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出来了。”
草间云冲着身后的密林说道。没有动静，也无人应答。
“出来吧，它已经走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轻响，一名绿衣女子从树丛中探出一个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哆哆嗦嗦地走了出去，绕着林地边缘朝躺在地上的南封夜慢慢挪去，尽量避免踏进草间云身旁那个可怕的大圈，一双眼睛警觉地注视着草间云，视她如同生禽猛兽一般。
草间云扭过头，玄儿发出一声呜咽，奔至南封夜身边，扑下，用身体护住南封夜的头部，双肩不住地发抖。
草间云一愣，对她的反应有点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叫玄儿？”
玄儿没有回答，仍旧拼命护住南封夜的头部，背对着草间云，小声呜咽着。看到玄儿被吓成这样，草间云不觉轻叹一声，向前迈进了一步。
“你不要过来！”
玄儿的尖叫声在林子上方回荡，惊起了树梢一排麻雀。草间云只得将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
“刚才你都看到了？”
玄儿又没有回答。
“你莫要怕，我从没想过要害你家少爷。刚才那个妖怪想吃掉你家公子，但现在已被我制住，暂时不会再来作乱。南封公子也只是一时晕了过去，回去休息两三日便会醒过来。”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难道你不是那些妖怪的同伙吗？”
玄儿发出一连串的吼叫。
“你刚才所施的妖法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早就知道来你是个妖怪，你别再靠近我们家少爷了。快滚！如果你敢动他，我不会放过你的！滚开！”
“玄儿，你误会了，我不是妖怪。”
“你不是妖物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接近南封家？你跟刚才那个妖怪是一伙的！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草间云再次被玄儿的尖叫声吓退身。
“在那里，我听到叫声了，玄儿！玄儿是你吗？”
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唤。
“虎头哥…虎头哥！我们在这里！你快点过来啊！少爷昏倒了！”
远处的密林传来一排脚步声，不消片刻，一队拿着铁铲铁棍的家奴便穿出密林来到这片林中空地上。刚踏上这片土地，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草间云独自一人立于林地中央，其周身一个大圈内光秃秃的不剩一草一木，仿佛刚被一阵飓风统统卷走了一般，发黑的泥土裸露在外面，在周围密密麻麻排列着的紫杉树包围下，显得格格不入。
“虎头哥！虎头哥！这个女人是妖怪！刚才我都看到了，她想要吃掉少爷！你们快把她抓起来！”
为首的那个被称为“虎头哥”的男人一听这话，立刻警觉地提起手中的铁棍，对着草间云，摆出戒备的姿态。其他的家奴也纷纷学他的样，提起手中的“兵器”，警觉的对着草间云。
草间云面对这般场景略有些吃惊，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南封夜，一时间想不到可以拿来作解释的理由。也罢。自己原本就不打算在此地就留，她体内的药性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与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刚才除掉的只是一个幻影，接下来只要找出并除掉本尊就行了，也算是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吧。
“你们想要拿我兴师问罪，就请便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草间云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示意自己愿意乖乖跟他们走，不做任何抵抗。那个叫“虎头哥”的男人吩咐身后两个手下分别架住南封夜的两个手臂，将昏迷不醒的南封夜从地上托起。又吩咐余下的几人押着草间云跟在后面，自己领着一行人慢慢向林子外走去。一路上无人说话，家丁们都信了玄儿的话，认定草间云就是妖怪，时刻保持着对她的警惕心。这也不怪他们，自己这副长相，在夜影的时候就被当成异物，在这里被人误认为是妖怪也没什么奇怪。
“虎头哥，你怎么知道我跟少爷来了紫杉林？”
离开后山，行至镇门前时，玄儿终于开口问话了。
“今早我正准备带着几个家丁出门办事，谁知半途中小平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找我，说是听到你和少爷在大院里争执的声音，说是今天早上传闻紫杉林又出了命案，少爷要去后山的紫杉林除妖。我担心你和少爷，就带了几个家丁匆匆赶了过来，当时老夫人未起身，应该还不知情，不过现在少爷都变成这样了，想瞒着她不可能，你我就做好受罚的准备吧。倒是玄儿我问你，为何你没看好少爷，让他跑到紫杉林来了？”
玄儿脸上的满是泪痕，委屈地朝虎头哥看了一眼。
“若要是夜少爷…夜少爷出了什么事…玄儿我…我也不想活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现在少爷不是没事了吗？玄儿，这次能把少爷救回来，你的功劳最大。一会儿我会一五一十向老夫人禀报的，你不用担心，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老夫人会好好褒奖你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将少爷带回府上救治，再把这个妖女交给老夫人处置！”
虎头哥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向后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草间云的视线，赶紧将头扭向一边。草间云看得出，这个虎头哥心里也挺惧怕她。
行至南封府前，老远就看见府门前密密麻麻站满了家仆婢女，一锦装玉衣，头发花白，身体微微有些岣嵝的八旬老妪在众婢女的搀扶下，站在人群最前端，急切地向这里张望。也不知是否因为清晨的寒气的关系，这个八旬老妪面色惨白，神色慌张。
看见南封夜一行人后，老妪口中发出一声欢呼，赶忙催促身旁的婢女将自己扶上前去，身后的众奴仆也是紧随其后，上来迎接他们。两队人马在半途中相遇，老妪伸出颤颤微微满是皱纹的双手，扶起南封夜无力地搭在胸前的脑袋，脸颊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一行老泪从眼角溢出。
“夜儿，我的夜儿啊……”
“老夫人，少爷…少爷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我们还是赶快将少爷抬进屋吧。这里人多，先把少爷安顿好了再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虎头哥的提醒下，老夫人慌忙催促身边的下人将宝贝孙子抬进府内，自己也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紧紧跟了上去。众人就这么一窝蜂的压上，涌进了府门，只留下草间云和几个押解她的家丁仍站在门口。草间云回身望了一眼，不少镇上的居民在围观，个个都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俨然是把自己当妖怪了。
“还不快把她带进来。”
虎头哥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大声斥问。几个押解的奴仆这才反应过来，将草间云押进了门。
……
“你就是那个要害我夜儿的妖女？”
问话的老妪高高地坐在大堂上，身后站满了手持“兵器”的壮丁，各个怒目圆睁，虎视眈眈地盯住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堂中央的草间云。
自紫杉林妖现事件后已经过了五日，原本预计两三日后便能清醒过来的南封夜到了今日仍处于昏迷状态，这有些出乎草间云的意料之外。当日她曾在紫杉林内检查过南封夜的眼睛，昏迷程度并不深，按理应该早就该醒了，为何…
草间云微微仰起鼻子，在空中来回嗅了一下。
“大胆妖女，老夫人问话，你敢不回？”
站在身后的一个家丁冷不防地用手中的铁棒捅了一下地上的草间云。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是妖女。当日妖物出现的时候，我还救了你们家少爷。”
“满口胡言，现在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想狡辩？玄儿，你就当面跟这个妖女对峙一下，说说当日所见所闻！”
听从虎头哥的吩咐，站在老夫人身后的玄儿慢慢走到堂前。斜眼看了草间云一眼，眼中满是愤恨厌恶之色。
“那日…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准备为夜少爷梳洗，谁知进入房间后发现少爷不在，房内空无一人。少爷身子弱，清晨是不能出门的，情急之下，我丢下手中的盥洗器具，赶忙去寻，行至大院外侧，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我一听便知是少爷，就追了过去。发现少爷正和这个妖女一同坐在亭中，不知她对少爷说了什么，少爷当时的表情就不对了，显得很伤心。我上前制止，这时半途又冲进来一个奴仆，神色慌张，跟少爷禀报说后山紫杉林又有妖怪出没，还发生了一起命案，而几位老爷叔伯都不在。少爷听后，立即起身要离去，我跟在少爷身边多年，熟悉少爷的脾性，知道少爷准备独自一人前去治妖。我不想让少爷去送死，就出手阻拦。谁知途中少爷突然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回房休息。我伺候少爷躺下后，又按他的吩咐去厨房取了一些糕点米粥来，可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房中又空无一人，少爷已不知去向。我立刻明白少爷去哪了，就赶紧追去后山。当时的紫杉林很是诡异，白雾环踞不散，四周一片死寂。但为了少爷，再厉害的妖怪玄儿都不怕，我一直来林中转悠，喊着少爷的名字，却没人回应。那层白雾越变越浓，最后都到了快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没过多久，我忽然看到前面有道白光闪过，赶紧上去，就看到…就看到这个妖女施了一些我从来也没见过的妖法，将少爷冻住，想要吃掉少爷。当时若不是我及时冲出，用身体护住少爷，恐怕少爷早就命丧这个妖女之口了。玄儿敢以性命发誓，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人类，而是妖怪！她使的法术不是人类能够使出来的。老夫人，她是妖怪，她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想来一个正常人又怎么生出一双银色的眼睛！少爷至今迟迟不醒，一定是中了她的妖术，老夫人，只要把她处死，少爷肯定就能醒过来！”
草间云面对玄儿的指责有些无奈。她说的句句属实，正常人看到那一幕，都会被吓个半死。已经过去五日，自己没时间再在这里逗留，南封公子迟迟不醒想必就如玄儿所说，是中了那个妖物的妖法。得想办法尽快除去本尊才行，公子早一日醒来，自己就能早一日离开。至于要不要澄清自己，草间云到从没想过，她要走，只怕这镇上所有人加起来也拦不住她吧。到是这几日，不断闻到那股臭气，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妖物的本尊就在这个家里。居然敢藏在除妖师的家中，胆子还真大。只是现在整个大堂都臭气熏天，那么多人，很难判断源头，到底是谁呢？草间云向四周望去。
“大胆妖女，被问罪了还如此气焰嚣张。看来不治治你的气焰，你是不会俯首认罪的。来人，给我打！”
几个拿着铁棍的家丁听命上前来，在草间云四周站开。虎头哥一个点头示意，几个铁棍如雨点般轮流落在自己背上。草间云胸口一颤，紧闭双眼，咬了咬牙，从口中冲出二字。
“停手！”
堂上的老夫人一抬手，几个壮丁放下了手中的铁棍，仍旧站在草间云四周。
“你现在肯说了？快说，要怎样让夜儿醒过来？”
“你们仅凭这个丫鬟一念之辞就治我的罪？未免太草率了。无凭无据地毒打一个弱女子，你们南封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吗？传出去也不怕人耻笑。”
“还想狡辩，好！今日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传那个发现命案的家仆过来！”
在老夫人的命令下，一个家仆从人群中中挤了出来，站到堂前。草间云向上望去，这个人确是当日跑来向南封公子禀报的家奴。
“夫…夫人。”
“把你跟我说过的话，当着这个妖女，当着这些人的面，再说一遍！”
“是…是的，小的每日清晨都会去山里采药，那天也不例外。小的一大清早就带着药框来到后山，可没过多久，就从身后的紫杉林里传来一声惨叫。小的早就听说了，那片林子里常有妖魔出现，所以一开始没敢进去。后来想想觉得不妥，就壮着胆子，摸了进去。谁知还未走出多远，就看见…看见村头的张青躺在地上，被人开了肚子，掏空了内脏。小的原以为是野兽咬的，抬眼看时，发现一团白雾正慢慢飘走，那…那个就是传闻中的妖怪…小的吓得丢下手中的药框，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正巧看见少爷和这位小姐在庭院中聊天，就上前禀报。少爷听后便离去了，留下小的跟这位小姐。这位小姐忽然要求小的带她去紫杉林，小的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这位小姐一再要求，还说如果不带她去紫杉林，少爷就会有生命危险。小的没有办法，只能领这个她去了紫杉林…后来小的实在很怕，中途给她指了路就又逃回来了…小的该死！小的胆小如鼠，没能去救少爷…小的…”
“好了，没人责怪你，你退下吧。”
那个家仆从地上爬起，又赶紧回到了人群中。
“妖女，你都听清楚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草间云脸上浮上一丝微笑。
“即然证据确凿，我也没什么好狡辩的。你不是想救你孙儿吗？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给我一晚时间，我做个药，让南封公子服下，明日一早就能醒来。”
“老夫人，不要相信这个妖女的话！这个妖女诡计多端，一定又再打什么鬼主意！妖术是她弄的，只要处死她，少爷就能醒来。”
堂上老妪举手止住了一旁发话的玄儿。身子微微向前一探，盯住草间云。
“你果真能救回夜儿？”
“肯定能！”
“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我也做不了什么保证，如果你的孙儿明日一早不醒，我就让你处死好了。但如果你现在就处死我，有没有人能就得了南封公子，就未知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南封公子如若再不醒来，恐怕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
“来人！押下去，关进柴房，派所有的家丁守在门和窗！别让这个女人跑了！”
“老夫人…”
“我就信你一回，如果你救不回夜儿，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