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总让人心惴惴不安。但好在慕筱檬和关谷文奇的父母,并没有把太多的关心放在他们身上,父母们常常几天不回家,有时则是几个星期。两人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在一起聊天、斗嘴,甚至是转遍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慕筱檬和关谷文奇抹着嘴巴从肯德基里走出来的是时候,正是午后两点半。七月底的太阳,像是一个经高温熔炼的大铁球,火辣的让人不敢将裸露在外的肌肤曝晒在日光下。中午的阳光比起早上来说是严厉的,比起傍晚来收,是暴躁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没有人愿意去凝视中午的太阳。马路上到处是炙烤的味道,鸟儿躲在树荫下,唱着歌像是在驱赶着什么。这种时候,流水是最好的东西。大马路上有洒水车慢慢的走过。中午其实并不惹人讨厌,纵然他的严厉与无情,可它才是连接早上与傍晚的唯一。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喜欢或者太阳一天之中的某一段时间。因为他们是注定要来又注定要走的。不受我们的喜怒哀乐的影响。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天空中的云彩那个时候总是很少,直直的露出蔚蓝的颜色。远方的大海映着蓝天,不知道是谁模仿了谁的颜色。

慕筱檬含着棒棒糖,用手遮挡骄阳,刚一回头,一顶遮阳帽盖在了自己脑袋上,突然来袭吓得她半张嘴,棒棒糖也掉在了地上。慕筱檬回过神,关谷文奇正坐在脚踏车上笑得前仰后合。

“坏人!”慕筱檬生气状,一屁股坐上后车座。

那天的阳光特别的浓烈,以至于蹬着脚踏车,还带着慕筱檬的关谷文奇汗流浃背,白色的T恤衫上尽是汗渍。

慕筱檬拍拍他的后背,说:“休息下吧。”

“没事,一点都不累。”关谷文奇说着擦了下额上的汗,更用地骑着脚踏车。

那时候的慕筱檬只觉得好幸福,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有一直对她好的关谷文奇。她看着不断从面前闪过的黄色小花,那些生长在花坛里的三色堇,摇曳在日光下,慕筱檬真心觉得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幸福。

脚踏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慕筱檬扭头看到街边卖雪糕的小摊子。

“冰糕耶小良子。”

“冰糕而已,干嘛这么惊喜……”关谷文奇转头,却发现慕筱檬早已跳下车座,朝马路对面跑去。

车流涌动的路口,慕筱檬没头没脑地冲了过去。关谷文奇的喊叫声也被淹没在汽车的笛声中,他胆战心惊地看到慕筱檬安全抵达马路牙上后,才安心的舒了口气,推着脚踏车也跟了过去。

关谷文奇放好车子,慕筱檬正伸着脑袋在冰糕箱里翻找着。

“停车的地方就有冰糕柜,问什么要跑这么远?”关谷文奇看着方才停车处一家小卖部,不解的问。

慕筱檬抬起头,指着三轮车上一个用棉被包裹着的泡沫箱,开心地嚷:“这样卖冰糕的已经很少了,只用棉被包着就能很长时间不化,多有意思啊。”

慕筱檬说完,从箱子里拿出两支老冰棍,付完钱后递给关谷文奇一支。

两人在马路边上找了一处有树荫的花坛,并肩而坐。

“还是那么爱吃冰棍,不是雪糕而是冰棍。为什么?”关谷文奇撕开包装纸,看着慕筱檬问道。

慕筱檬捏着冰棍的木棒,狠狠咬下一口,随意地嚼了两下便捂着腮帮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她哈着气回答:“不记得了吗?我们小时候总是把零花钱省下来,然后买好多冰棍。”慕筱檬想了想:“那时候好像只有冰棍卖,所以不是单纯的喜欢冰棍,而是因为怀念才习惯了那个味道。”

“只是这样吗?”关谷文奇盯着自己手中正在化成水的冰棍。

慕筱檬心情似乎很好,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兀自看着马路上穿行的车辆和行人,笑答:“确切的说,我更怀念2000年在桐花巷时吃的冰……”

慕筱檬扭头看见关谷文奇脚边一摊牛奶色的液体,而他手中所剩不多的冰棍还在“啪嗒啪嗒”的滴下来。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正说着的话突然嘎然而停。

如此尴尬的气氛,随着慕筱檬和关谷文奇年龄的增长,次数也在增加。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慕筱檬学乖了,不提小男孩,不多说话。

“那个小男孩……我们一起找吧!”

关谷文奇一定想不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慕筱檬的表情夸张得有多不可思议。

慕筱檬偷瞧一眼关谷文奇,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便慌忙低下头,吐出几个字:“你不讨厌了吗?”

“以前讨厌,是因为担心你有一天因为那个小男孩而忘记我。不过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有这句话就够了,所以不讨厌他了。”关谷文奇笑看慕筱檬。

关谷文奇的笑有些苦涩,但却化解了慕筱檬脸上的不安。

“那慕筱檬,你喜欢我吗?”关谷文奇俊秀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下,像个单纯而帅气的王子。

慕筱檬想想,嘟着嘴:“喜欢,当然喜欢,像哥哥、像朋友、像知己、像青梅竹马……”

关谷文奇无奈的扮了个鬼脸表情,笑声便飘荡在整条街道上。

盛夏的夕阳,美得像被仙女亲吻过一般,透着橘黄色的晕圈,整片天际都被渲染成了暖色调。

傍晚六点钟,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慕筱檬跟着关谷文奇,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脚踏车车轮“吱吱”发出旋转的声响。

一路上,两人悠悠地走着,各自看着路边风景。临近光明小区门口的时候,几声篮球撞击水泥地的沉闷声,吸引住了关谷文奇。

他突然停住脚步,眺望小区隔壁的篮球场。

“听到篮球声,手痒了吧?”慕筱檬斜着脑袋,调皮地问着。

关谷文奇点点头,握在手中的车把被慕筱檬抢过去。

慕筱檬摆摆手:“去打球吧,车子先放我家储藏室。玩得开心点哦。”说完,她推着脚踏车走进了小区。

这个时候的篮球场,人总是最多的。放假中的学生、上班族的年轻人、搞体育出身的老人家,总是在黄昏不冷不热的时候,拥入这块老旧的篮球场上一较高下。

关谷文奇循着球声,快步穿过球场外围的一排柳树林,绿色柳叶的衬托下,红色总是最容易区分开来。

他停下脚步,望着树林深处一个休息石凳。石凳上,一个身穿大红色束腰连衣裙的女人依偎在另一人的肩旁。女人背对着关谷文奇,他看不到那人的长相。

“不会的,不会的。”关谷文奇惊恐地摇着头,告诫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但是那件红裙,是自己在初三那年送给妈妈的母亲节礼物。

红裙仅此一件,关谷文奇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女人背后腰间的黑色腰带。那年关谷文奇的零花钱不多,用赞了一个月早饭钱才给妈妈买了一件红色连衣裙,可惜裙子是打折处理的,束腰用的腰带早就没有了,所以关谷文奇只好求慕筱檬,让她将黑带子缝在腰间。

关谷文奇后退几步,扶着树干打量石凳上的两人。他深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自己不安的内心。可是当红裙女人侧过身的一瞬间,关谷文奇彻底失望了。

是姚岚!关谷文奇怎么也不会认错自己的母亲。

母亲在外与他人偷情,这样的事实对关谷文奇来说,犹如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但是,命运的玩笑似乎还没有结束。当姚岚起身,那个男人熟悉的面容也出现在视线中。

慕勇,慕筱檬的父亲!姚岚,关谷文奇的母亲!

这样的景象一下摧垮了关谷文奇紧绷的神经,他用力抓着树干,粗糙的树皮一点点刮去他手指背上的皮肤,肉、血珠,此刻外在的疼痛丝毫抹不去他心中的绝望。

那晚,慕家依旧只有慕筱檬一人,她翻遍了整个厨房,只找到了两根变质的火腿肠。她靠在冰箱上,心中尽是凄凉。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变得这么冷清,慕筱檬想破脑袋也不起来。

这样想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嘴中呢喃:“小良子,我们还真是同命相连呐。”慕筱檬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打开大门,她知道,关谷文奇的情况比自己好不了对少。

果然,透过关谷家木门上的玻璃,里面一片漆黑。而接着走廊上的那点月光,慕筱檬分明看到楼梯上坐着一个人。

“小良子?”慕筱檬试探地叫着。

“啪”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也带来了那点柔弱的火光。

慕筱檬笑笑,坐到关谷文奇身边,问:“怎么不回家啊?”

他吞了下口水,声音带着浓厚的尾音:“没事……就想在这坐会。”

慕筱檬扶住关谷文奇,凑上前:“你哭了?”

关谷文奇关掉打火机,突然抱住慕筱檬,压抑着哭声,低语:“慕筱檬,从今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只要记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好,不管是朋友、知己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是你记住还有我就够了。不要害怕也不要慌张,虽然我不是老师、父母眼中的好孩子,但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关谷文奇又哭了,在不知所措的慕筱檬肩膀上哭得不能自己。那种绝望的哭,让每一滴泪都掷地有声,虽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这哭声中就猜得到,事情的严重性。

慕筱檬轻拍他后背安慰着,不多问,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没事的,我们都不会丢下彼此的。我知道你很好,你不是坏孩子……”

永远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悲喜交织的情感、酸甜苦辣的经历,这难道不就是波澜起伏的人生吗?

泪水不止的关谷文奇,脑海中回想起慕筱檬说过的心愿:我想开心的陪在爸爸妈妈身边,小良子你永远对我这么好,然后找到一个我喜欢的人,呵呵像爸爸妈妈一样幸福的在一起。

关谷文奇无法想象,当那样晴天霹雳的事实呈现在慕筱檬面前时,一切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所以,关谷文奇不愿让慕筱檬一同面对,他宁可骗她一辈子,也不要把一个人的悲哀变成两个人的悲伤。

那一天,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到太阳挨近地平线。傍晚的时候,西面的颜色确实在变化,从金黄变成橘黄,再变成橘红。太阳在一点一点的变大,直到远处的山突兀的出现在太阳的前面。雾气开始缭绕,从最远的地平线看是,一点一点的泛开。东边的夜幕已经悄悄的掩了上来。星星露出隐隐约约的光,像是犯错的孩子,不知道以什么姿态来面对自己的过失。他们是天真的。太阳还在下降,一点一点的,像是不舍却又那么决绝。孩子们都回家了,摆着书包或者拿着白天做好的小玩具。三五成群,他拉着他,他扯着他。不知道睡觉在做菜,好的的龙虾,香味都可以飘出来这么远。等到太阳的最后一点光线也消失在远方的矮山下时,你会知道,这个世界换了颜色。天空暗了下来,海水却亮了起来。大街暗了下来,楼房却亮了起来。很多很多的人在往家里走,像是一份执着,更是一种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