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真相

“求求你别再来了。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会被打死的。”

角落里响起姬春小声的哀求声。

“放心,我不会再被发现了。难道你不想吃馒头了吗?”

蹲在女孩身边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包馒头,伸到她面前,这次他没带任何照明器具,黑暗将两人完全笼住。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姬春又一次在食物面前屈服了,一把抓过馒头,贪婪地往嘴巴里塞。

“我很饿,他们今天连食物也没给我送来。”

“只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以后每天都会给你送吃的。”

“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这个家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叫姬春,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以前与人结过怨吗?”

“我不知道,我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呆在这里,没出过这个家半步,要结仇也是跟这家人结。”

“他们为什么如此待你,你是他们买回来的?”

“如果真是那样倒好了。他们如此待我与我母亲有关。”

“你母亲?”

“我母亲原来是这家主人的妾。”

“那你就是这家主人的女儿了?”

“不是,我是我母亲与其他男子所生。事情暴露后,他们原本打算一同逃走的,半途却被抓了回来。我父亲当场就被打死了,我母亲忍受不了痛苦的折磨,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姬春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接过男子手中的水壶,喝了几口。

“大哥哥,你还有了吗?我还是很饿。”

“已经没有了。”

“哦。”

姬春明显有些失望,端起水壶又喝了几大口。

“你父母死了,难道你不觉得难受吗?”

“我对自己的父母完全没有印象。不仅不难受,反倒觉得很庆幸,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肯定也像我这样天天备受折磨,生不如死。”

“……”

“他们打我,骂我,成天把我关在这里,让我干活,还经常不给我吃。他们之所以留着我,不停折磨我,只是为了让我替母亲还债。”

“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也是被他们弄瞎的?”

“不算是。我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村里人都说没救了,这家主人是开大医馆的大夫,他也很快放弃了,这家的夫人非常讨厌我,命人把我扔进了山里,想让我自生自灭。我病得很重,没吃没喝,又被毒蛇咬中脸部,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没命了,不想却在第三天被人救起。那人为我清了毒,消了病,还把我送回了村子,但集中在眼部的毒素却一直无法散去,我这样才失明的。”

“你还能认出当时救你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当时病得很重,迷迷糊糊一直在昏睡,记得中途只醒来过一两次,而且我当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了,不过我有听过他的声音,感觉是个老人。”

“他的名字呢?”

姬春放下水壶,摇摇头。

“不知道,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回到了这个家中。”

“你也没告诉他你的名字?”

“也没有。”

逆无尘没再发问,屋内又安静了下来,墙角处传来老鼠跑动的声音。

“大哥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里来?”

“我说过了,这些你都没有必要知道。”

姬春将身子往墙根里缩了缩,抱紧了膝盖。虽已至初夏,但夜晚的凉气还是很重。逆无尘取下披风,扔在女孩脚边。

“这个你先披着。”

姬春顺从地捡起披风,将身体紧紧裹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大哥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姬春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完全消失在了喉咙深处。

“大哥哥,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不行。”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只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和鼻子都很灵。我可以靠嗅觉来分辨草药,并且知道如何对症下药。求你把我带到其他村镇的医馆,我可以当个药童,免费的,只要有的吃有的住就行。再怎样也强过这里。求你了。”

“不行!”

“是吗…”

姬春把头埋进膝盖。

“再过几天,我可能就要离开这个家了。村子里有个叫王四爷的人,听说,这…这家的主人已经把我卖给他了,但我不想去…那个人似乎很可怕…大哥哥,我能不能再求你最后一件事?”

“我不能带你走。”

姬春赶紧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取回一件东西。我母亲临死前给我留了一件遗物,一块玉佩。是她托凤嫂转交给我的。凤嫂原来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女,发生了那些事之后,她也跟着遭了秧,在这个家里备受欺辱。她在临走前曾给我留下一块玉佩,让我收好,说这是当年我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我一直将玉佩藏在身上,但最后还是被那个蔡总管发现,抢了去,换了酒钱。”

“你想让我帮你把那块玉佩拿回来?”

“这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玉佩长什么样?被她换到哪去了?”

“那玉佩是方形的,上面刻着我爹的姓。我不识字,凤嫂将玉佩交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失明了,所以完全不知道那玉佩上刻得是啥字。大哥哥,伸个手指给我,我可以抓着你的手画给你看。”

迟疑了片刻,逆无尘将自己的左手伸了出去。黑暗中,姬春慢慢摸到,抓住,开始在地上比划起来。虽然屋内漆黑一片,姬春连着画了好几遍,逆无尘才认出是个诗字。

难道她爹姓诗?

比划完了后,姬春松开了抓着逆无尘的手,重又紧紧地裹进披风中。

“大哥哥,你已经知道是哪个字了吗?我虽然知道怎么画,却不知道怎么念。”

“你知道玉佩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这个村子的钱庄和典当行开在一起,同一个老板。平日里蔡总管从侍女们那里抢来的,骗来的首饰发饰都会拿到那里去当。我敢肯定,她一定也把我那块玉佩当到那去了。大哥哥,我虽然很不想嫁,但也认命了。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能在走之前带上我母亲的玉佩。你对姬春的大恩大德,姬春永世难忘。大哥哥…大哥哥?”

没人应答,不知何时,逆无尘已悄悄离开了小屋,只留姬春一人静静地跪坐在地上。

……

夜已深,到了该关店门的时候。王老板伸头望了下早已空无一人的大街:奇怪了,怎么没看到打更的,也不知道现在几时了。关吧,反正已经没人了。

王老板想着,便走进内屋去做准备。

“老板,我来取一件前段时间当在这里的东西。”

“客人,我已经准备要关门了,你明日再来吧。”

“是块刻着字的方形玉佩。”

“这位客人,我都说了要关门了,你就不能明…”

王老板从里屋探出半个脑袋,不觉大吃一惊,剩下的半句话堵在了喉咙口。只见店内立着一个男子,一头长直至腰际,整张脸都被一只狐狸脸谱面具遮住,完全不知相貌,更可怕的是,男子身后还背着一柄长剑。

“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王老板立刻拿起身边的一根木棍,抱在胸前,警觉地走到外屋,贴着墙壁而立,注视着来者。

“我只是来拿前典当的一个东西。”

“我这里已经关门了,请你离开!”

“是块刻着字的玉佩。”

“再不走,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王老板便举起手中的木棍,朝少年方向左右连续挥舞了三下,以示警告。

“你平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逆无尘向前迈出一步,王老板大喝一声,高高举起木棒,就要往下砸,不想还在半空中,木棒就被劈成了两段。不知何时,少年背上的长剑已被抽出,横在自己面前,灯光下,剑身泛出道道蓝光。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不…不要杀我,我这里…这里的钱都给你,所有东西都…都给你,不要杀我。”

“老板,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只要一块玉佩。”

“什…什么玉佩。”

“方形的,上面刻着一个诗字。你还记得吗?应该是被一个叫姓蔡的女人拿过来典当的。”

“方形的?诗字?…诗字!有,有,我记得!还在我这!还在我这!”

“拿给我!”

少年的话音刚落,王老板便一下子蹿进里屋,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久,便攥着一块白玉走出,举到跟前。

“大侠,你可是说的这块玉佩?”

逆无尘接过玉佩,放在掌心,细细看了看。灯光下,玉佩周身成半透明状,微微闪着白光,一个大大的诗字刻于玉佩中央。

“是它!”

“大侠…你…饶过吧…这玉你拿走!不要钱!不要钱!”

“老板,你可认识玉佩原来的主人?”

逆无尘就着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了,玉佩拿在手中,继续端详。王老板一看这景象,心里咯噔一下没了底。完了,这下真遇贼人了,保条小命吧。

“认识,不…不认识!”

“到底认不认识?”

逆无尘将悬池轻轻地放到身旁的桌子上。王老板慌忙答话。

“认识…认识…”

“说。”

“要…要我说什么?”

“把你知道的,关于这块玉佩主人的事都说出来,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我说!我说!”

王老板的身子慢慢靠上墙壁。逆无尘将手中的玉佩收入怀中,戴着面具的脸朝向前方。

“当初…我一看到这块玉佩,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姓王,只有一户人家姓诗。”

王老板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

“那事发生在十多年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大旱,地里收成不好,村子里闹了饥荒,又起了疫,死了不少人。可巧当时来了个大夫,他有个很漂亮的夫人,有个三岁大的儿子。他们想在这个村子落脚,但村子里的人无法接纳外人,那大夫于是就谎称自己姓王,原本也是这个村上的人,因为自己早年父母双亡,便流浪到了外村,现在又回来了。因为那年疫病盛行,村里又只有一个医馆,而且那里的大夫只给有钱人瞧病,根本不管穷人的死活,这新来的大夫却是不管男女老幼,有钱的没钱的,只要去敲门,都给瞧。所以村里人也没说什么,就让他们一家住下了。其实那大夫根本不姓王,而姓诗,原本也不是这村上的人。不过他确实是个好大夫,那一年要不是他,村里人可能都死差不多了。”

王老板停顿了一下,见逆无尘坐在那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说道这里,王老板放了些胆子,身子也不再紧贴着墙了。

“村里大医馆的老板却为此心生嫉恨,认为生意全被那个来历不明的游医给抢了,总是明着暗着与他作对,想把他*走。可这诗大夫和他夫人都是个绝顶的大好人,处处帮着穷人说话,宁愿自己一家子过得苦点,也不收穷人的分毫,替他们看病配药。可有一天,村里的几个老爷集了一大帮的家丁奴仆堵了诗大夫家的门,硬说他勾引医馆老板王老爷的小妾,让她有了身孕,要拿他兴师问罪。诗大夫与他们辩驳,当场就被打个半死,夫人被掳走。”

“难道不是那个诗大夫和医馆老板的小妾私奔未遂,半途被抓回,才被打的吗?”

“哎,大侠,你有所不知。这些全是医馆王老板自己编造出来的,真相其实这村里人都清楚得很,谁黑谁白哪个不知道。可是人王老板有钱有势,又和村里的士官称兄道弟多年,他说你黑你就是黑的。大家也只能怒在心里,没人敢公然反抗他。”

“然后呢?”

“哎,只有一句话,好人命苦。其实诗大夫被打伤之后还有得治,只是…只是医馆的几个大夫全是医馆老板的手下,没人敢…哎,就这么去了啊,确实是个好人啊…最可怜的是孩子,一直没人照看,居然饿死了。”

王老板低头摇了几下,沉默不语了。

“他妻子呢?”

“还能怎么样?因为长得漂亮,就被拉去做了妾。其实当年那女人被抢进府之前就已经怀孕了,这事还真没几个知道的。那女人也很可怜,在得知自己丈夫离世之后,孩子生下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可怜那个孩子啊,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还活着,也是个命苦的。”

“你知道那小孩的名吗?”

“那娃,那么小,不知道啊。”

“你其他还知道些什么?”

“没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大多数村民也都跟我一样。对外人口风很紧,怕出事。这位大侠,我虽是有点良心,但也只是个生意人,还有老婆孩子,所以…”

“当年若没有那个大夫,你们村子里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在他有难的时候,却每一个敢去救他,让他活活病死,让他的孩子活活饿死。你们就不怕日后得报应吗。”

王老板面露羞愧,无言以对。

“今天晚上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说了,你应该知道自己下场会如何。”

“是…是…”

“那大夫叫什么名字?”

“他叫诗五岳。”

逆无尘说完,抓起身边的长剑,转身要走,忽然在门口停住,又问了一句。

“他妻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知道,她姓姬,好像叫姬春。”

逆无尘在门口沉默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一下子扎进夜色之中,只留王老板一人呆呆地立在店内,一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