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已日上三竿,但草间云眼前的这片树林仍然烟雾缭绕,甚是古怪。密密麻麻的紫杉树交综排列,如同一堵高墙一般挡在草间云面前,密不透风,就连光线都很难照射进去。草间云的视线只能穿透大约十来米的距离,再往前就被厚厚的迷雾挡住,一片白茫茫。
草间云仰面在空中来回嗅了一下,继而转向东南方,仔细看了看,嘴角浮上一层浅笑,进入密林,不慌不忙地朝着那个方向行去。
这片紫杉林确实非一般的异常,好像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四下寂静无声,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就连草间云踩在枯枝枯叶上的脚步声也仿佛被周身的迷雾牢牢盖住。外界的声音穿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高大的紫杉树缜密地排列着,头顶浓密的枝叶自发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顶穹,只有细细碎碎的零星光线能穿透层层阻隔,照射下来,但最终还是消失在了浓雾之中。整片密林都飘散着一股难闻的臭气,这些臭气全部来自同一个方向,草间云现在便是向着那个方向慢慢走去。
行到一半,身后的密林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树叶的沙沙声一直延至身侧。草间云脸上的微笑更深了,丝毫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仍旧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
枝叶的摩挲声愈演愈烈,随着一声咆哮,一个黑影从草间云旁侧的树丛中嗖地穿出,重重地落在身前。透过迷雾,一只如成年男子两倍大小的吊睛猛虎正伏在她身前不远处一块大石上,一对利爪直直地向外伸出,长长的指甲磨着石壁发出刺耳的响声,一双绿眼贪婪地盯着草间云,血盆大口中不断发出阵阵咆哮,滴滴粘稠的乳白色液体从嘴边溢出,落在身下的大石上,口中喷出的热气和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
“原来那个猎人是死于你的爪下。”
面对突然跳出的猛虎,草间云面不改色,只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稍停了片刻,就又缓缓地向东南方行去,仿佛突然跳到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只小猫,而并非什么巨型猛虎。
草间云的举动俨然激怒了这只伏在石上的猛兽,只见它再次长着大口,露出一排如刀锋般的利齿,冲着草间云发出一阵震天怒吼,向后弓起身,猛地向前一跃,落地后便直直地向她冲了过去。所到之处,枝叶乱舞,尘土飞扬,地面微颤,眨眼间便来到草间云跟前,高高一跃,一个俯冲,两只伸在前方的利爪眼见着就要爪上她的背部,大张的口中喷出滚滚血气。
草间云掉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只正向自己扑过来的巨兽,就在利爪行将落于身上的瞬间,草间云仰面慢慢闭上了双眼,一团白气从她周身散开,微风拂面,微微扬起了她额前的碎发。原先那只疯狂咆哮着的猛虎顷刻间化成一团白雾,穿过草间云的身体,消散在身后,无影无踪,只留下回声仍在山林中回荡着。草间云睁开双眼,再次转身向东南方,一双银眼眯成一条缝,眉间那股少年般的英气渐渐显露。
“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逃掉的。”
草间云弯下腰,一个箭步,迅速冲进了前方的密林。
……
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南封夜低头看了看脚边树桩上扎着的一条红绳,这是之前为防迷路自己亲手打上去的,现在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走了这么大半天,似乎仍在原地打转,果真是迷路了。南封夜抹了抹额前的汗珠,在打了红绳的树桩上坐下,开始抬头打量起这片紫杉林来。
说来这还是南封夜第一次进入这片密林,虽然位于离自家不远的后山上,却成了他南封夜的禁地,也许是因为生的诡异,常被人形容是妖魔鬼怪盘踞之地的缘故吧。平日里也鲜有人到此,外加近两年来凶案频频发生,有妖物作乱的流言早被传的沸沸扬扬。也难怪镇上的百姓都不愿靠近这里,这些紫杉生得如此怪异,明明郁郁葱葱,却感觉不到半点的生气,连只鸟虫都寻不到,完全像块死地。父亲明明三个月前来过此林收过妖,想不到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而且来的很不是时候!南封夜忽觉胸口有点发闷,难道是刚才走得太匆忙,有点呼吸不畅?南封夜气自己明明是七尺男儿,却生得如女儿家一般娇弱体虚,关键时刻总是用场都派不上。想到这,不禁愤愤地朝自己胸前锤了一拳。
什么声音?
南封夜忽地挺直身体,双眼向四周望去,方才似乎听到一声叫唤。他警觉地站起身,向前迈出几步,侧耳细听。前方再次传来一声叫唤,虽然被这重重紫杉阻挡,但仍能隐约辨出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南封夜想也没想,便向着声音源头跑了过去。
前方的树林越来越密,地面也越来越崎岖,南封夜时不时要低下头躲避空中的横枝,跃起跳过地上的卧木,左右穿行。那个呼救声却是寻无踪觅无影,总是在他周围飘忽不定,忽近忽远,忽左忽右,难道是这些紫杉产生了回音?让他辨不清方向?
“姑娘,姑娘,你在哪里啊?”
南封夜冲着周围大声呼唤着,不知何时,周身的迷雾已经浓到让他只能看到前方四五米的地方,周围高大的紫杉树也成了道道黑影。此时的南封夜已经无法再奔跑了,这么大的雾,他也只能弓着腰,一边细细搜索着,一边慢慢向前行进。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滑落,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憋得喘不过起来。南封夜也顾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他的目光急切的在四周搜索着,从刚刚开始呼救声就消失了。那位姑娘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姑娘?姑娘?”
南封夜脚下一拌,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身下的枯枝发出一阵哗响。再抬眼望去,前方的空地上一名白衣女子正面朝下地躺在那里。
“姑娘!”
南封夜慌忙起身,奔至女子身边,翻身将其抱起。白衣女子紧闭双目,面如死灰,已经不省人事了。
“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白衣女子对南封夜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双目紧闭,脑袋歪向一边。南封夜焦急地抬眼望向四周。糟了,这层雾气已经越来越浓了,刚才一路飞奔过来,完全没有记住方向。自己要如何带这位姑娘出去呢?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打猎或是采药的路人经过…想到这,忽觉手臂一沉,低头再看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怀中的白衣女子已经醒来,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只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眼白。正当他发怔的时候,白衣女子向上吹出一口雾气,南封夜只觉一股异味迎面扑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两眼一黑,应声倒下了。白衣女子从地上爬起,将南封夜翻了个身,扶正,靠在旁边一株树干上,单手托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来,露出会心一笑,似乎对于眼前这个美男子很是满意。端详了片刻后,白衣女子一手托住南封夜的下巴,一手扶住他的肩膀,长开嘴巴,口中伸出一根黑色长舌。女子的嘴巴越长越大,黑色的舌头也越变越粗,如同蜗牛一般向前蠕动着,慢慢靠上南封夜的脸…
浓雾中射来一道白光,从白衣女子和南封夜之间穿过,正巧将那条黑舌从根部截断。白衣女子发出一声慎人的惨叫,仰面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着,黑色液体不断地从口中喷出,惨叫一声高过一声。草间云从浓雾中走出,来到南封夜跟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见他只是晕过去了,便拾起先前透射出去的双莺,插回自己腰间,起身望向半空,冷冷道:“你从哪里来?你目的何在?”
一声长笑,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自半空中响起,半男半女,半真半假。
“这句话老夫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又从哪里来?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何今日要碍老夫的事?老夫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若再多事,老夫连你一起杀!”
草间云看了看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和身后昏迷不醒的南封夜,再次抬眼望向半空,眼中闪出层层银光。
“你说的没错,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本不该管这些事,也不想管这些事。可不巧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今日只能请你空手而归了。”
一阵咆哮,半空中吹来一阵黑色的旋风,将草间云身上的衣物吹得啪啪直响。
“黄毛丫头,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小看老夫,今日老夫也要吃了你!”
两道白光一闪,草间云抽出腰间的双莺。双手交叉高举过头顶,低声念了一句。两股寒气自剑端喷出,互相交缠着飞射出去,绕着那片空地滑行一圈,所到之处,全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甲。南封夜也被冰层盖住,一张俊俏的脸在半透明的冰块中显得格外苍白。
“臭丫头,少在老夫面前虚张声势!”
一只黑色的巨掌自空中垂直落下下,草间云轻轻向后一跃,巨掌重重地落在草间云面前,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一块大石立刻被压得粉碎。巨掌横着一挥,草间云一个侧翻,踩着身后的一个树干,用力一蹬,向前一跃,身后的大树也被击碎。巨掌再次朝着草间云压来,又被她轻松躲过。数次来回,巨掌不停地抬起落下,挥左挥右,未有一次能够抓住草间云,只见她灵巧地穿梭其中,只是避让,却不攻击。
空中传来一声怒吼,那妖物显然被激怒了。停在半空的巨手忽然化成四团黑气,落在地上,化成四只黑色吊睛猛虎,张着血盆大口,将草间云团团围住,不停地咆哮着。草间云将手中一只双莺朝着左侧飞出,双莺直冲猛虎而去,却穿过它的身体,卷起一抹黑雾,扎在了其身后的树干上。草间云又将另一只双莺朝反方向飞出,同样的,剑身穿过猛虎如雾气般的身体,扎向树干,对其没有丝毫损伤。
空中传来一阵狂笑。
“愚蠢之极,有形的剑又怎能刺穿无形的物体?臭丫头,你连兵器都丢了,看你怎么对付我这四只老虎。”
地上的四只巨虎同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飞身一跃,从四个方向朝草间云猛冲过来。草间云再次双手交叉,伸到胸前,口中喃喃一念。一团白雾自草间云脚下升腾而上,直冲云霄,大地发出一阵猛烈的震颤,原先飞出的双剑,幻化成两股白色的寒流,绕着林中这片空地疾速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最终化成一道白色的冰环,将这片空地团团围住。大地如同被撕裂般不断发出怒吼,林中没有被冰甲覆盖到的物体,都在瞬间化成了冰末。那四只腾空跃起,正准备扑向草间云的猛虎也半空中变得粉碎,颗颗如米粒般大小的黑色冰粒散落在草间云四周。大地继续震颤着,白环持续上升,最终将草间云头顶的那团白雾牢牢裹住。
“住手!快住手!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连无形的物体都能冰的住?”
“无形即为虚,若不依附实体,就会消失,只要否定你的存在,你就不复存在。天地循环,万物自有生存之道,你不遵守万物之道,逆天而行,必将受到惩罚。”
白环在空中越缩越紧,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细细的冰粒自草间云头顶缓缓飘落。
“你就是因为害怕受到惩罚,才会一直已虚像示人,行凶作乱。你的本体,我也一定会找出来的。”
草间云一把接住自半空中落下的双莺短剑,将它们插回腰间。团团围住这片密林的雾气渐渐消散了,几缕阳光从树冠顶层射下,树丛中传来鸟儿的鸣叫,这片紫杉林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覆盖在林间空地上的冰甲也跟着消失了,南封夜静静地躺在不远处,苍白的脸颊上悄悄爬上一层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