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顾峰要一个说法
就在丁大山积极运作的时候,顾峰也被省纪委叫过谈话了。当然现在的谈话与以前的谈话完全是两码事。
到底是省纪委的同志,说话与处理问题的方式都要高一个水准。
他们先是给顾峰倒了水,让了座,还礼貌地问他要不要抽烟。在顾峰摆手拒绝以后,纪委的同志开口了:“顾峰同志,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来得太迟了。不然就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了。你放心,组织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顾峰还没有说什么,就说要还他清白,这算什么调查?
纪委的同志继续说下去:“我们不仅要给受到冤屈的同志还以清白,还要将那些违法乱纪的败类绳之于法。”
这样的说法让顾峰感觉相当奇怪,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审讯或者是调查,而是协助与支持。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纪委,同样是顾峰这件案子,为什么说话的态度与姿势完全不一样。也许这就是省纪委与市纪委的区别,但是其实这也说不通,不管是省里还是市里,都不可能在审讯的场合里出现这样的对话。
那只有一种可能,现在省纪委并不是因为顾峰本身而来,而是另有其事。那么是因为什么来的?他的脑海里第一个就出现了造纸厂的征收事件,还有黄家奇的失踪案。
其实这两件事是两种性质,一种是违纪的,是房产局征收,另外一种却是违法的,那就是黄家奇的失踪。但是现在因为两件事有直接的关联,所以两案并一案来查,也算是合情合理。
他很快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既然他现在角色已经改变了,就得好好地换种思维来处理与对待这件事情。但是在这之前,他得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那个陈友辉,凭什么莫名其妙就要去调查他,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进行审讯,甚至在这之前还有可能对自己下手段,虽然不知道后来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对自己好了一些,可是在这之前自己受的屈辱应该怎么样?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当上个房产局局长,又莫名其妙地给停职了。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实在有些让他无法理解。
为此,他对省纪委的同志提出了抗议,干脆赖在市纪委不走了。
省纪委领导商量的结果,由市纪委部长梅尚方亲自跑一趟,当面向顾峰宣读省纪委的文件。这个说法,肯定是要给的,调查了近两个月,要将人放走,总不能不明不白。至于什么样的规格宣布这一决定,那就由纪委掌握了。
唐明州毕竟了解顾峰一些,深知这个倔小子受了委屈,便有意给他一个高规格,指名由市纪委书记梅尚方亲自出面。
梅尚方一动,级别就来了。人是市纪委抓的,既然市长都发了话,市纪委不能没有表态,所以也出了一台车。整个案子,虽然与市检察院没有太大关系,毕竟,执法程序属于检察院的管辖范围,他们不出个面,似乎不太好,便由副检察长带着几个人来了。省纪委的主要领导没有来,可是如果不是省纪委插手,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地对顾峰解除调查,明白人都知道。宁海县纪委和检察院,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示,他们也分别出了两台车。顾峰一直被调查,做为他的主管领导丁大山和张家豪,之前面上也没有发过话,反倒是丁大山,还拿着他的诉状,一纸送到了市里常委会的会议桌上,这时他为了避嫌,这时也得露一下面,表示一下态度。
这些车,并不是同时来的。水幕怜和郑雨是以私人名义过来,她们自然不便和那些官员一起。尽管她们的车下高速公路的时候,见路口有好几辆车在那里等候,甚至还有一辆开道警车,却也并不感到惊讶。
不多一会儿,梅尚方的车到了。梅尚方下车和几位领导握了握手。宁海县的想法是,先到县里转一圈,其他人正好借这机会离去,至于去纪委,派出一两个人陪同,一辆警车开道,也就可以了。
可梅尚方表示,她办完这里的事以后,还要赶回市里,就不去县里了,直接去接人。既然她不去市里,其他的人和车,就不好离去,一起跟来了,浩浩荡荡一长串。这些人,等于是被梅尚方绑来的,梅尚方明白了唐明州的意思,要让顾峰风光地出来。因此有意不给这些人离开的机会。
陈友辉向车子迎去,见梅尚方下车,立即趋步前,主动伸出双手。梅尚方握着他的手,问,顾峰同志的家人来了吗?
陈友辉转头了,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水幕怜和另一个女人,估计是来接她的,便说:“水书记在那边。”
梅尚方离开众人,向水幕怜和郑雨走来。水幕怜这时也不好再躲在一边不出声了,她走上前去,对着梅尚方:“难得梅书记亲自来接顾峰,这下他面子可大了。”
“水书记与我一起进去吧?”
“我就不与你一起进去了。今天你是公事,我是私事,一起进去让人误解,不太好。”水幕怜与梅尚方握着手,这样说道。此刻她毫不避讳与顾峰的关系,看来她已经做好准备公开与顾峰的关系。
梅尚方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梅尚方要代表市纪委向顾峰去宣读决定,陈友辉跟在一起。顾峰此刻正正襟坐在纪委办公室的审讯室里。按道理省纪委的同志已经对他表明了态度,已经不是将他做为调查对象对待,他完全不用呆在审讯室里。可是顾峰就是顾峰,认准了的理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好在时间不长,梅尚方与陈友辉进来了。顾峰和梅尚方并不热,甚至没有正式接触过,只是远远地看过而已。但是他天性聪明,记性较好,见领着几个人进来,其中只有一位女性,他立即知道此人就是在大宁市有女包公之称的梅尚方。他并没有从坐着的位置起身,而是坐正了身子。
此刻的他也在表明一种姿态,一种理直气壮的姿态。
梅尚方略楞了一下,随即很轻松地笑了:“顾峰同志,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肯定是有的。”顾峰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就是来让你倾诉委屈的。”梅尚方笑道。她见过很多人,更见过不少蒙冤受屈的同志,可是大多对她感恩戴德,好象她是他们的救世主,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就不应该去受到那样的屈辱。
其实也可以理解,人在经历种种折磨,而这折磨超越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后,心里迫切地不再是自己是不是受了冤屈,而是迫切地想要解除这些折磨,所以当梅尚方以一种还以公正的面貌出现的时候,人们自然会对她感恩戴德。
但顾峰是不一样的。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一场政治阴谋里做了某人的棋子或者垫脚石,他对此感到相当愤怒。另外从省纪委对他的态度来看,上面有可能有人下了某个指示,他们需要调查另外的事情,而这个调查必须他顾峰来配合。由此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得趁此机会好好替自己一雪前耻。
梅尚方是懂他的心思的,所以她也配合他的要求,马上走入正题:“要不,我们把正常的程序走完,然后再来聊聊你的委屈?”
顾峰此时倒有些显得愤世嫉俗,他半调侃半认真地说:“该不是宣布正式逮捕吧?你们可别吓我,我胆子小,可再也经不住事了。”
梅尚方呵呵笑:“顾局说笑了。”
她又称顾峰为顾局,看来她马上要宣读的文件里对他的职务进行了恢复,顾峰的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平静地淡淡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梅尚方见此,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气,便从身边秘书手里接过一张纸,开始读起来。这张纸,是市纪委的文件,文件有一个名称,叫《关于解除对顾峰同志停职调查的决定》。
一听这个名称,顾峰就有点发懵。他是当秘书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咬文嚼字。他很清楚,中国的方块字,堆在一起,就像一堆沙,毫无章法。但按照不同的方式拼接在一起,便有了不同的意思。
许多时候,仅仅只是一两个字的差别,意思就完全相反,甚至仅仅只是某个字的字序不同,意思也出现了差别。
比如现在这个文件,解除调查?那也就是,此前宣布对他调查,是被承认的。可他得到的消息却是,那只是某人的私自行为,并没有在省市两级纪检机构立案。既然没有立案,自然就不存在解除,甚至连纠正都不应该,只是某些人借助权力,将他以法律的名义绑架,现在,组织拨云见日,终于将他成功营救。当然,还有一种处置方法,即承认当初确实对他立案并且调查,只不过,最终发现,这一调查行为,是由组织的某项程序错误造成的。如果承认这一点,就应该是对他予以纠正。
无论是解除、撤销或者被组织救出,对于顾峰本人来,意义是一样的。他不是什么战斗英雄,从这里走出去,也不会被认定为劳模什么的,甚至不可能因此增加任何政治资本或者经济收益。他之所以感到吃惊,是因为处置结论的不同,对于制造了这次事件的人,显然是不一样的。
如果必须是撤销,那就明,是组织制造了冤假错案,责任就得由组织或者组织的某个人来承担,有关责任人,至少应该受到纪律处分。如果是被营救,那就明,他是受到了程序的某个环节或者因子的非法迫害,制造这次事件的责任人,就应该受到法律的惩处。现在既不是营救成功,也不是撤销,而是解除,那就明,此前的所有程序,都是正确的,是得到组织承认的,不会有任何人为此承担纪律或者法律责任?梅尚方读完了文件,然后请顾峰签收这份文件。文件的具体内容,顾峰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当梅尚方秘书将文件和笔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站起来,将文件往前一推,坚决地,这个字,我不能签。
梅尚方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愣了一下,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顾峰说道:“这还需要我来告诉吗?纪委书记同志?”
梅尚方说:“你可以陈述,我接受你的陈述。”
顾峰将那份文件中拿在左手,用右手手指点了几下:“解除调查,也就是,我确实是被停职调查了,但因为查无实据,所以,现在调查被解除,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梅尚方说:“是的,你可以这样理解。”
顾峰将文件往桌子一扔:“那这件事,我就不明白了。刚才,梅书记你进来的时候,我在和你说我受了委屈,这虽然是气话,可也是真话。后来我问你是不是要对我进行逮捕,你说我在说笑。我是在说笑,自认为一身清白的我不可能被逮捕,可是这虽然是玩笑,但也是一个残酷的玩笑。因为我现在不明白什么叫法律什么叫真理,任何人只要手里有了权力,就可以将黑白颠倒,那么将一个无背景无后台无权势无财力的我进行逮捕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相信,组织到底是共产党的组织,不管某些人有怎么样的私欲,最终还是会在国威下低头,所以今天我一直坐在审讯室里,等着组织来还我清白。”
顾峰一口气说了下去,显得有些义愤填膺。梅尚方并没有接话。
于是他接着讲了下去:“宣布解除调查,对于你梅尚方同志来讲,肯定不是第一次。可为什么宣布解除对我的调查,为什么梅书记要亲自到这个地方来对我宣读解除调查?我相信这对梅书记来讲,这一行为是第一次。那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地方,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布?道理很简单,将一个没罪甚至没错的政府人员在这样一个地方进行审讯,这本身就是违反程序的,不合法的。你们心里很清楚,我根本就没有罪,也没有任何错,这是典型的栽赃陷害,是一次有组织有计划的阴谋。同时,我也怀疑,我的案子,根本就没有立案,而是某些人私设刑堂。既然如此,肯定就不是解除调查问题,而是要对这种公器私用的严重违法乱纪行为,追究法律责任的问题。可是,你们却用解除两个字,轻易将这背后严重的违法行为掩盖了,这样的事,我能接受吗?这样的字,我能签吗?”
说?过之后,他也不理其他人,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对不起,尚方同志,我想问一下,我是回到里面去继续苦中作乐,还是可以离开这里去乐中作乐?”
梅尚方冷冷地说:“你可以离开。”
顾峰一甩头发,不理在场的任何人,扬长而去,那包私人用品也不要了。
等在外面的人,一直想象着梅尚方领着顾峰出来,所有官员,都准备前去和他握手。可是,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顾峰独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梅尚方等人,并没有跟在后面。外面的那些官员有些傻眼了。在没有梅尚方陪同的情况下,他们如果前去和顾峰握手问候,那算什么事?所以,到顾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全部愣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行动。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顾峰看了一眼前面的一溜车子,阵仗还真够大的。当然,他也发现了这些人的尴尬,同时也听到了在不远处的那个角落,水幕怜和郑雨在叫他。他向那些官员挥了挥手,停在他们面前:“你们好呀,我的手很脏,充满了晦气,握手还是免了吧。”
说过之后,顾峰越过他们,走向水幕怜和郑雨。
两个女人并排站着,迎着他,两人似乎都有点不知所措,谁都没有动作。
顾峰走前,伸出双臂。水幕怜同时向他伸开了自己的双臂,准备去拥抱他。可水幕怜仅仅只是向前跨了半步,突然觉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拥抱不太合适,实在太暧昧了,便又将双臂放了下来,脚步也停了。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顾峰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已经把她拥抱在一起。水幕怜想挣开一下,想告诉他,这种场合不对,可是还没等她发声,她突然感觉到一种震动,因为她感觉到,把自己死死压在怀里的顾峰发出了咽哽的声音。如果说之前水幕怜在解救他的时候看到了他的憔悴让她心疼以及愤慨,那么此刻当她发现顾峰竟然不顾场合在她面前潸然掉泪,她的心竟然象刀割一样生生发疼。
郑雨听到顾峰的哭声,不知到底是伤心的哭声,还是快乐的哭声。她心里犯堵,非常难受,很想转身逃去,又觉得那太着痕迹,只好站在那里,异常尴尬。顾峰紧紧地抱着水幕怜,头却偏向一边,望向郑雨,郑雨也恰好在望他,四日相对,眼里均有一种浓浓的东西倾流。
顾峰向她招了招手,她情难自禁地走了过去。顾峰腾出另一只手,将她也抱在一起。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特别幸福,眼泪止不住就哗哗地流出来。
顾峰说:“妈的,整个世界加起来,也顶不了你们这两个女人对我好。”
郑雨说:“你知道就好。要知道水书记为了你,可是费尽了不少心力。”
顾峰说:“我知道。不过这些日子,你也受了不少苦。”
“我受苦是应该的,我是为了自己。只是你……”郑雨想起顾峰因为她被顾志辉等人抓去受的折磨,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水幕怜说:“张县长在宝珍海鲜酒楼为你接风。”
顾峰说:“不了,什么都不了。我们回家。”
“不管怎么样,面子上要过得去,毕竟以后我们还要在宁海县工作与生活,不能这样不管不顾的。”水幕怜劝道。
顾峰哦了一声,说:“那我总得找个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就这样去,要知道我刚刚可是从审讯室里出来哦,按照民间的说法,得去去晦气。”
郑雨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了,水书记已经准备好了。”
顾峰转过头来看着水幕怜,问道:“是吗?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到底这段时间已经很熟了,郑雨多少有点促狭地玩笑道:“她要跟你洗鸳鸯浴。”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到底水幕怜是县委副书记,也是顾峰的顶头上司,虽然说这段时间与两人混得较熟悉,尤其是与顾峰,更是一起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但这并不表示她就可以在他们面前没有分寸。她抬眼望了望水幕怜,好在她脸上波澜不惊,好象并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