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整个八月,阳光就像一壶烧开的热水,不留余地的覆盖流经之处的一草一木。而那股让人焦躁的温度越发炽热,仿佛誓要晒掉人们身上不该有的悲伤。中午的阳光比起早上来说是严厉的,比起傍晚来收,是暴躁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没有人愿意去凝视中午的太阳。马路上到处是炙烤的味道,鸟儿躲在树荫下,唱着歌像是在驱赶着什么。这种时候,流水是最好的东西。大马路上有洒水车慢慢的走过。中午其实并不惹人讨厌,纵然他的严厉与无情,可它才是连接早上与傍晚的唯一。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喜欢或者太阳一天之中的某一段时间。因为他们是注定要来又注定要走的。不受我们的喜怒哀乐的影响。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天空中的云彩那个时候总是很少,直直的露出蔚蓝的颜色。远方的大海映着蓝天,不知道是谁模仿了谁的颜色。

那段日子,关谷文奇丢魂似的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他不准任何人进,唯独慕筱檬是例外。

虽然慕筱檬不是公主,可她依旧不会做饭。但在八月的三伏热天里,她还是买了一大堆菜谱书,围在自家的煤气炉前笨手笨脚的学起炒菜,然后把一盘盘烧焦的菜端到关谷文奇的面前。

慕筱檬学做的第一道菜,是糖醋鸡丁。她第一次吃到关谷文奇送来的饭菜,就是这个。那时,慕筱檬随口说了句“好吃”,日后关谷文奇便每每都做给她。

那天,慕筱檬端着浇上红色酱汁的鸡丁,走进关谷文奇卧室。拉着帘子的室内,光线极暗,长久与世隔绝,使得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独有的沉闷感。

慕筱檬走去窗边,翠绿色的帘子“哗”的一下被扯开了一条口子。午后的强光,霸道的照着角落里的关谷文奇,刺疼双眼的光线让他不禁低头躲避。

阳光下,关谷文奇前额的碎发遮盖了双眼,让面如霜色的他更加憔悴与成熟。那是一种不符合十八岁年龄的成熟,也让看着的人更加心疼。

慕筱檬清理掉关谷文奇脚边的烟蒂,把菜捧在他面前:“吃点东西吧,这是我做得最成功的一次。”

关谷文奇保持原姿势沉默片刻,转头盯着盘子内油光闪烁的鸡丁,低语:“挺似模似样的。”

“快尝尝!”

执拗不过慕筱檬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关谷文奇用筷子加了一块鸡丁放入口中。只是本应酸甜可口的味道,现在却瞬间刺激了关谷文奇的味蕾。

在看到慕筱檬失落的眼神后,他表情痛苦的把原本想要吐出的鸡肉,又艰难的咽回了肚子里,问:“你放了什么?”

“糖和醋啊!”慕筱檬理直气壮的回答。

“什么糖?”关谷文奇追问。

感觉快要隐瞒不下去了,慕筱檬尴尬地抓抓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嘿嘿,白糖没有了,我就放了一包红糖。”慕筱檬说着,捏着一块鸡丁送进嘴里,果然味道甜腻发咸,还带点苦味。

“笨蛋!连菜都不会做!”关谷文奇咧着嘴,恨铁不成钢数落起慕筱檬。

“你活过来了?”

“啊?”

关谷文奇惊讶的表情,却换来慕筱檬一张欣慰的笑脸,她解释道:“我是问,你不再像僵尸那样面无表情了吗?会骂人、会惊讶,是不是因为我的鸡丁,所以你又活过来了?”

慕筱檬一连串的问句,让关谷文奇不知如何作答,他笑着点点头,说:“我看是。”

其实,关谷文奇常常疑惑,到底是他在保护慕筱檬,还是慕筱檬在守护他。也许这是一种相互的关系,永远没有绝对的答案。但不可否认的是,慕筱檬在他身边,他就真的活过来了!

关谷文奇并不知道这样隐瞒着慕筱檬,到底对不对。但关谷文奇很清楚,即便是自己这种对家庭和父母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心里面还是渴望亲情的,还是无法坦然面对母亲婚外情这样的事实。更何况是心地单纯,对父母充满信任的慕筱檬呢。

慕筱檬端着盘子离开关谷家的时候,姚岚刚好迎面进屋。

“阿姨回来了。”慕筱檬微笑着打招呼。

姚岚拍拍慕筱檬肩膀,看了眼未动筷的糖醋鸡丁,说:“又来给那小子送吃的呀。他不吃就别管他。还是慕筱檬乖巧。”

“不是了阿姨,是我放错材料,所以这菜不能吃了。那我先回家了。”慕筱檬解释了下,走出了关谷家。

姚岚关上门,用两根手指弹了弹红色连衣裙上的灰尘。

“这条红裙有点旧了吧。”

声音从身后响起,姚岚猛然转过身,看见儿子关谷文奇手插裤兜地靠在门框旁,飘渺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姚岚手持裙尾,孤芳自赏的左右摆着姿势,温柔地答:“旧是旧了点,不过还能穿。话说我跑了好多家都买不到这样的裙子了。”

“当然了,这裙子是我初三那年买给你的。独一无二的!”关谷文奇最后“独一无二”四个字,说的耐人寻味。

他转身欲回卧室,脚步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下,云淡风轻的提醒道:“慕筱檬再乖,你也做不了她的后妈。”关谷文奇说完继续朝卧室走去。

“你给我站住!”姚岚的声音一下变得尖利起来,即使不看她的表情,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愤怒与慌张。

关谷文奇停住脚步,被母亲一把拽到客厅,试探地问:“高一那年你威胁知道我的秘密,要我帮你转班的时候,是不是指的这件事。原来那时候你就知道了……”姚岚盯着关谷文奇,眼神复杂而惊讶。

只是惊讶的还有关谷文奇。母亲的话好像一道闪电,那年关谷文奇根本不知道母亲有什么秘密,他只是想用这种办法说服母亲帮他转班而已,仅此而已。却不想,三年前母亲就背叛了这个家。

“我的妈妈真是伟大呀,隐瞒了三年,你真是辛苦了。哦不对,也许更早些时候吧。”关谷文奇无奈的口吻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话音刚落,姚岚扬起的手重重地落在关谷文奇的左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让关谷文奇隐忍着狠狠咬住嘴角,一丝殷红渗出干裂的唇上。

关谷文奇压抑着情绪,低吼:“你没资格打我!你除了给我生命外,带给我的就全是无休止的争吵!你就是这样的母亲!”

“总之,我做的事你别管!”姚岚厉声喝斥。

关谷文奇自嘲地笑了两声,走回卧室,重重的关上房门。

客厅内,姚岚喘着粗气,两手颤抖地跌坐在地板上。

隔壁的慕家,油烟机还在呼呼的旋转。慕筱檬捧着菜谱,一遍遍的尝着熬好的糖醋酱汁的味道,然后小心翼翼的淋在蒸熟的鸡脯肉上。慕筱檬把做好的糖醋鸡丁放在鼻前闻了又闻,忍住不捏了一块,这次味道明显好了很多,慕筱檬开心地笑着,想:“这次终于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