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天,檬檬一见肖帆就问:“昨天为什么不回短信?”

肖帆问:“什么短信?”他的神情十分疲惫。

“我昨天给你发的两条短信啊。”檬檬说。

“没有收到啊。”肖帆说,他已经就把那两条短删除了。

檬檬不信,就把他的手机拿过去看,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发的那两条短信。“怎么会呢?”她说,满脸的疑惑。

肖帆心里一阵暗笑,可嘴上倒是在大骂电话公司服务差,只是明显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不过也够让檬檬相信的了。

“那你昨天在干什么呢?”檬檬问。

“没干什么呀,就是读点书。”肖帆说。可心里却想的是“干什么?我正准备干点什么就被你破坏了。你也算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

“你会看书?你吹牛吧。”檬檬撇着嘴说。

肖帆心想这你就不明白了,我有时仍然要看书的。原来他晚上回去后非常久睡不着,就翻出《金瓶梅》来看了几章,到了两三点钟才尽兴而睡。

“你看起来精神非常差。你躺下我给你按摩。”檬檬说。

“荤按摩仍然素按摩?”肖帆说。

“什么荤按摩素按摩?”檬檬问。

肖帆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一定是半荤半素,像是鱼香肉丝熊掌豆腐一样。”不过他仍然顺从地趴在了床上,任由檬檬在自己背上摸摸捏捏,敲敲打打。

“你的手艺还可以嘛。”肖帆说。他说的并不是全是恭维之辞,不过檬檬按摩和赵敏敏的艺术化的按摩相去甚远,不过也可以算是中上的水平了。

“那一定。我常常给我妈按摩练出来的。”檬檬得意地说。

听到檬檬提起她妈,肖帆心里又变得压抑难受起来,再也没有了心情享受她温柔的按摩了。随即想到她妈那冷漠、厌恶的目光,心里涌起一股烦躁,这股烦躁迅速膨胀,迅速泛滥,像洪水一样迅速地淹没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吼:“今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檬檬愕然地看着肖帆,貌似不认识似的。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脸色血红,眼里凶光毕露,牙齿咬得紧紧地,鼻孔直喘着粗气,十分吓人。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哪里还像他平时温文尔雅嬉皮笑脸的样子?倒像一个狰狞的魔鬼。

檬檬没想到肖帆的反应会这样激烈。人家形容说翻脸比翻书还快,她倒认为他的翻脸有点像是川剧绝活变脸,一下子就从善男信女变成了厉鬼,而且是不要过门,无须转身,说来就来。

肖帆又躺到床上,拉过被子来蒙上自己的头。又用脚就把被子蹬开,就把全身都缩进去。没头没脚,在床上像是长江中下游的丘陵地形。

檬檬在床边坐了一会,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门。她的心里满是委屈,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努力想忍住,就把它们吞回去,不过明显就是失败了,眼泪最后仍然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心里稍一放松,就像是下起了滂沱大雨,也像江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她蹲在过道上号啕大哭起来。惹得看门的老头在心里直摇头,心想肖帆这小子是怎么了,自己住在地下室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地,还又脏又乱过得像狗一样,上天修来的福气遇到这么好的姑娘还不明白珍惜。真是茅厕的石头又臭又硬,还不知好歹。

肖帆在檬檬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跟了出来,原想拉住她说“对不起”,然后再用心哄她。一定这些都是真心的。不过瞅见她在哭,就干脆站在一边,让她哭。心说:“哭哭也好,哭了就舒服了。我就是常常想哭不过哭不出来,好累。”

檬檬哭得差不多了,本以为宣泄了心里会好受一些,不过心里仍然非常沉重,一会她认为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会又非常委屈,想:“他们为什么都不理解我?”

肖帆过去拉着檬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牵着她的手回来,檬檬开始极力抗拒,不过挣不脱他的手。他的手非常大非常厚,还有一种力量,因此她顺从地跟了回来。

“对不起。”肖帆说。“是我不好,我的情绪不好。不过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檬檬没有说话。她低着头,就把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睛仍然红红的,像一头可爱的小犟驴。肖帆怜爱地就把她揽入怀中,她身子没有反抗,不过却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考你一个问题?看你聪明不。”肖帆说。“这个问题我考了非常多人都没有答出来。”

檬檬不过脸还没有转过来,不过肖帆明白她的耳朵却已经在听了。

“有一个人姓来,他长得非常丑,基本上所有的女人都不敢喊他的名字,你说为什么?”肖帆说。

“为什么?”檬檬问。她的脸已经转过来。

“由于他的名字叫‘来一盘’。”肖帆说。

“为什么不敢喊?来一盘,来一盘。”她突然反应过来了,用手使劲捶着肖帆的胸膛。这正是肖帆要的效果。

“那我也考你一个问题。狗熊是怎么死的?”檬檬出了一个小儿科的问题,肖帆心里直好笑。

“不明白。”肖帆说。“可能是手气不好,饿死的。也可能是它老婆不让他来一盘,憋死的。”

“我明白了,那是个坏狗熊。是坏死的。”檬檬说。

在肖帆的软语温言下,檬檬渐渐平息下来,随后就转怒为喜了。她犹豫了半天,说:“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是好事仍然坏事?”肖帆问。

“一件好事,一件坏事。”檬檬轻声地说,倒是不敢看肖帆的眼睛。

“先说坏事吧,我喜欢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肖帆说。

“我要到香港去培训三个月。”檬檬说。“我本来不想去,不过是想到培训回来后可以升职做管理了,我就可以天天回家,天天看得到你了。因此我就答应了。”

肖帆想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只是这三个月我是连味都闻不到了,心里不禁有点慌慌的。随后又想到人人都在升职,人人都是事业有成,而自己呢,倒是一事无成。《三国演义》里面说刘备瞅见自己身上长的赘肉,想到自己奔波半生仍一事无成,不觉失声痛哭。肖帆哭是哭不出来的,只是有点失落,神色黯然,再加上心里堵得慌。

“怎么,你不开心吗?”檬檬瞅见肖帆的神情,问。

“开心啊。”肖帆强欢作笑。

“暂时忍耐一下,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檬檬说。她把手搭在肖帆的手上,像是要给他传递自己内心的东西。

“那好事呢?”肖帆问。

“那你听了可不许生气。”檬檬说。

“放心说吧。那么大的气我都受过了,还有什么能让我生气的?这也算是‘历经沧海难为水’了。”肖帆说。他已经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檬檬听他这么说,明白他还在生气,不由心中有点惴惴不安。声音也低了非常多。“我妈同意和我们再谈一谈。”

“谈什么?谈什么?”肖帆的声音不由大了起来。随即想到答应了檬檬不生气的,又强行就把声音压了下来。“谈我不要你家的财产?谈让我改姓?让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一条狗,做一条牛?”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谈了吗?”檬檬说。声音也有点大了。

“我现在有本钱谈吗?”肖帆说。“你明白弱国无外交吗?如果她从内心深处不尊重我,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那你认为要什么时候才有本钱呢?”檬檬说。

“必须要等我成功,等我证明了自己?”肖帆说。

“那你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呢?”檬檬盯着他说。

肖帆没有说话,由于这个问题目前也在困绕他。

檬檬说:“其实她不是嫌你没钱没地位。她是认为你江湖气太重,认为你不可靠,是个浪子。她由于受了爸爸的刺激,因此最恨这样的人了。”

肖帆没有说话。

檬檬低声说:“爸爸在外面另外有个家。”她的神情非常无奈,非常伤心。

这点,以肖帆的观察力,大概也猜到了分。他也明白为什么她还没见面就对自己的印象差。一是那个叫吴承羽的是她朋友的儿子,是她“钦定”的女婿,在她面前添油加醋是难免的。二是嘉嘉也在她的面前说起那天第一次见面的事,什么“花痴”,“花粉过敏”,“臭男人”的话题也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不过他仍然忘不了她的眼神。难道我就不是人?我就应该受你的侮辱?他想。

见肖帆没有说话,檬檬说:“你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和她见一面?”

肖帆言不由衷地说:“我考虑一下吧。”

檬檬听他口气貌似有点松动,她十分开心。

“对了,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一下。”肖帆说。“有一个人想和我合作做生意。她出本钱,我来操作。”

“你这个脾气做生意行吗?”檬檬担心地说。

“怎么不行?我明白怎么去对待生意,怎么去对待感情。不会混为一谈的。”肖帆说。

“那你还不如到你表叔那里去。”檬檬说。

“我想自己做,不靠任何人。我就不相信这世道就这样子,就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做事。”肖帆说。

“那你就不能把你表叔那里的事当生意来做?那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来做事啊。”檬檬说。

“那不一样的。已经分不清了。”肖帆说。在他的心目中,生意就是生意,感情就是感情,不可能在一起的。就比如爱情就是爱情,嫖妓就是嫖妓,要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是一个原则问题、理念问题。

“那随你便吧。”檬檬说。“我还有点钱,如果你需要就先拿去吧。”

“不要。”肖帆一口回绝。

“为什么?”檬檬问。“难道又是你的大男子主义在作怪?”

“我要做就要做得彻底,做得漂亮丽,免得在你妈那里落下口实。”肖帆说。

“她又不明白。”檬檬说。

“不过是我自己明白。”肖帆说。“我们可以骗别人,不过不能骗自己。”

“你呀你,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檬檬一副又爱又恨的神情。

肖帆无语。

“对了,那个要和你合作的人是男的仍然女的?”檬檬问。

“一男一女两口子。”肖帆撒谎。

“那这几天找个时间在一起见一面吧,我也帮你参考一下。”檬檬说。

“好吧。”肖帆说。口里不过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在犹豫。明白一见了面她十有就不会同意了。

檬檬想在自己去香港以前组织肖帆、表叔一起和妈妈谈一谈。妈妈这次同意松口是表叔劝说的结果。她想这事肖帆是答应了的。可没想到肖帆倒是临阵变卦。无论她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就像是一根不进油盐的四季豆。

她无奈之下,动员所有的社会力量。想到嘉嘉是肖帆的哥们,就病急乱投医让嘉嘉来劝肖帆。

嘉嘉问:“姐夫,你为什么不去呢?我姐不过在我爸爸面前求了非常久,我爸爸才硬起头皮去做姑妈的做事的。”

肖帆说:“今后不要叫我姐夫,叫老李。”

“怎么?你不会是另外有什么想法了吧?”嘉嘉似笑非笑地看着肖帆问。

“不要吓我,我的胆子非常小的。”肖帆说。

“你的胆子非常小吗?没看出来。”嘉嘉笑着说,她的眼睛里面颇有点崇拜的意思。在她的眼里,肖帆不仅是胆大,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第一次见面就敢和丈母娘发脾气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了。

肖帆没有说话。他在想自己确实是胆子小嘛,常常是有色心没色胆,又想吃栗子又怕烫嘴。

“你真的不想去谈?”嘉嘉问。

肖帆叹了一口气,说:“谈什么谈?如果一个男人尊严都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难道就不能为了爱情暂时牺牲一下尊严吗?”嘉嘉问。

“你懂爱情吗?”肖帆问。“如果尊严都没有了,爱情也会非常卑贱。”

“那是不是太自私了?”嘉嘉问。

“如果我连自己都不快乐,我怎么能让别人快乐?自己都对不起自己,怎么对得起别人?我连自己都不爱,我拿什么来爱别人?”

肖帆说得慷慨激昂,手舞足蹈。也不管嘉嘉听不听得懂。一定,他其实更多是说给自己听的。

嘉嘉不过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蕴,不过是却被肖帆的气节和激情感动。她由衷地说:“姐夫,你真是一条汉子。”不觉用上了江湖口吻。

“如果我是我姐,我就和他私奔了。”她想。不觉被这个想法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