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节新篇章4

牛富回到自己房间时,叶英依然是一个人在看春晚,除夕之夜要三百六十五天才能轮到一回,谁都不想过早就进入梦乡,天安门城楼上的钟声庄严而有力,今夜的钟声代表新旧更替,过了那一刻,老年人庆幸自己又添了一岁稀寿,祈盼打结婚证的姑娘心头又痒痒起来。辞旧迎新要图个吉利,他们在等待开财门的爆竹响起。

牛富瘫倒在沙发上,他的胃在向上翻涌,一股股气流把烧刀子的气味送出口腔,他有精力匮竭的感觉。

“是八百八吗?”叶英首先关心的是钱,他怕牛富头脑发热在红包里再加进几张红钞票,当然她最希望的还是田力变得清廉,拒接红包,或者因某种意外让牛富在红包里又抽出了几张。倘若能发生这样的奇迹,整过春节叶英都会过得有滋有味,她在用筷子向碗里夹肉时都会把夹起的肉骄傲地在眼前晃来晃去,心里在说“多吃些吧!这肉反正是赚的。”

牛富没有回答,他在闭着眼睛喘粗气,他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把酒分子扩散到空气中去。

小翠又上楼来了,她本来也晓得与爷爷奶奶呆在一起是一件最不能接受的事,奶奶最是重男轻女,这十多二十年里,奶奶怕总共没跟自己说过十句话。刚才一气之下坐到了爷爷奶奶的火盆边纯粹是因为不得已,既然与爹在赌气,爷爷奶奶身边便是唯一的去处。若忝在平时她可以大胆地上牛耕家里去,可眼下又是除夕夜,很少的时候她就常听爹娘唠叨,除夕夜是不能乱串门的,即便不避自己的爹娘也得避牛耕的爹娘。

然而爷爷奶奶身边实在有点与她为难,脚底下是从来都没有干燥过的黒\色泥巴地,这泥巴地四季都在散发着一股霉味,弥漫在空气中的是柴烟。先前与爹娘呆在一起没有共同的语言,现在与爷爷奶奶呆在一起连共同的呼吸也没有,柴烟在同时熏蒸着三个人,小翠常常咳喘不止,但爷爷奶奶一点感觉也没有。小翠本来有能力改变这种状况,她可以把这盆柴火熄了,去楼梯房底下取些木炭来,再引燃时便没有了烟,然而小翠也懒得去费力,被娇贯了的年青人都这样,指手划脚来得十个,轮到自己去动时一个也没有了,反正这烟爷爷奶奶受得住,何必去作无效奉献?

说来也真奇怪,平时看爹娘对爷爷奶奶不孝顺时常与他们拗气,可真正轮到自己来为爷爷奶奶做点什么时,那股孝顺心竞又不翼而飞了,甚至比爹娘更不耐烦。

“哎呀!赵本山的小品了?娘,为何不早叫我?”小翠声音尖锐且嗲声嗲气。

牛富终于又睁开了眼,他坐直身子,双手把没扣好的外衣抄紧:

“翠妹仉,以后不准再跟牛耕鬼混,二十岁的人了,该正经一些。”牛富本想直接告诉她,说她已经是方镇长的媳妇,只因为现在是除夕,而小翠又很难得与他细声说上一句话,他不想破坏这年的吉祥,所以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幸好牛富把话咽了回去,即便咽了回去也招来了小翠的呸:

“呸!你怕是酒喝多了吧?既然晓得我二十岁了还管我干啥?我跟他鬼混啥了?正常交往你也要干涉?”小翠发脾气可不比她娘,你呸她一句,她还你十句,这就是儿女的优越。

“正常交往也不行,你现在是别家的人,要注意影响!”牛富终于忍不住把咽回去的话又吐了出来,他在女儿面前也难得有一句平心静气的话。

“我要同他交往,我就是牛耕屋里人,奈何?”两代人最好莫斗气,斗气总是小辈站上峰。

可牛富咯一回是铁定了心,咯是个原则问题:

“怎么样怎么样,你待我滚出去,永远莫进我的门。”牛富咯一回当真不会中途让步了。

“吵死!”叶英咯咂病猫也发起了虎威:“你咯两爷女看来是不相生,年头吵到年尾,我以为到了咯一日也该消停了,谁料你们还得吵,上上好好的,回来就不对了,你吵的啥事嘛?”

牛富本来是不想吵的,他也想屙屎都离咯位姑奶奶八丈远,可每回都是一样,话语一逼又忍不住了。现在叶英要问长细,他赶快趁机下台,反正咯事迟早都是要阐明的:

“方镇长托田书记来保媒,要把咯咂骚奴讨去做儿媳妇,我答应了。”

“什么?”叶英睁圆了双目,心中大为吃惊:“婚姻大事你怎么可以一下就答应呢?咯又不是啥生意买卖,是生意买卖也要看货验货才行唦!咯种事总要翠妹子自己同意才行,现在儿女的婚事哪个父母作得了主?”叶英象在教育小孩,语音和气,她可从来不敢在语言中掺进火葯。

“我辛辛苦苦带了她二十年,连咯点事都作不了主还带个摆子?至少方镇长家不会比牛耕家差吧?”

“可方镇长的儿子你了解祥细吗?”

牛富噤住了,该死,方镇长儿子的事自己竞然一句也没问过,万一他是瞎子呢?是白痴呢?唉!自己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堂堂男子汉怎么在干部面前拘谨得就象老鼠见了猫?一句主动的话也没有?自己既然对对方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怎么能冒冒失失就答应了呢?牛富开始反省,细想之下,他发现自己与从前当真判若了两人,不但没有了傲骨,而且连做人的起码节操也不见了,是啥原因呢?

然而要牛富在堂客面前低头真的比登天还难:

“这新节里怎么好去问祥细,田力肯定也不了解嘛!”

“不了解你怎么可能就答付呢?你不晓得拖下去呀?就说咯事需要女儿自己同意才行,现在的父母作不了儿女的主,咯不是很好的理由吗?”

牛富把脸扭向一边,作出鄙视的样子:

“说你不懂事你不得承认,村干部还想不想当?咯一年来我花了咯样大的人力物力难道就半途而废?真是说话不用脑子。”牛富拔着眼,一付不可一世的形态。

“如果方镇长的儿子是只老虎,你想当村干部就忍心把女儿往虎口里送?还说别个不用脑子,你咯是脑子被蛆钻了。”叶英在牛富面前还从没敢说咯么严厉的话,今番不是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有自己织就已久的梦,叶英是断然不敢以咯种腔调同牛富说话的。

牛富豁出去了,两眼翻得象死魚眼:

“你两娘女穿一条裤子也挷不弯,咯件事非得就咯样定了不可,除非方镇长的儿子是个死人。”一个父亲在女儿面前说出咯样的话也算得上是绝情到顶了,看来牛富是真贴定了心,哪怕方镇长家里真是火坑,牛富也打算用女儿的终生幸福来换取自己眼前的利益。

“那么你是打算牺牲女儿来成全你自个?”叶英伤心透了,她的双眼紧盯着牛富,似乎现在她才真正撕开了牛富的面具,看清了牛富的面具底下越来是那么恐怖,能够咯样对女儿,当然能用更厉害、更绝情的招式来对付堂客,叶英有点不寒而栗。

小翠没有再争辩,但她的心早碎了,心碎了反而表现出出奇的冷静。小翠还是一颗童心,这童心纯洁而天真,以纯洁的童心去看世界,看到的当然是一个清纯的世界,然而这个清纯的世界今天终于被污染了。小翠现在算是真正认识了自己的父亲,平时她在父亲面前顶嘴争吵基本上都是源于撒娇,父爱如山,父亲的怀里她可以撒娇。可是今天她看清了,自己的父亲并不象想象中的那么伟大,父亲在儿女面前也有私心,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惜吞噬自己的骨肉,小翠终于领略到了人生的绝望。

“娘,我走,咯咂家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你在家好好过年吧!”小翠似乎非常淡定,她站起了身。

叶英一下拽住小翠的衣:

“发癫,没看见你爹酒喝多了?到了咯一日你能去哪里?坐下!”叶英是在命令,真到了关键时刻,叶英也有命令的勇气。

“要走可以,我绝不拦你,不过我哺养了你二十年,要走也得先算淸了账,付了钱再走,并且永远不要回来。”牛富摇头晃脑,底气十足。

小翠实在不想同她爹再接上话,可她爹的话又逼着她不能不开口:

“你算了好多哺养费给爷爷奶奶?怕羞不?现在还在剥削爷爷奶奶。你哺养我是你的义务,我还后悔不该投着你咯样的爹呢!你就是哺养我一百年,我也不会成为你的工具。”

牛富气得口出乌烟了,可小翠的话又的确让他无法反驳,因为小翠说的理由尽管有些牵強,有些夸张,但却不容易被推翻,再说爷爷奶奶现在都八十多岁了,自己的确还没有赡养过他们,相反倒还时不时地在刮他们的油,咯一点的确让自己感到惭愧。看来今生想争女儿的光有些不可能了,毕竞是自己带坏了样。猪婆带坏路,猪崽赶现路,咯怨不得别人。也正因为牛富对未来感到渺茫,越发增強了他想当村干部的决心。床底下有箩谷,死后有人哭,把钱拽在兜里总是不错的。

牛富有自知之明,与这个小烂妇斗了二十年,自己从来没抓过好阄,且忍一忍,别真把这小烂妇气走了,这年尽无日的,她走不要紧,丢了家里的丒于自己面子上不好过,反正婚事也不急在咯一两天,好事慢出来,父亲要办的事,难道一个女儿还能翻了天?

守岁也需要心情,牛富心情不好,连岁也懒得守了,他只脱了件外套便和衣滚进了被窝,好久还在喘着粗气。

叶英好话说尽,终于留住了小翠,母女两的心情也坏透了,于是也去睡了。

偌大的一幢屋,只有两个老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的角屋里黙黙地守岁,及到开财门的爆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