,要想把田力赶下台去,除非自己去替代他。为此,牛耕连脑袋都想破了,以至于寝食不安。
牛耕几次在镇政府院内徘徊过,希望能发现奇迹,然而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因为他晓得现在去找政府办事,没钱开道连说话的余地也没有。尽管镇政府也有他的两个同学,可这两个同学都是在学校天天都被老师罚跪罚钱的油渣,在学校是油渣,靠关系混入政界又能几何?除了这两个同学他还有两个朋友,两个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的朋友,都是几柄钝刀,钝刀是杀不死人的,要想杀人,只有找一把利器。
双溪镇依着云山,傍着武水,座落于两条溪水的交汇处,双溪镇也因此而得名。土改时这里只有一排傍河筑起的木制吊脚楼,一屠案、一豆腐摊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木制吊脚楼在渐渐地更新加长,继而河的两岸都同时在竟赛式地扩建。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双溪镇的发展日新月异,至今已是洋楼林立。商场、超市、银行、邮局五脏俱全,两座花岗岩石拱桥横跨在两条溪水上,筑桥的石料精雕细镂,桥面凸起,桥头杨柳依依,使整过双添溪在现代气势中透着古典,古典中又含着纯朴的园林风格。
镇政府原本不在镇上,它座落在距离双溪镇两百米开外的山窝里,后来随着双溪镇的日益繁华,镇政府的红砖青瓦便愈来愈显得颓废,象幽灵般秃没于山窝,几分凄厉,几分孤寂。
时间在年复一年中消逝,腾飞的经济让镇政府的官员们再也不甘寂寞,他们通过会计核算,在农民上缴手册上添上了一行数字,于是也赶上了时髦,把政府大院搬到镇上的黄金地段去了。
牛耕现在就在双溪镇上,他刚从桥头北端那雄伟的国策楼里出来,现在就坐在石拱桥上面的石栏下独自低头揩着眼睛,就在这时,桥的一端走过一个人来。
“哟!老同学,你一个人坐咯桥上干啥?”那人说着话,在牛耕身边停下,见牛耕在聚精会神地揩眼睛,于是也在牛耕身边坐下了,并且把双手搭在了牛耕的双肩上。
牛耕没有起身,也没有答腔,只用单眼瞅了他一下,跟着又对他点了一下头,依然在擦他的眼睛,尽管来人称呼了他一声“老同学”,但牛耕对他两之间的同学关系提不起兴趣。
“眼里进啥了吗?来,让我看看。”那人表现得很热情,一看便晓得是个重感情的人。
“眼睛进灰了,一皮树叶弄的,刚抬头,树叶便掉在我眼上,接着就进灰了。”牛耕边说边仰起头,把眼睛睁一只闭一只地对着那人,闭着的眼睛里流泪不止。
“来,别动,我帮你吹吹看。”那人用双手弓开了牛耕的眼皮。
“庚午,在镇上做啥?”及到这时,牛耕才主动与他的老同学答讪。
庚午没有回答他,他在专心致志地帮他弄眼睛,他对着被弓开的眼睛吹了又吹:“眨眨眼看看。”
牛耕试着将眼睛眨了又眨,虽还有泪在流,却可以睁开了:“行了,应该好了。”
“我在国策楼领取结婚证,”两人同时坐到了石栏上,庚午回话了:“现在真是乌天黑地,我与老婆一直在广东,没及时来领取咯咂证,他娘的硬要为我老婆作妇检,发现我老婆先有孕了,他娘的硬说我们是非法同居,要罚款伍千块才可以领证,人家那边领证只收取工本费,可咯边领证却要五百块,还要清理我们家从前是否欠过上交款或信贷款。现在国家取消了税费,咯些干部没有太多的机会敲诈我,他娘的想在咯咂节骨眼上狠敲我一笔,你说他娘的气不气人?”
“唉!”牛耕同情地叹息一声说:“山沟里的蚊虫更叮人啊!办好了没?”
“办好个鸟,我老婆是河南人,为了咯咂证,他娘的搬得我在河南翻了两转,在屋里翻了四转,村里出证时也卡得要死,花了我他娘的一万多块钱,可证依然没办好。”庚午把脸涨得通红,气得脸都发靑了。
“现在的农村真的黑得不得了,”牛耕也非常气愤,可又完全无可奈何:“那你现在打算咋办?”
庚午一下从石栏上站起身,对着国策楼把下身一挺:“我办个鸟,不领他个鸟结婚证我俩照样结婚,照样养崽,看他奈何我个鸟。”庚午的粗犷表露无遗。
“逃不了的!”牛耕象个老理手:“你养崽总得落户吧?等你落户时他再和你算总账你又怎奈何?”牛耕当然不是劝他去办证,但他要寻根究底,等到日后轮到了自己也好有个对策。
“落户又有个啥用?落得了就落,落不了我他娘的不落,看他又怎样来奈何我?”庚午说话的动作实在粗野,每说一句下身便要往前挺一下,看得出,他是气愤到了极点。
牛耕显得修养些,他在努力地摇着头,表示咯些招数都是些无用的招数。本来他还想告诉他,没有户籍,一切都是行不通的,读书、就业、当兵、办证这一系列的东西都是需要户藉的,在这高速发达的电子时代,没有户藉将会寸步难行。但现在他不想说了,因为他晓得从庚午身上讨不着教益,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噫!你现在在哪里发财?”庚午见牛耕不支声了,他又主动来攀谈。
“我能上哪儿发财?守着故乡这方寸土地撮金呗!”牛耕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双眼却呆呆地望着流淌的河水,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苍凉。
“唉!可惜!真是可惜!”庚午眉飞色舞地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金,你随便一动手便是钱,凭你牛耕的才华,他娘的机遇碰得好,一年半载便可以回来砌房子,你何苦守着这鸟都不肯拉屎的一亩三分地呢?”庚午口吐星沫,那兴奋的劲头抑制不住,好象发了很大的财似的。
“我又何尝不晓得外面好淘金!可我的父母往哪里摆?父母在不远游嘛!”牛耕确实是秉承了中国的传统祖训。不过听庚午的口气,牛耕又蒙生了新的念头。
庚午也有些颓丧:
“说的也是,你又没个三兄四弟,如果不是父母拖累,你他娘的早就是双溪镇上的头号爆发户了。”
“老同学这些年肯定发了大财吧?”牛耕在为他的新想法作铺奠。
“哎呀!老同学啊!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有几斤几两?我能混出个啥名堂?不过他娘的比在家里还是强多了。”
“那么咯些年的积蓄肯定可观啰?”
“不多不多!不过老同学如果某个时候短手寸脚了,他娘的如果找我我倒可助你一臂之力。”这话本是委婉的炫耀,但庚午的炫耀有他的目的,庚午也是个贫苦出身,他曾无数次地看到过父母求助于他人而遭人白眼的凄凉,生活的辛酸寒透了他的心。尤其他与牛耕在同窗的年代里,无论是学习方面还是生活方面都要矮牛耕三分,以至于他总是生活在牛耕的阴影里。于是他连做梦都在盼望有朝一日能在牛耕面前扬眉吐气一番。刚才的一番攀谈又让他得知了牛耕现在的处境,庚午觉得是他挽回颜面的时候了,所以他必须炫耀。
牛耕心下窃喜,他晓得庚午是个直爽人,不过没想到他竞然会大方如斯,也许外边的泉水可以陶冶人的个性,也许人的底气是靠钱来培养的,总之他觉得庚午现在有着他意想不到的豪爽。
牛耕脸上挤出微笑,小心翼翼地说:
“老同学发财不算怪事,在学校时我就有预感,发财是性格决定的,老同学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你的性格就注定你是个发财的命。唉!可惜我现在穷困僚倒,有心向你们求救,又恐你们信不过我,你说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啰?”
庚午把手一扬:
“不要说咯样的话,你与我谁与谁呀!信不过你我不会在咯里同你啰嗦,说,有啥困难?”庚午的豪放不亚于那些亿万富翁。
“实话给老同学说吧!”牛耕一本正经了:“现在在家里也并不是完全无金可淘,关键要靠各人动脑子,比如说搞种植业和养殖业就可以赚钱。我养过鸡,搞过果园,也不是没有赚钱,只是因为本钱少而搞不起规模,以至于赚钱不多是事实。我现在相中了一种特好的养殖,保证利润惊人,只要老同学借我三万块钱,我保证搞得有声有色。”
牛耕说“借我三万块钱”这句话好象是在不经意间作为一种假设随意说出,并未留下蓄意的痕迹,说完之后出了一口长气,因为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啥养殖?咯样有把握?”庚午的心跳有些加快,他原本以为凭他们二人的交情,牛耕是断不会向他开口借钱的,他咯样说纯粹只是为了在老同学面前捞点面子,没有想到牛耕这家伙果真向他开了口,而且一开口便是三万,倒不是他拿不出三万块钱,而是他觉得没有咯种必要,因为他与牛耕仅仅只是同学而已,而且是没有深交的同学,假若不是刚才碰巧在这桥上遇着他,也许咯一生他们都无缘再碰头。人的聚散也讲究缘份,有时近在咫尺却无缘相见,让朋友成为陌路,有时遥隔千里却又聚在一起,让陌路成为朋友。
庚午不是个小心眼,既然话已出口,収是収不回来了,三万块钱对现在的庚午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借钱是有借有还的。如果要庚午现在为三万块钱在老同学面前失面子,打死他他也不会同意。
“养殖靑蛙,”牛耕解释道:“我在本市各大商场作过调查,青蛙是消费板块上最为紧缺的物资,市场潜力很大,三年前市场上的靑蛙价格还不足毎公斤十二块,但现在你去市场买青蛙,少于每公斤五十元你口也别开,三年之中竞直线上升近五倍。据我了解,养殖青蛙的人不但在我们市区内是空白,而且在全国范围内也极为少见。你说咯条路走不走得通?”牛耕边说边点头,眼光中透露着神秘与骄傲。
庚午有点象在听西游记,但他也不能不认同牛耕的眼光:
“技术呢?”
牛耕实在想不到庚午的大大咧咧中竞然还有着缜密的心思,牛耕只是看准了这一条路,至于技术他还真的没有去具体思考过,既然没有启动资金,想也是空想,牛耕一向不喜欢作那些无谓的空想。牛耕晓得,既然青蛙养殖鲜有其人,当然就没有现成的技术套路。凭自己的直觉,青蛙的生活习性方面似乎对环境和养殖没有什么太苛刻的要求,从小规模做起,摸着石头过河应该会成功的。然而牛耕只能咯样想,在庚午面前他不能咯样说,他怕庚午因觉得把握不大而放弃借钱。所以牛耕不能实说:
“不懂技术我会干吗?我可是担不起风险的。再说现在是啥时代?电脑时代!电脑就是最好的老师嘛!”
庚午再也没有退路了:
“好好!成功了我也跟你回来一起干。你出技术我出钱,如何?”
“没话说的,到时我只要你持干股就行,并不劳你费分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