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封夜牵着马头在人群中穿梭着,整条街人头攒动,走路的,骑马的,赶车的混杂在一起。虽然这里的人个个都像南封夜一样身着异服,但由于草间云一直呆在夜影,从未出过皇城,来到这里后,到完全没有进入异国他乡的感觉。走在前面的南封夜一直未开口说话。几日相处下来,表面上是草间云护送南封夜去露陵山,实上却处处受了他的照顾。在里界自己一向很难与人交好,同辈中也只有里剑愿意与她亲近。想到里剑,也不知道他如何,病是否还是每个月复发一次?
“夜公子,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想来良城的大街上走走吗?不愧是大城市,这里人好多,街道繁华,夜景很美。”
“是啊,良城确如传闻中一般的美,但此刻也不过如此了。”
“夜公子?”
“间云,在你的计划中,这里是最后一个游玩之地了吧。”
“南封镇离良城不过三日车程,就算是用走的七八天也能到,而我们却花了一个多月。都是因为你一路上应了我所有要求,东拐西绕,去了很多其他地方,还教我骑马射箭。你对我的这些照顾在我看来却像是在满足一个临终病人的最后遗言一样,让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
“离开了良城之后,我们就会一路向西,直奔露陵山而去了吧。”
到了那,你也就可以甩开我这个包袱,一心去做自己的事了。这后半句话,南封夜憋在心中,并没说出口。
草间云没有回答,南封夜心中一块石沉得更低。他睹到了以前日思夜想的美景,尝到了一直向往的自由,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般幸福快乐也终有结束的一刻。呆在草间云身边,南封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温暖甜蜜又夹杂着淡淡的苦涩。他生平第一次体味到这种感觉,说不出是什么,但草间云于他确是特别的存在,说什么也不愿与她分离。
“夜公子,我看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我们找家客栈休息一晚,明天养足了精神再去逛逛。”
南封夜默默地点了点头。
没走多远,两人便来到一家客栈前,虽然不大,到还干净整洁。草间云一跃下马,将缰绳递到前来迎接的杂役手中,跟着南封夜进到客栈内。由于夜色已浓,客栈的四壁点满了灯,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堂,很有暖意。厅堂内一片嘈杂,好不热闹,有的豪饮大笑,有的细语闲聊。夏季是经商的旺季,一般这个时候,各地的游商都会聚集到大城市来,带着各色的土品特产,靠近西街的客栈还能看到不少来自其他国家的商人。两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只几个坐在门口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南封夜进门时,对着他发出一连串嬉笑,勾眉弄眼,让他很是尴尬。
“老板,给我们两间房。”
生意来了,老板赶紧笑脸相迎。
“请问两位可是夫妻?”
“不,我们是兄妹。怎么,老板,没房了?”
“有!有!只是不连在一起…”
“那倒不打紧,只要有地方住就行。这是定金,再给我们做几道爽口的小菜。”
草间云吩咐完了后,捡了靠近窗边的一张桌子坐下。发现南封夜一直盯着窗外,整个人又陷入了沉思。想来这夜公子却也可怜,长年病魔缠身,身子虚弱,即便生在富贵人家,也是尝尽苦头,无幸福可言。这样自由自在游玩的机会,恐怕他以后再难有。草间云看得出,为了不让她担心,南封夜时常憋着自己病,强作欢笑。草间云多年习药,这又怎逃得过她的眼睛。只怕他撑不了再多的车马劳顿了。得赶紧送往露陵山才行。良城是他一大心愿,说什么都得让他玩得尽兴。
“夜公子,明日你想先去哪里逛?西街?”
南封夜根本没把草间云的话听进去,仍旧望着窗外如璀璨星辰般的街灯。
“那就先去西街吧,听说那里有很多外国的商人。正好…”
“哎呀,邢老板,你怎么又输了?”
客栈大堂中央传来一声叫唤,循声望去,隔着他们这桌没多远摆着一张较大的桌子,有几个人正在一边喝酒一边掷骰子。又是一阵欢呼,引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
“得了,邢老板,我看今天就算了吧,你被霉神附了身,再赌只怕上个月的盈利全要赔进去了。小心回头你夫人跟你算账!”
被称为邢老板的人显得有些急躁,用双手使劲拍了拍泛红的面颊,抹了抹头上的汗珠,瞪圆了眼,再次将手伸向骰子。却被旁边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子一把拦住了。
“邢老板,你还没下注,就急着投骰子啦!”
说话的人给身后围观的众人使了个眼色,大伙立刻心领神会,各个抿着嘴,憋着笑。
“再赌一把,最后一把,注子我先欠着,回头再给。这把我有预感,保准赢!”
说着,“邢老板”又要伸手去摸骰子,却再一次被拦下。
“那可不行。赌博可跟吃饭喝酒不一样,不是说欠就可以欠的。案上的钱流来流去,流到最后就乱了。什么都可以欠,唯独这赌钱不可以欠。邢老板,我看今天就玩到这吧,大伙也尽兴了,我们改日再聚。”
一看矮胖墩正要往怀中收骰子,邢老板有些急了,赶紧上前拦住。
“谁说我没注子了,我还有。”
矮胖墩似笑非笑。
“哦?那拿出来啊!赶紧了,大伙还等着呢。”
邢老板的眼神有点闪躲,双手在腰间来回摸索着。后面几个围观看好戏的人发出一阵嬉笑,大伙都知道这邢老板是真没钱了,但又不想揭穿,都等着看矮胖墩如何拿他寻开心。忽然邢老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带里抽出一个挂饰。一条红绳下挂着一只火红的珠子,明晃晃地在众人面前摇晃着。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草间云眯起双眼,探身向前。
“这是什么东西?”
矮胖墩接过邢老板手中的挂饰,好奇地打量起来。
“摸上去好像丝绸一般,这质地,也从来没见过。你从哪弄来的?”
“我也没见过,带去给打金打铁的都看过了,没人说得出这是什么做的。说只是块石头。”
“石头?”
周围的人又忍不住传出一阵嬉笑。
“哦,石头啊!”
矮胖墩身子向后靠去,单手揉着下巴,一副继续看好戏的架势。
“邢老板,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邢老板来回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围在四周的人纷纷凑上前去。因为桌子离得不远,他们的对话草间云还是可以隐约听见。假意喝茶,其实早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群人身上。说实话,见到珠子的那一刻,草间云心头微微一颤,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那两个人留下的。”
“你是说…”
众人皆惊,瞪圆了双眼望着邢老板。
“就是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接他们的生意,害我不得不连关三日的店门,接受官兵的审讯,光衙门就来回跑了不下十趟。”
“你这珠子是他们的?”
“他们逃得太急,把所有东西都落在我这间客栈里了。”
原来他才这间客栈的老板。草间云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侧目继续细细瞧着邢老板手里那块挂饰。越看越眼熟,可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你不是说所有东西都被官府收走了吗?”
“来搜店的都是胡管事的手下,你们也知道那帮子是什么人。所有值钱的东西倒是很不客气地全数收走了,只留下一些道不出质地的烂石头和一些破衣服。我儿子偏偏看中了里面一红一绿两颗珠子,吵着要我买下来给他当玩具。那帮土匪居然坐地起价,公物当私物卖,不值钱的两块烂石头卖了我三十个钱币。”
啧啧声连连。此时的草间云眉头越蹙越紧。一红一绿的两粒珠子…
“卖三十个钱币?太黑了。”
“嘘,小声点,大伙之间说说没关系,万一叫外人听见呢?”
邢老板朝草间云这片望了望,挪了挪位置,用后背挡住草间云的视线,那颗红珠子完全看不着了。
“怎么样,这一个也算是我十五钱买回来的,就当五钱的赌注好不好。”
矮胖墩放下珠子,干笑了一声。
“一钱卖给我我都不要。散了散了,回家吧!”
看着他起身要走,邢老板又急开了,要知道他今天可是输了个精光,不赢点回来,还真不好向他夫人交代。
“半个钱,半个钱,好不好?”
“半个钱算什么?邢老板,改天吧!我也累…”
“老板,我愿意出三十钱,买你手上的珠子。”
听到这话,众人惊讶地转过身去,只见草间云已经站在那桌人身后,提着一只袋子,在手上来回颠着,袋中的钱币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老板,你不是说还有一颗绿珠子吗?不如你两个都卖我,我给你六十钱。”
邢老板将信将疑地盯着草间云看了半天,目光又投向同桌的南封夜…
身后的矮胖墩用手肘捅了下邢老板的后背,一脸得意:难得上天眷顾你,给你送来个冤大头,你邢老板若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那还是做生意的料吗?
这位邢老板可没草间云原先想的那么蠢。悄悄一缩手,红珠子挂饰又藏回到腰带中。虽是笑脸相迎,但眼中却充满了警觉。
“这位姑娘今天也是来店里打尖的吗?”
见他意图岔开话题,草间云忍不住露齿一笑。
“老板,你误会了,我对珠子本身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刚才你拿出来的时候,隐约感到有股奇特的力量暗藏其中,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番话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原本决定要走人的那帮看客又统统坐回原位,另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眼前这位神秘女子的话点燃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只有邢老板一人显得有些紧张。
“这位姑娘,你说这珠子有股奇特的力量?是什么意思?”
草间云在众人面前行了一个礼。
“忘了自报家门,实在失礼。小女名叫韩淑,跟我坐在一起的那位是家兄韩夜。我们都是除妖师出身。”
“除妖师”三字一出,围观者中顿时引燃一片议论。不少人开始用疑惧的目光细细打量起草间云,而有一些人则忙着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只有邢老板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紧张。
“韩淑小姐,敢…敢问你家是哪个城镇的地长?”
果然没有她草间云想象的那么蠢,看来有必要再吓吓他,才能让他完全相信。
“女和家兄并非出自大户人家,恰恰相反,我们年幼时便父母双亡,成了孤儿,相依为命。若不是师父收留我们,恐怕早已成为孤魂野鬼了。”
“敢问你师父是…”
“抱歉,家师一向行事低调,处世淡然,不想太多人知道他的名号。但我可以告诉各位,我们来自露陵山,家师现在正在山中闭关,师父此次派我们下山是为了帮一户人家除妖的。”
围观者中,突然有人插进话来:“露陵山!越天的圣地啊!早有传闻说那里有修仙除妖的高人居住,可一直没人寻到。想不到真有这么回事。”
“对啊对啊!我也早有耳闻,以前还去过一次,可满山都让我给跑遍了,就是未见半个人影。你们真的是从露陵山来的吗?”
“傻瓜,高人就是高人,来无影去无踪,要都能给你找到,那还算是高人吗?”
众人的议论一浪高过一浪。无数的目光射在草间云身上,邢老板赶紧一步上前,凑到她跟前,面色已经相当难看。
“这位女侠,听你刚才所诉,不会是说我这珠子中藏有妖物吧。”
隔着面纱草间云摇了摇头。
“这你放心,若真有妖物我定会驱除,这是我们除妖师的职责。那股力量虽不是什么夭邪之力,但带在身边久了,也会与人不利。若老板你不想卖给我,就尽快送去官府,免得日后麻烦。”
一切都在草间云的预料之中,自己假意转身要走,就被邢老板一把拦住了。刚才还一脸猜疑,现在完全是副求救的表情。
“女侠,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你们进城时一定也听说了,良城前几日刚发生了一起凶案,行凶者是一男一女。说是那个男的最后还使了妖术。可不巧,当时他们就住在我这,这两颗珠子是他们落在这里的。我早就该知道,他们非善类,留下的东西也多半是凶器。当初真不应该收的。我愿意卖,我愿意卖,六十钱币。不,只要三十钱,三十钱。”
“老板,你先把那珠子拿出来让我瞧…”
“又是你这个小混蛋!快滚开,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门外的一阵骚动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草间云跟着众人一起抬头看去。刚才上来迎他们马匹的那个杂役此时正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儿,企图阻止他往店里钻。凌乱的头发在头顶打了结,也不知从哪里捡的大破帆布,裹住全身,看不出男女。此人动作倒挺敏捷,左右闪躲,驱赶的杂役也奈何不了他。
“把我的工钱还我!不给我工钱就不走。”
是个女孩!这个声音…草间云皱起双眉。
“什么工钱?你不要乱说,我们什么时候欠过你工钱?快滚开!”
“你们不是好人!你们赖我工钱!你们不是好人!”
女孩仍不肯放弃,继续与那个杂役进行着周旋。不一会,从厨房又走出三个帮工。几个大男人一起上来,女孩没辙了。几下便被捉住,提起,扔了出去。女孩发出长长的一声惊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也跟着冲了出去。
大街上,行人纷纷驻足围观,南封夜蹲在女孩身边,一手将她扶起,另一手拨开她面前的头发。
“夜…夜少爷?”
女孩发出一声惊呼。
草间云一愣,门外传来南封夜的一声惊叹:“玄儿?你在这里做什么?”