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当时我就楞了,因为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然后抢救室就到了,我看着医生分开我们的手,看着他充满希望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看着他一点点吐着血的嘴在嗫嚅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抢救室门即将要关上,然后扯着嗓子喊,我答应你,你就是孩子他爸,我答应你!直到护士把我赶走,才安静下来。”芮妈妈声音越来越小,仿佛黎明来临前灵魂的呢喃,“只是不知道,门里面的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他听到了!他肯定听到了!”小乖泪珠从眼里涌出,却犹自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紧紧抱住妈妈,发现那个曾经年轻的身体如今已经变得如此软弱,如此衰老,如此需要一个依靠。

吊灯依然亮着,那唯一的蛾子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不知道它是厌倦了这乏味的游戏,还是躲到哪里准备给谁一个惊喜。突然间小乖觉得,如果没有了扑火的飞蛾,火也会感到无比的寂寞与失落。只是不知道千百年来,飞蛾扑火,到底是谁成全了谁。

“景东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来,”芮妈妈擦擦眼泪,直了直身子,呼出一口气,鼻子还是堵着的,说话带着鼻音,“他走后,我对人对事也就看开了。景东卡里的钱不少,加上你爸爸寄来的钱,和我自己工作的钱,做够你上学的了。我也就不想其他的,就想着把我宝贝女儿带大,因为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景东在那边也牵挂着你,你看他临死都想着做你爸爸。”

“所以你三岁时找我要爸爸,我就把你带到景东坟前,告诉你,里面睡着的是你爸爸,比亲爸爸更亲的爸爸,他的职业是一名警察,尽管他生前只是协警,只是当了一天班的协警。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男人,是我丈夫!”

芮妈妈看着小乖,语气平静,吐字却出奇的清晰,最后几个字一吐一顿,宛若金石,掷地有声。

“嗯!我也是,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爸爸,是我父亲!”小乖也坐直,看着母亲,一脸严肃地说。

“你知道吗,”芮妈妈忽又笑了起来,捏一下女儿的鼻子,拉过她的手说,“我曾经想让你改姓,跟你爸姓。可一叫,张小乖,一点都不好听,还不如跟着我姓的好,结果就没改。”

“张小乖……”小乖心里默念一遍,不禁也笑了,重新躺在妈妈腿上,“确实没有芮小乖听。可为甚么不叫张小景呢,景东的景,这蛮好听啊。”

“我舍不得”,芮妈妈白了她一眼,“小乖这名字是景东取得,我可舍不得丢掉。”

小乖一下又抱住妈妈,头埋在她胸口,闷声闷气地说:“我也舍不得。”

屋外风声似乎又变得大了起来,隔着窗户也听到呼呼风声。

小乖好像感到了寒意,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我去把窗户关紧。”芮妈妈拍拍女儿,自己挪开身子,起身走到窗边准备扣紧窗子拉上窗帘。

“嗯?”芮妈妈停下来,隔着玻璃向外张望。

“怎么了?”小乖蜷趴在沙发上,半睁着眼睛,脸颊红红,显得娇弱慵懒。

“刚才好像看到个人站在外面往里看。”芮妈妈看了一会儿,随后拉上窗帘,转身往回走,“不过现在看不到了,可能路过的。”

世界上最快的是什么?猎豹?剑鱼?不,是时光。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没有不说它快的。一年分成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十二个月,分成四个季度。季节的变化往往在不经意间发生,往往出现在最好的摄影师也抓不住的镜头中。一只蝴蝶飞来,一只燕子飞走,一片落叶落下,或者一阵风刮过,季节就变了,于是有些人的心情也换了。

现在是十二月一号,也可以是十二月二十九号,这些都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现在是冬天,离期末考试已经不远,芮小乖已经高二,而且,她感冒了。

是的,小乖感冒了。现在她额头发烫,脑袋很重,嗓子疼得咽不了口水,鼻子不通,却不住地流水鼻涕。她自己喘着气不停地用纸擦,半节课就用了一包抽纸。她只能趴在课桌上,像冬天北风中离了穴的兔子。

一下课田亮亮就跑去买药,李薇薇接了热水放在小乖桌上,王珊珊坐到她身边,搂着她肩膀轻轻拍,“小乖?小乖?实在难受就请假吧,别硬撑啊。快期末考了,别小病拖成大病。”

小乖闭着眼,睫毛颤动,半张着口喘气,发出哼哼声。

李薇薇摸摸小乖额头,再摸摸自己的,叫道:“不好!发烧了,得赶紧请假去医院,这不能拖的。”

小乖还是侧趴在桌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方圆挤过来摇摇小乖,皱眉切齿道:“这田胖子买个药怎么这么慢?”

话音刚落,有眼尖的同学在喊:“胖子回来了!”众人抬头看,看见田亮亮满头大汗,风箱一样地喘气。

“哎……对……对不住……”他步履维艰,仍坚持边跑边喊,“我……我……我回来拿钱……”

“死胖子!”方圆一跺脚,随后跟李薇薇王珊珊说,“我去帮小乖请假,你们送她去医院。”

李薇薇王珊珊一口答应,上来就要扶小乖。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不用了!”

众人转头,看见韩松,嘴角眉边贴各一块膏药。

“我送她去医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