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赵敏敏的广告公司的生意非常好,在短时间里就有了不少的客户。肖帆也送了她一个礼物,就是就把明年的广告合同给了她。

不过赵敏敏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她常常打电话来约肖帆出去喝茶。她没有说什么,不过肖帆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她不愿意说,肖帆也不好问太多。

肖帆再也没有和她在一起过。由于他有了自己的家。

檬檬已经找到了房子,已经交了定金。只等肖帆的奖金拿到,交了首期,就可以拿到钥匙。

生活离他已经非常近,仿佛是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不过事情总是在变化之中的。

被赵敏敏不幸言中,肖帆最终并没有拿到计划中的奖金。他辛苦了一年,希望了一年的奖金被公司文件上的一句话就冲走了:公司资金紧张,因此效益奖留到次年年底发放。肖帆能够预料到在新的一年里,就把会有非常多人被以各种理由辞退,他们应得的奖金就把会因此省下。就算有人能熬到年底,公司也会以各种理由拖欠奖金。由于公司认为经过一年的努力,产品已经非常畅销了,当初的人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既然河都已经过了,一定没有理由不撤桥。至少桥板撤回去还可以当柴烧。

房子要交钱了。肖帆无奈之下,只好向公司说明自己的困难,希望向公司借钱了。不过平时十分信任他十分欣赏他的老总却断然拒绝,老总说:“你也来找我借,他也来找我借,我又不是财务公司。”话说得十分绝情。肖帆说:“我体谅公司的难处,不过我也有困难,公司也应该体谅我的难处啊。何况,这仍然我应得的。”老总一听就火冒三丈,说:“什么是你应得的?没有公司有你吗?”说得就貌似没有主人哪有狗一样,十分刻薄。

肖帆想起老总平时在大会小会上都在大谈“仁义”、“诚信”,“关爱”,要求大家要像热爱自己的家庭一样热爱公司,公司也会把你们当儿女一样的,你们有困难的时候公司会照顾你们的。结果就是这样把我当儿女吗?当成龟儿子吧?肖帆想到自己一年的希望,一年的劳累,不由悲从中来。

肖帆想想自己也真够傻的,其它分公司的负责人早就以各种方式提前就把奖金拿到口袋里去了,只有自己才这么傻乎乎去相信公司,傻乎乎地等,简直是一个笑话。不仅如此,为了多拿几个钱,他一年中就把所有费用压到了最低,常常是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完全是在当自己的事干。可最后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看来自己真的是差得太远了,难怪赵大强都可以教育自己。

肖帆想自己完全有资格当反面教材了。看人家李立,满身名牌,开着小车,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李杂皮,靠坑蒙拐骗买了车买了房在人前人后成了“王总”。而自己呢,则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弱智,一个失败的典型。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被嘲笑的结局,被同事嘲笑,被老板嘲笑,被所有明白内情的人嘲笑。这世界还有公平吗?他问自己。

他想起了赵大强说的“老实人吃亏。”

这一切檬檬都不明白,肖帆不想让他明白。只是赵敏敏开导了肖帆好几天,说什么“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在肖帆看来十分苍白的话。

“要不,你仍然去找律师,至少他总要给一个说法。”赵敏敏说。

“没有用。”肖帆摇着头说。“我们是弱势群体,他完全可以像猫耍老鼠一样和我们玩。”

“要不,我先借你一点钱先把房子的首期交了?”赵敏敏说。

“不用了。”肖帆说。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再想办法吧。”肖帆说。

肖帆说这话时已经想到了办法,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已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肖帆的主意是去收货款。他决定从此以后弃暗投明,重新做人。就是这一念之差让他到看守所呆了两个月。因此说人生真是充满了变数。几乎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他会有如此结局。这成了那会儿的一件大事,他不出所料成了反面教材。成了老板眼中的反面教材,也成了员工眼中的反面教材。大家都在说:“看,他那样的人都落得那样的下场。”

肖帆读大学时被海明威的事迹吸引,曾开玩笑地对严娜娜说自己一生有三个愿望:失一次恋,坐一次牢,上一次战场。现在失恋和坐牢都已经实现了,上战场恐怕是没有机会了,不过人生那里不是战场?这样想来,他的这次进监狱也不算意外,也算是有计划的了。

幸亏他那会儿没有想到像海明威一样去自杀,由于他怕痛。他还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想来这就是他痛苦的根源,恐怕也是我们大多数人痛苦的根源。我们都喜欢贝多芬的音乐,不过我们谁也不希望过贝多芬那样的生活:失去听力,失去爱情,孤独一生。这也有点像是踢足球时战术思想不统一,打麻就把时战术不坚决。

肖帆就是崇拜贝多芬的。

两个月以后,肖帆出来了。

肖帆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并让那口气在肺部停了非常久才呼出来。那不过自由的空气啊,自由真好啊。在里面他天天闻到的是屎尿的臭味,脚臭味,发霉的味道,还有从人的灵魂深处发出来的臭味,他认为那是地狱的气息。

肖帆还使劲地抖着身体,想就把衣服上的气味抖掉。外面强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太阳明晃晃的让人认为有点不真实,就像是天堂一样,总是让人感觉到不真实。“看来天堂永远没有地狱真实啊。”肖帆想。“不过既然地狱都去了,那也就是到了底了。”他想。非常奇怪他在里面天天都睡得非常好,再也没有失眠。几天过去了,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每当一想起就对自己说:“该死逑朝天”,也就什么也不想了。

檬檬和肖奈一家都等在门外。肖帆看着肖奈一家想:“是啊,都到了那步田地,哪还关心老婆是不是处女,哪还管她是不是漂亮丽。”

“干爹,干爹。”小超雯喊。肖帆开玩笑说:“他妈的干爹真干。看,什么也没有。”他向小超雯掏着自己的口袋。

“以前我们鬼混的时候,没有进这里来,现在他妈的规矩老实了反而上这里来了。”肖帆对肖奈说。

“想通一点。人只要没有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肖奈安慰他说。

肖帆说:“我一定想得非常通,非常多年从来没有这么通过。在里面,瞅见比我们冤的苦的多着呢,比我们坏的烂的也多着呢,我们算个什么东西。一只蚂蚁,我们干嘛得有自尊?我们干嘛要无病呻吟?”

“晚上一起喝酒。”肖奈说。

“过几天吧。”肖帆说。“我在里面把酒也戒了。”

檬檬地从他手中接过东西,默默地上了自己的车,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还在生气,她气的是肖帆没有和自己商量。

肖帆和肖奈打过招呼,也上了檬檬的车。檬檬还开着那辆“小婆娘”,车上仍然那么香。

檬檬直接就把车开着了他们新买的房子,应该说是檬檬新买的房子。肖帆出事以后,是她拿自己的钱来“退的赃”,也是她出的钱在打点,要不然肖帆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了。

房子里面家具齐备,肖帆的东西也全都搬了进来。那盆“灿烂人生”摆在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现在正开着花,非常是灿烂。“原来春天到了。”肖帆想。

“我那边的房子呢?”肖帆问。

“退了。”檬檬说。她的脸色阴沉。

“为什么退了?我暂时还要住那里。”肖帆说。

“为什么?”檬檬问。

“不为什么。我认为我暂时还不适合住这么好的房子。”肖帆说。意思是说暂时还不适合结婚。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适合住这里?”檬檬问。

“不明白。等我活得像个人样再说吧?”肖帆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这个家?”檬檬问。

“一定想过。”肖帆说。

“既然想过,那你为什么做那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檬檬说。

“那是我应得的。明白吗?我应得的。我要拿它来买房子,来结婚。”肖帆说。

“不过你和我商量过没有?要明白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不是你一个人。你一个人就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檬檬说,说着就哭了起来。

肖帆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对这点他是自知理亏。是啊,是两个人的事了,可自己为什么总在想自己一个人的事呢?估计伤了她的心。他想。

“对不起。”肖帆柔声说。“我那会儿明白给你说了你会阻止我,不过我仍然要做,由于我认为如果不那么做我就会后悔一辈子,失败一辈子,不过我做了,我估计会痛苦一辈子。我宁愿痛苦也不愿后悔。”

“就像我当初从广州回来一样,我想如果我不回来,我估计会后悔,不过我回来估计会痛苦。在痛苦和后悔之间,我选择了痛苦,因此我才回来的。”肖帆说。

“你仍然只想到你自己一个人。”檬檬说,叹了口气。

“如果我自己都不爱我自己,我拿什么来爱你?”肖帆说。“我连自己都不爱自己,我还值得你爱吗?如果我生活在这世上像一条虫,像一条狗,像行尸走肉,那和死了有什么分别?”肖帆说得慷慨激昂。

檬檬看着肖帆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心想这才是以前的肖帆。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出话剧里的一句台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心想这人也真够奇怪的了,逢此大变他反而焕发出了激情。如果能让他有所改变,那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只是成本也未免太高了吧。又想到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难道真应了他当初说的“未知的才是精彩的”?她心里也拿不准自己这到底是该喜仍然该忧。她没有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到处花钱托人情打点,眼前这个人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成了一个人渣一堆狗屎了,哪里还会人模人样那么多激情?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檬檬问,神色已经缓和许多。

“又去找做事呗。”肖帆说。

“你现在这样子有哪家公司会要你?”檬檬说。

“实在不行到建筑工地去打工总可以吧。”肖帆说。

檬檬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眼睛问:“你不会真想到建筑工地去干吧?”

“那有什么不可以?白天出一身汗,晚上喝点小酒不也挺好的吗?或者像陶渊明一样,干脆回老家去种田。”肖帆说。“到建筑工地”的话他本来只是随口说说,不过一说出来,再经檬檬一加强,心里认为也挺好的。至少生活过得非常充实、简单,一定也不失为一种好的体验。现在牢都坐了,那还有什么做事不能做的?

“我真服气你了。”檬檬由衷地说。她突然认为肖帆其实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不过自己就是爱的这样一个“孩子”。

“仍然到我妈那里去吧,或者到我表叔公司去,他挺欣赏你的。”檬檬说。

“不去。我以前都没有去。走投无路了才去,岂不是认输了?”肖帆说。

“什么输了赢了的?你就是自己在和自己较劲,自己在和自己斗。”檬檬叹了一口气,说。

肖帆明白檬檬说的有道理,不过谁不是自己和自己在斗?只不过有的人输了就投降了,不想再斗了。

“你总不会想一辈子就这么过吧?那你靠什么养家?”檬檬说。

“我认为自己貌似了解到什么东西,不过貌似又不明白。不过是我相信快了。”肖帆说。

“那随你便吧。”檬檬说,心想不随你便也不行啦。“只是以后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一下。”

肖帆出来后去看了一下赵敏敏。他在里面的时候,赵敏敏也托关系来看过他一次,她说她已经完全皈依了佛教,起了姓“释”的名字。肖帆说:“挺好。”

赵敏敏的公司已经注销了,这让肖帆大吃一惊。才开三四个月就注销了,这种事换谁听到都会吃惊,再说公司不是运营得非常好吗?

“发生了什么事?”肖帆问。

“没什么事。”赵敏敏说。她的神情十分平静,而且平静之中带着一种力量,不过安静不过却十分坚定。这是她以前没有的。“莫非佛就有那么大的力量?”肖帆想。

“你胖了不少。”肖帆说,他发现赵敏敏的腰粗了一圈。

赵敏敏一笑,没有说话。

“你现在准备做什么?”这个问题反而是肖帆先问。

“我想先回老家呆一段时间。”赵敏敏说。“佛教协会组织了一批人到藏区去支教,我已经报名了。”

“你是不是出了家?”肖帆问。

“不是,是带发修行。”赵敏敏说。

“你会教书吗?”肖帆问。

“我是师范学院毕业的。”赵敏敏笑着说。

“你是一个伟大的人。”肖帆说。

“谢谢。”赵敏敏笑着说。“我只是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是啊,我们成天做的都是没有意义的事。”肖帆说,心里突然认为空落落的。“那你还回来吗?”

“不明白。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赵敏敏。她有点伤感。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肖帆想。不过问她,她一定不会说。

“到了就打个电话来吧。”肖帆说。“说不定我有机会来看你。”

赵敏敏笑着没有说话。

“你下一步怎么打算?”酝酿了又酝酿,赵敏敏问。

“我准备到建筑工地去干一段时间。”肖帆说。他已经和小牛他们的老板说好了,到他的工地上干。

“你是不是太傻了?”赵敏敏说。

“是啊。是有点傻。我想以胳臂去扭大腿,我想以蚍蜉去撼大树。”肖帆说。“不过是我不相信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

“你是飞蛾扑火。”赵敏敏说。

“谁不是在扑火?在每一飞蛾的身体里,都孕育着一种力量;在每一个飞蛾的心里.,都有一片光明。”肖帆说。

“估计你是对的。”赵敏敏说。

“有一种东西,我不明白它是什么。不过我相信非常快就要找到它了。”肖帆说。

“那就希望你早点找到它吧。”赵敏敏说。

肖帆去了一趟心理门诊,他想去告诉友和连锁仓储式超市医生自己的病已经好了,是坐牢治好的。自己下一步准备去干体力劳动,原始的直接的劳动,为社会做建设。

不过等他到了那里一看,却发现门诊已经撤了。友和连锁仓储式超市医生也不明白到那里去了,估计真的是去割痔疮去了吧。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有什么不能干的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