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还不快给我起来干活!”
一盆凉水自头顶猛地灌下,侧卧在墙角的一个女孩从梦中惊醒,尖叫一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摸着墙边,向前迈了几步,却一脚踏上一个圆木,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身后传来一阵大笑。
提着水桶的女人一身管事的衣着,圆润的胳膊,壮实的后背,短小的四肢,显得又粗又矮。浓浓的粗眉在额前锁住,一脸的横肉随着嘴部的动作上下抖动着:“一身的贱骨头,好吃懒做,一无是处,当初老爷太太就不该好心再把你捡回来,干脆让狼群叼走算了。还处在这干吗?给我去干活!”
粗矮的女人一脚踹在女孩单薄的后背上,女孩再次发出一声尖叫,一个前冲,脸朝下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次她没再迅速地站起身,只仓惶地向前爬出几步,嘴里发出讨饶的呜咽声。这并没有引起身后女人的半点怜悯,反倒让她来了兴致。只见她手一挥,将倒空的水桶砸在女孩脚边,上前粗暴地将其一把揪起,提到半空:“一会药筐就会送到,做不完今天的活就别想吃饭!”
被举在半空中的女孩一边高声尖叫着,一边不停猛力蹬踏着双脚,试图挣脱那双老虎钳似的手。粗矮女人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笑,毫不理会女孩的挣扎,仍旧像提小鸡一般死死擒住她不放:“贱种生的还是贱种!你长大后也会像你娘一样,是个贱种!听说昨天村头的王四爷又来看人了,那个老家伙,那么老了还春心不死,专挑小姑娘下手。实话告诉你,老爷太太已经私底下把你给卖了,不是什么好价钱,谁让你是个瞎子呢?不过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摆脱你这个小杂种了,这也是我们大家的福气。”
说罢,松开手,女孩第三次摔在地上,她再不敢做任何的挣扎,顺从地伏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进手臂中,发出阵阵低沉的抽泣声。
“没用的东西。”
粗矮女人俨然已经对眼前这个“小玩物”失去了兴趣,甩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了。只留下浑身湿透的女孩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屋子中瑟瑟发抖。
咯吱,小屋的门再次被人推开。女孩以为“母老虎”又回来了,发出一声呜咽,摸索着爬到墙边,紧紧靠住墙壁,身子不停地打颤。但这次进屋的却是两个背着药筐的男子。领头的男人对女孩视而不见,一拨接着一拨地将门外的药筐往屋里送。到是身后第二个男子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背着药筐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
“这是怎么回事?”
“新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想丢掉饭碗,劝你别多管闲事。”
“可这家人为何要把一个全身湿透的女孩关在这里?”
“你哪有闲工夫管别人?快做事!”
同伴不耐烦地走到屋外,去搬剩下的最后一筐草药。
“放下药筐,咱们快走吧!”
“他们好像还打她?她是下人?可看她身上的衣服,更像乞丐啊。”
领头的男子皱了皱眉,一把拉过同伴,强行将他背上的药筐取下,放到地上,扯着他衣袖便向门外走去。
“跟你说的都听不懂吗?不要多管闲事!我只知道这是个负责分药的女童,她是个瞎子,看不见东西,这户人家似乎不怎么喜欢她。若是被他们发现你跟她有接触,你就别想再进这家门了。别看了,走吧!”
两人出去之后小心地把门关上了,不一会传来一阵铁链上锁的声音。女孩从瘦弱的双臂中探出半个脑袋,瘦小发青的脸颊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污迹和血迹,头发凌乱地散在脑后,不停的有水珠从发尖滴落,嘴唇冻得发紫,最可怕的是女孩紧闭的双目四周各笼了一圈黑印,眼部的皮肤成紫黑色,远远看去摸样很吓人。女孩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在确定了人已经离开以后,女孩慢慢爬了出去,一边爬一边伸出手四下摸索,寻找药筐。不久便抓住一个,另一只手将系在腰上的一几只空篓子取下,捻起筐中的一根草,送到鼻前嗅了嗅,将草丢进其中的一只。再次捻起一根,嗅了嗅,扔进了另一只篓子…
……
黑暗中传来一声门锁的脆响,小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长响。门外的月光渗进漆黑的屋内,映出地上一个长长的人影。
“什…什么人?”
角落里传来一个女孩胆怯的声音。立在门口的男子走进屋内,点燃手中的蜡烛,关上身后的房门。微弱的烛光隐约照出半间屋子,满屋的草药箩筐,没有窗子,狭小、阴暗、潮湿。四周的墙壁被霉斑染成了灰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与湿臭混合的气味。烛光同时也映照出了畏缩在墙角的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一条长长的铁链栓住她的脖颈。
“什么人?”
女孩又颤颤巍巍地问了第二声。
进屋的男子并没作答,提着蜡烛来到女孩身边。一身黑衣,头顶高高束起的长发一直垂至腰际,整张脸藏在了一只狐狸面具之下,身后一柄长剑在烛光中隐隐闪着寒光。
感受到脚步声临近之后,女孩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无奈身后是墙,只能越缩越紧。
“你…你要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半空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女孩双手抱住头部,小声哭起来。
“你多大了?”
“……”
“饿吗?这里有馒头,想吃吗?”
带着面具的男子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包馒头,打开,伸到女孩面前。这个方法倒是很有效果,嗅到食物的香气,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的女孩迟疑了一下,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却又立刻把头埋进双膝中,手臂紧紧抱住身体,死命摇头。
“你…你要做什么?我不认识你!”
“告诉我你的名字,这几个馒头就给你!”
面具男子又把手中的馒头往前伸了伸。女孩的身体慢慢停止的颤抖,抬起头,烛光映出了女孩那双紧闭着的布满黑印双目,对于食物的饥渴已经完全在女孩的脸上显露了出来。
“想吃吗?”
忽然间,女孩急切地伸出双手,摸到馒头,一把抓出,迅速地往嘴巴里塞。蹲在一旁的男子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壶,摆到女孩跟前。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姬…春!”
虽然女孩嘴中塞满了食物,但这两个字仍在这寂静的小屋中清晰可辨。半晌,黑衣男子缓缓立起身,轻轻抽出背后的长剑,对准了女孩的头部,剑身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闪着道道蓝光。
“你多大了?”
“十二岁。”
“……”
“大…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你从何处来?”
“告诉你也没用。”
“为什么?”
“因为…”
“药房里有光!”
黑衣男子话未说完,门外的庭院中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男子收起长剑,吹熄蜡烛,迅速地闪身出了房门。
“什么人?站住!”
看见一个黑影从药房窜出,庭院中的男子大喝一声,紧接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快叫人来!有人闯进药房偷东西了!”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急行而至,门外响起“母老虎”宏亮的嗓音。
“怎么回事?”
“蔡管事,刚才有人闯进药房,似乎想要偷东西?”
“药房?人呢?”
“已经…跑了。”
“一个个都是废物!”
沉重的脚步声来到门口,药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粗矮的蔡总管大步走进药房,身后紧跟进来几个手持火把的家丁。蔡总管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缩在角落的姬春身上,楸见地上的水壶和吃了一半的馒头,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脚踢飞水壶,蛮横地将女孩手中的馒头夺下。
“是谁?是谁那么大胆?敢给这个小贱人送食物?说!”
一旁的家丁纷纷向后退去。
“小…小的不敢…会不会…会不会是刚才那个人,不是来偷药的,而是…”
一听这话,蔡总管冲向姬春,上去就是一脚。女孩瘦弱的身躯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蔡总管顺手抄起身旁的一根粗木棒,抡圆了往女孩身上砸去。
“果然是个小贱种,这么小就开始勾引野男人,跟你那该死的娘一样下贱!说!那个男人是谁?他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姬春哭喊着,向外爬去,拼命躲避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木棒。蔡总管怎肯如此轻易罢手,一把提起拴住姬春脖颈的锁链,用力一扯,将她跟拖狗一样拖至跟前,一顿拳打脚踢。姬春的哭喊变成了慎人的尖叫,原来立在门口的家丁再无法忍受了,纷纷退出门外。屋内姬春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询问,庭院内又出现一个中年女子,虽锦冠玉衣,却显得有些俗气,又瘦又高,长脸宽颊,细眉小眼,表情冷漠,身后跟着三个随行的婢女。
“夫人!”
庭院内的家丁看到来者纷纷低头行礼。药房内的拳脚声立刻停止了,蔡总管闪出屋外,随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胸前的衣服上落着点点血迹,一只粗木棒还抓在手中。见此情景,中年女子当下明白了怎么回事,扬起半侧的眉毛,但仍旧一脸的冷漠。
“蔡管事,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夫人,我在教训那个小贱人!夫人您不知道,那个小贱人已经开始在外面勾男人了,今天晚上这些家丁都亲眼所见。夫人…”
“好了,够了,我不想听。只是蔡管事,现在已经过了午夜,那丫头叫得好像杀猪一般,再怎么说我们家也是这村上的大户人家,引来左邻右舍的议论恐怕不太好吧。你在动手之前,就不知道把她的嘴巴堵上吗?”
原本还兴奋不已的蔡总管在中年女子的一段训斥下,立刻缄了口。
“再说,现如今这丫头已卖给了王四爷。你给我手脚轻一点,万一打坏了他不要了怎么办?我说的你应该明白吧!”
“是,夫人!”
中年女子冷冷地朝药房看了一眼,便领着众婢女转身离去了。蔡总管恨恨地咬了咬牙,再次回到屋内,来到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姬春面前,伸脚,将她踹至墙边。姬春没有作出任何挣扎,只虚弱地躺在那里,嘴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呻吟,背上渗出斑斑血迹。
“今天算你走运,看在夫人的份上我就放你一码。下次你再敢招野男人进来,我就打断你的双腿,让你残上加残!”
甩完这句狠话,蔡总管便领着众人离开了药房,出门前一脚踢飞了跟前的一个空药筐,显然对于发泄被中途打断感到十分不满。
“给我把门看好,再敢让男人进去,你们也一并遭殃!”
蔡总管沉重的脚步身渐渐消失在了门外,黑暗中仍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良久,姬春伸出一只胳膊,吃力地摸到身前那半只已经被踩扁的馒头,抓起,努力地送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