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海滨城市的四季,好像是五六岁调皮的小孩,昨日寒风凛冽,今日便万里晴空。初春时节,校园里的迎春花最先绽放,柔软的枝条上往往一夜间就吐出了黄色的花蕊,一串串花枝如升入空中的烟花,美艳动人。再过上几周,漾月湖边的柳树也冒出了绿芽,风一吹,像少女穿的绿纱裙。

早上才起来,外面的树叶都还没有醒过来,露水淘气的在叶片与叶片之间跳来跳去。阳光起得很早,偷偷的已经铺在的小城的上方,树林间,小巷里,甚至连小街左边第三家卖油条的阿姨吆喝的大嗓门里都潜伏进去了阳光味道。天空已经是蔚蓝的颜色,光线和着积攒了一夜的雾气,宣发出最后一点威力。星星早就藏起来了,月亮还留着一点点的轮廓挂在西方的树上上。其实很少有人喜欢在早上往西方看。如果运气足够好,反衬着金子般的颜色,或许可以看见早起的鸟儿扇着翅膀排成队,叽叽喳喳的飞到远方看不到的地方。这个时候,你肯定喜欢看外面的人来人往,有的带着倦意,有的带着疲惫,更多的,带着希望与喜悦。

这种感觉好似一种温暖的希望,让慕筱檬不再认为绝望是命运的全部。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慕筱檬试着和许雅洁在校园内散步,偶尔拿瓶淡盐水给正打球的关谷文奇送去,再有空闲的时候她就趁周末去音乐系的琴房里,和慕容子诺一起练那首叫《彩云追月》的钢琴曲。

大海彼岸住着天使,只要怀着一颗善良和爱的心,命运就会朝着美好的方向走到彼岸。

慕筱檬认真地记下这句话,努力让自己保持乐观的状态。所以她尽可能的避开程诗茉,避开和她一切见面的机会。但总是事与愿违。

那天是周末,天空莫名的湛蓝,像被高压水枪冲刷过一样透着琉璃般的明亮。关谷文奇和慕容子诺找来周平、方寒要在篮球场上打比赛,顺便叫上了慕筱檬,而许雅洁说什么也要一起去。

午后的太阳暖烘烘的,十块篮球场已经被光着膀子的男生们,瓜分的只剩唯一一个靠近花坛的半个场地了。

周平和方寒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都喜欢谈论美女的两人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共同话题。他俩说着就脱掉外套在球场上一阵疯跑。

关谷文奇把外套脱下披在慕筱檬身上,柔声说道:“最近打工很辛苦吧,今天好好休息下,别冻着。”

许雅洁从旁边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一颗脑袋靠在慕筱檬肩上,佯装生气地嚷道:“真羡慕慕筱檬,有这么个贴心的护花使者!”

“别胡说!”关谷文奇、慕容子诺和慕筱檬三人同时冲着许雅洁吼道。

三人的默契程度让许雅洁吓了一跳,她双手求饶的让两人赶紧去打球。

篮球天生是男生们的最爱,这一点许雅洁绝对不会有疑义。看着四人左右穿梭,一会进球了欢呼雀跃,一会球没进唉声叹气的样子,许雅洁无聊的打着哈欠看了眼兴致勃勃的慕筱檬,问道:“渴吗?”

慕筱檬摇摇头,反问:“是不是无聊了?”

许雅洁赶忙点头,说道:“我还是去给大家买水吧。坐在这真是全身不舒服。”不等慕筱檬说话,许雅洁拍着屁股一溜烟顺着操场的台阶跑了上去。

慕筱檬看着小洁觉得很好笑,刚要转过头时,发觉一个球状物体和一个男生朝自己飞过来。随着篮球撞击地面的沉闷声,慕筱檬和慕容子诺一起倒在草地上。

依旧是心跳声,强烈的心跳鼓动着血液在体内游荡,每次与慕容子诺近四目相接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会不由自主的从心中升起。慕筱檬是喜欢慕容子诺的,但是这样近距离的凝视就像暧昧一样,黏腻腻的让她很不讨厌。

见慕筱檬半躺在慕容子诺双手撑起的小空间内,关谷文奇气不打一处出,他上前推开慕容子诺,紧张地问道:“慕筱檬,受伤没?”

“对不起,我只是怕球打到你。”慕容子诺半蹲在草地上。

慕筱檬红着脸摇头,算是回答了两个人的问题。

一时间,众人都僵持在原地,直到许雅洁抱着一堆零食和饮料跑回来的时候,气氛才算缓和。

许雅洁冲到三人中间,一股脑把怀里的薯片、可乐倒在草地上,周平和方寒见到吃的忘形地丢掉篮球,乐不可支地吃起来。看见篮球滚到一边,慕筱檬偷看了眼又阴沉脸的关谷文奇,一把将他拉回球场上,满嘴嚷着:“笨驴,来跟我打一场吧,一定让你输得很惨!”

关谷文奇撇嘴,虽然一脸轻视她的表情,但还是接过篮球。两人一攻一防,倒也似模似样。不过要说球技,许雅洁自然不敌关谷文奇,她满场左躲右闪,突然停在罚球线处抬手投篮,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篮球旋转了几圈后,擦着篮板边缘砸向正在吃零食的周平和方寒。

两人捂着脸,转身看向藏在关谷文奇身后的许雅洁,四人满场的相互追打,笑声、尖叫声不断。

这样的欢乐,好像不管慕筱檬怎么伪装,也没办法笑的那样彻底、那样毫无顾忌。而当她陷在别人欢声笑语中时,才会发现自己假装的笑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慕容子诺从慕筱檬的眼中,看到了她对别人的羡慕和对自己的无助。他想带她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可就在慕容子诺想要开口的时候,慕筱檬却说出了同样的话。

她看向慕容子诺,强颜欢笑地说道:“我们走吧。想去琴房。”

慕容子诺迟疑片刻,笑着点头说:“我去给他们说一声。”

慕筱檬拦住他,摇头:“算了,看他们玩得多开心,别打扰他们了。”

通往球场出口的小道上,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大理石花坛。由于经过了许多年的风吹雨打,大理石块破碎并掉落,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水泥和掺杂的小石子。

慕筱檬跳上窄小的花坛边,身体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粗糙的水泥表面磨得鞋底发出难听的响声。慕容子诺则心惊胆战地在下面紧跟着,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来。

“对了,寒假你都在忙什么?想约你去桐花巷的。”慕容子诺闲聊的问道。

一路上,慕筱檬都没回答他的问题。她不说,他也不问。

直到琴房,慕筱檬在慕容子诺抬起钢琴盖的时候,才忽然叫住他:“慕容子诺,梧桐花开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桐花巷吧。”

慕容子诺笑着,郑重的把慕筱檬请到了琴凳上。两人四手配合地按动琴键,《彩云追月》的曲子就那样慢吞吞的飘扬而出。

慕筱檬并不会弹琴,但她唯独练了这首曲子。在工作的酒吧里,有一架用于摆设的钢琴,慕筱檬总是趁午休没人的时候,练习几次。

琴声断断续续,慕筱檬弹错几个音,尴尬地看了眼慕容子诺,两人对视而笑。

“弹得不错呢。”

慕容子诺话刚说完,两人手指碰触在一起,琴声也戛然而止。

整个琴房内安静的像深秋的树林。午后半透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形成了一道好看的光束。六架雅马哈钢琴像是意大利勇猛的骑兵,高贵而华丽。慕筱檬用余光偷看下慕容子诺,此刻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慕筱檬低垂着眼帘,一滴眼泪滑落。

“怎么了?”慕容子诺的声音温柔得像刚从加热腔里冷却出的棉花糖。

慕筱檬的泪更加不争气的落下来。她想起了自己说过的心愿,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像爸妈一样幸福在一起。她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那个人,那个让她死去的心燃气希望、让她脸红心跳、让她不再悲观前行、让她期待与那人在一起的时光,那个人就在眼前,此刻才听到内心的声音,慕筱檬却不知为何好想大哭一场。

是因为等了太久才找到而高兴,还是因为豁然发现这个人存在很多年,而自己却不知道。慕筱檬不语而哭,眉头皱成一团,清澈的双眼泛着一层水雾,剔透的眼泪滚落留下一道垂直的泪痕。

慕容子诺心疼的好似铁锥钻心,他双手轻轻捧起慕筱檬的脸颊,像一朵雏莲静靠在掌中。

慕筱檬终于敢直视他的双眼,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他白皙的脸庞、挺拔的鼻梁、薄而丰润的双唇,都在朝自己慢慢靠近。他的唇很温暖,轻点在慕筱檬的双唇间。

慕筱檬紧闭双眼,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落在两人唇间,而沾染了眼泪的吻也变得更加灼热。慕筱檬攥拳的左手背在身后,带她放松着抽回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触到放在琴凳上的手机,敏锐的触摸屏一下亮了起来,继而整个琴房内又响起了《彩云追月》的曲子。钢琴曲声声悠扬,两个受伤的人在这甜蜜的吻中也终于找到了彼此。

琴房的木门在午后的暖风中微微晃动,门锁上挂着不知是谁编的迎春花环,花环上只剩绿叶和零星的黄花,但是映着阳光,却有着别样的情怀。

透过琴房的那扇木门和走廊,站在教学楼外的关谷文奇,被迫的将这温馨一幕刻在心里。这一瞬间,关谷文奇的内心好似在滴血,他多希望自己是个盲人,至少不用亲眼看见这一让人绝望的场景。

关谷文奇转身欲走,又不甘心地回头去望,不想却看见了程诗茉躲藏在走廊尽头。程诗茉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长款毛衣,在刷着白色墙漆的走廊内,显得分外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